陸池城正在書房看郵件,“咳”的一聲差點把剛喝進去的咖啡噴出來。
林亦凡鼓了鼓眼睛,臉上好像在說“我刺激到你了嗎?”,然後抿抿嘴:“你想要什麼,我補就是了。”
陸池城見她執着的樣子,擦了擦嘴角,繼續看郵件,不以爲然的回道:“倒不用太複雜,給我畫幅畫就行了。”
畫畫……這太難不到她了。
林亦凡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頂着午後的陽光,懶懶的對芳曉說:“給我紙和筆吧。”
畫陸池城和她偎依在一起的畫像,成了她那段時間消磨時光的好方法。
好像每描出他臉上的一筆,就真的能看到他一樣。他從不拍照,她也是。她手頭沒有一張他的相片,她就憑記憶繪出他的輪廓和五官。
“哇,小姐,你畫的少爺太傳神了!好像大活人一樣!”芳曉蹲在旁邊誇道。
是啊,跟活的一樣,她都不捨得留下來送他了。
她臨盆那天比預產期提前了好幾天,陸印兒自行演出碰瓷的技倆,從水橋上摔下去,摔壞了自己的胎兒,她嚇得不輕。
陸池城久久沒出現,偏在那天出現了,抱起陸印兒,沒看她一眼就走了,更沒聽她解釋。
生孩子的時候颱風肆刮,崑崙莊斷電淹水,她疼得渾身都要裂開了!
她咬住舌頭不讓自己叫出他的名字,更不準芳曉去找他。芳曉哭着求她:“小姐,我的小姐!我聽你的不去打擾少爺,但讓我下山去接醫生行吧!醫生的車就在山下,我去給他們帶路!”
芳曉走了,隔了幾分鐘房門被打開,來了幾個人,領頭的是陸印兒的母親,林亦凡知道她,芳曉看新聞的時候給她認過一次,她是執掌鰲路和陸家大權的人。
孔於珍身後跟着兩個穿白大褂的人,像是醫者,手裡帶着醫藥箱。
可是芳曉不在裡面。林亦凡隱約覺得不對,問:“你……你要幹什麼?”
“我女兒的孩子死了,是被你推下去害死的。我要你的孩子抵我的外孫!”
“不!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是不是,已經由不得你說了算。孩子一出生,印兒就會跟阿城結婚,到時候,陸家沒有容得下你的地方。”
“結婚……?”她眼睛疼得直流淚,陸池城沒有跟她提供這個詞眼,她也不奢望。陸印兒是跟她說過陸池城會跟她結婚,可人在最脆弱的時候,這種刺激比刀刺還要命。
她終於不能忍了:“我要他親口告訴我!”
“沒有用,他已經給你安排了新的住所,孩子一生下來,你就得離開這裡。陸家幫你到這個份上,你也該知足了。”
“啊……!”一陣劇烈的疼痛撐破她的身體,林亦凡大喊一聲,近乎暈厥。過不了多久就聽到孩子哇叫的聲音,她想睜眼看看孩子,就被孔於珍注射了什麼東西在心臟,昏厥過去。
再度醒來時,颱風已經平息了。芳曉趴在她牀邊,兩隻眼睛跟胡桃似的,紅紅腫腫。
“孩子呢?”林亦凡也來得及過問孔於珍的事,就問孩子在哪裡。
芳曉低頭啜泣,“孩子……孩子沒保住……”
轟隆一聲,她只覺天昏地暗。世界就像在她眼前,倒塌成一片廢墟,再沒有重新鑄就的可能。
“不可能,我明明聽到孩子哭了……”林亦凡喘着氣,虛弱的問。
“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就夭折了……”
“怎麼可能,我還給他起了小名……他叫球球啊,他應該是圓滾滾,肉呼呼,像個球一樣可愛的啊……”
“小姐!”芳曉抱住她,哭的稀里嘩啦,“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你要養好身體,還能跟少爺有一堆的孩子!”
“呵……”聽到陸池城,林亦凡發出一聲冷笑,他都要趕她走了,還會跟她再生什麼孩子?
之後的一個星期,陸池城果然都沒來過。
林亦凡徹底相信,她跟陸池城之間已經沒有再在一起的理由。他原本留她在崑崙莊就是因爲自己意外懷孕,現在孩子沒了,兩人之間也應該斷個乾淨。
月子還沒做完,也未等他安排搬去哪裡,林亦凡就宵門定製的聯通機,聯繫上了槿言。
她用一個理由把芳曉支開,悄無聲息的把自己在崑崙莊生活過的痕跡清除乾淨,不留一絲痕跡。身爲宵翎的弟子,這點本事應該有的。
只是衣櫥裡還有一副畫像……
既然是他跟她討要的,就大方一點,給他算了。
眼淚乾涸,她坐上槿言接應她的車,一路讓他開到宵門在淮城的基地,一下車就直奔槿言的實驗間。
“清除記憶的晶片,在你這裡嗎?”
“瀾言……?”槿言不解。這一年宵翎不允許他們中任何一人找她的下落,要她在外面自生自滅,自行成長。他等待了一年,她打算回來時居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聯繫他,槿言很欣慰。
“你被人發現了嗎?”槿言問,“師父只是叫你融入社會,體驗生活,沒要你執行任務,什麼人看破你的身份了?”
“什麼人也沒有,”瀾言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簡直比殭屍還難看,“是我自己。”
“爲什麼?”
“二哥,世界上最大的傷,莫過於情殤吧?”
她已經想好,如果二哥不答應,她真的要去自行了斷了。
槿言微咬脣肌,額角隱隱曝出青筋,似乎再忍耐劇烈的思想矛盾。半天之後,才吐了口氣:“跟我來。”
她上了槿言的手術檯,接受他實施的記憶晶片手術,還有上好的催眠術,控制了海馬體的發揮。過去一年的事,由近及遠,旋轉成漩渦,最後幻化爲夢境,一圈又一圈,裹進記憶深處的大海,小的如同一個黑點,然後……遠得再也看不到。
清除記憶的手術出現混淆,5歲以前的記憶被催眠術翻了出來,當她意識漸清晰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媽媽。
“二哥,我怎麼了?怎麼在這裡?”林亦凡醒來的時候,腦子又輕又重。
“你離開澳洲去了中國,一個叫淮城的地方。剛到那個地方就出了嚴重車禍,我正好在中國,知道你坐的車出了事故,把你救出來。”
“那我跟師父約好的一年……還差多久?”
“你已經昏迷一年了。”
“啊……”難怪,她醒來的時候,真感覺自己睡了有一年那麼多,槿言似乎也比上次見到的,憔悴許多。
“二哥,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什麼?”槿言手裡拿的器皿差點一個不穩,摔下去。
“小時候失去的記憶,我想起來了。我是淮城人,爸爸叫林豫,媽媽叫翁可嵐。我是淮城林氏家族的林亦凡……”
記憶從五年前回到小時候,林亦凡腦袋幾乎要炸開,疼痛難耐。
她哭得撕心裂肺,震天動地。填言坐在監控室,抓住把手的手用力,只差把扶手都要捏碎。想起自己幾年前在希望之屋想起過去的記憶的畫面,心口的地方,還有疼痛的感覺。
瀾言,是不是也看到媽媽被殺的那一幕了呢?
“球球……!我是媽咪啊……!”林亦凡胸口一緊,噁心作嘔,臉色青白,身體顫抖蜷在地面,無力的嘆出一聲。
她怎麼會忘記她是有過孩子的,她懷胎十月,孩子生下來時的哇叫聲迴盪在耳邊,那是她的孩子,小名叫球球。
她居然還以爲他真的死了。當她一年多前回到淮城,再見到那孩子,他喊她叫媽咪,她都沒認出來是他,傻傻的以爲那就是陸印兒的孩子……
頭痛欲裂,彷彿所有腦細胞都在叫囂,要衝破腦門爆了開來,她都聽見山崩地裂的聲音了。
“啊……!”林亦凡痛苦掙扎,陸池城冷漠冰霜的臉再度浮現在眼前。
當年是她太膿包,宵翎不准她使用武力,她就真的僞裝得手無縛雞之力。她沒能保護好孩子,還害自己受了一身情傷。
此時此刻,陸池城這一年多來的柔情全都不見,她能想得到的,都是他的傷害。他不聽她的苦苦解釋,轉身抱着陸印兒就走,他要她把球球給陸印兒抵償,他要她搬出崑崙莊,再也消失在陸家人眼前……
“亦凡!亦凡!”陸池城已經衝破重圍,闖了進來,站在她眼前。
填言忽地起身,怎麼也想不到突然闖進來個陸池城!正要重設機關讓兩人離開這個密閉空間,就見林亦凡已經抓起旁邊的手槍,對準陸池城,“啪”的一聲!朝他打了過去。
“咚!”填言狠狠的一拳砸在監控室的玻璃窗,碎出一道裂痕,拳眼盡是血,捂着胸口,咳出一聲。
夜馬愣了一愣,拍了拍手掌,剛纔一直屏住呼吸,現在終於鬆一口氣,“沒想到第一條命是我們的第一金主陸池城,真是精彩。”
一聲槍響,讓林亦凡頭腦瞬間清醒。她竟然拿槍,親手殺了他!
陸池城倒在血泊,看她的眼神一如昨日,溫柔得像一灣水。他脣角輕搐,像要念出她的名字,只是她再也聽不到了。
林亦凡全然不知道自己剛纔做了什麼,手一抖,“啪”的一聲,才聽到槍支落地的聲音!
“池……池城……!”眼淚迸發而出,林亦凡撲了過去,緊緊捂住他鮮血直流的胸膛,朝打開的大門外大喊:“槿言!槿言!”
槿言……?又是哪個人的代號?
陸池城發白的脣角微微輕勾,很好,她是有組織的人,就算他不在她的身邊,她身後也會有一幫朋友,保護得了她。
林亦凡俯臉看着臉色已經白到發紫的陸池城,撫摸他臉的手顫抖不已,聲音嗚咽,哭的氣都喘不過來。
當年離開的時候,她對他是抱有太多的恨,但那時也沒想過報復,如果真的那麼恨,她就不會選擇逃避,放他自由了。只是內心深處還是留有怨念,有不幹罷了。
“夢想樂園……?哈哈,哈哈哈……!我林亦凡,居然輸在了這裡!”林亦凡望着黑白相間的密閉空間,仰天苦笑,這個能勾起人內心深處惡念的地方,竟逼她到這種地步,讓她親手殺了最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