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輕語,花落滿溪,轉眼間滄海桑田,恍如隔世。
晉疏影平靜的望着江山鴻寅癡深的眸子,眼裡不知不覺噙滿了淚水,此刻望着少年如星的瞳仁,很難讓人不追溯起從前那段癡過怨過的愛戀。
其實她與他的一番糾纏不過是一段孽緣,一段猶若彼岸花開的錯愛,葉落時花開,花開千年葉落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沒有一時的繁華與浮沉,甚至沒有一絲海市蜃樓的希望,從一開始就被宣判死刑,永遠沒有迴轉的餘地。
如此錐心刺骨的一段感情,何苦揪着不放呢?爲何直至此刻還想落淚呢?
晉疏影斜了一眼有些躊躇的江山鴻寅,背過身子道:“我知道你想說你沒得選擇,這一世是不能選了,只是如果可以從頭來過,一千年前我絕不會爲了你犧牲自己。”
“因爲你不配!”將她一番捨命的深情玩弄於股掌,所以他不配!
江山鴻寅閉着眼睛仰頭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怪不得命運嘲弄,只怪他小看了若璠對他的愛,小看了晉疏影對他的愛,說到底是他處心積慮,是他步步爲營!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都不肯原諒我,但是我只想告訴你,那天我在蓬萊說過的話每一句都是發自肺腑,絕無欺騙!”江山鴻寅對着晉疏影的背影沉聲爲自己辯白。
他的語氣如同潮汐將至的大海,表面風平浪靜,實則風起雲涌,聽得出他的聲音有些激動,極力想要證明自己的一顆真心。
可是晉疏影並不買賬,她轉過身來,像看一個陌生人那麼冷漠絕情:“那又怎麼樣?你真的指望我爲了你留在蓬萊嗎?江山鴻寅,你以爲你造下的孽就這麼一筆勾銷了嗎?”
江山鴻寅身軀一顫,忽然情緒激動的將晉疏影一把擁入懷中,喃喃細語:“我不信你那天說的話都是假的,我不信你對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
“江山鴻寅,你是不是瘋了?”晉疏影冷冷掙脫江山鴻寅的擁抱,一雙杏眼銳利如刀,“我喜歡你的時光永遠過去了,從今天起,你我是一輩子的仇人,下次見面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走吧!”
晉疏影並沒有給江山鴻寅一點兒反應的時間,便提着步子向遠處的夜疏離走去,只留江山鴻寅頹然的佇立在寒意叢生的河畔,孤單身影如同一株無依無靠的枯草。
夜疏離望着緩緩走來的晉疏影,艱難的扯出一個頗爲鄙夷的笑容,他佯裝玩世不恭,唯有眼中的一絲絕望透露了他心底的哀傷。
他沒有告訴晉疏影,這個灰暗的夜晚,晉疏影的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對江山鴻寅的愛,覆水難收。
無仙山中,程綰君一如既往的指着祝老伯的鼻子,一張出水芙蓉般嬌嫩的臉有些猙獰:“你說,世上怎麼可能會有我程綰君讀不到的人!爲什麼?”
祝老伯悠哉悠哉的捋了捋鬍鬚,故作高深道:“三界之內自然是沒有你程綰君讀不到的東西,不過三界以外就不一定了!”
“你什麼意思?傅千宇不是三界之內的人?那他當初怎麼進的無仙山?死老頭,你別胡說八道!”程綰君聽得一頭霧水。
祝老伯緩緩閉上眼睛,手握法訣開始卜卦,睜開眼睛時頗有幾分凝重:“我也是去了蓬萊之後纔開始算傅千宇的身份的,這幾天剛剛解卦,這個人早已脫離三界,成爲三界以外的一個怨靈了。”
“是因爲天帝罰他生生世世不得爲仙,所以他成了非人非仙亦非妖魔的一個怨靈了?”程綰君大驚失色。
祝老伯沉吟片刻:“應該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吧,或許他抗拒身邊的一切,所以一去不復返了!”
“那我們得趕緊告訴晉疏影啊!還有,前些日子她讓我留意慕琴和魔域的關係,昨日我偷偷看了慕琴許久,你猜我發現了什麼?”程綰君也學着祝老伯開始賣關子。
祝老伯顯得氣若閒雲得多:“說吧,看見什麼了?”
程綰君自覺發現之事太過震撼,於是脫口而出:“慕琴和噬心魔王有過一段感情,那個夏柳煙就是他們倆的女兒!”
當年噬心魔王落入魔教,慕琴與噬心魔王一刀兩斷,無奈卻在那時候有了噬心魔王的骨肉。
她揹着所有人生下夏柳煙,把還是嬰兒的夏柳煙扔在魔域附近,蘇百媚將夏柳煙撿回魔域,噬心魔王深感自己與這女嬰有緣,於是收下她做乾女兒。
只是他怕是到死也想不到,這個乾女兒居然是他的親生女兒。
祝老伯瞳孔微張,顯然有些震撼:“原來是這樣,難怪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慕琴德高望重,爲什麼要殺秋池姑姑,和晉疏影作對,原來她是想幫自己的女兒一把!”
“哼,還是我厲害,一眼就看穿了她,但是傅千宇實在可惡,我居然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程綰君得意的揚起下巴。
祝老伯若有所思的眺望着遠方的青山,今日陽光正好。
鎖心殿中,傅千宇負手而立,賀白對着傅千宇冰冷的背影半躬着身子,目光有些忐忑。
“單憑你的法力要對付晉疏影可以說是以卵擊石,上次是我疏忽了。近日豐百里舊傷未愈,對太白山遲遲沒有下手,我們先把洛輕霜的事放一放,眼下要對付的,是晉疏影。”
傅千宇聲音冰冷,呆滯的目光中又透着陰險。
賀白愣了愣,呼吸短暫的停滯,細緻的柳眉微微顫抖:“還請師叔明示。”
傅千宇向前走了兩步,緩緩轉過身來,那張臉總讓賀白覺得若即若離:“我會讓豐百里把夜疏離支開,然後親自去蓬萊對江山鴻寅出手,你只需要通知晉疏影一聲,她一定會現身蓬萊的。”
“到時候我便能遂了她的心意,讓她和江山鴻寅死在一起了!”
終於要對那個人下手了,那個他無論費盡多少心血,做出多少改變都無法取代的人,在這個世上,除了晉疏影以外,他最恨的人便是江山鴻寅了!
如果沒有他,晉疏影怎麼會執迷不悟,怎麼會一點兒也感受不到他的好,他的溫柔,他的一往情深呢?
賀白的手指微微顫抖,頓了頓還是點頭:“師叔,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這次絕對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傅千宇嘴角輕挑,看起來卻沒有任何溫柔的氣息,他伸手拍了拍賀白的肩,竟讓賀白有些恐懼,只因他臉上那抹滿腹心機的微笑,實在讓人感到惶恐陌生。
“還有什麼事嗎?”傅千宇的聲音如同穿過冬季的料峭寒風。
賀白怔了一怔,才搖頭告退:“沒事了,師叔,我先下去了!”
傅千宇平靜的望着賀白越走越遠,目光忽地轉到鎖心殿外的薔薇花叢,一團與薔薇花顏色極爲相似的紗裙正微微顫抖,傅千宇不屑的笑了笑,徑直走向偷窺已久的徐盈盈……
走出鎖心殿的賀白偷偷去了忘川門,她的目光緊緊盯在嶽綾身上,這丫頭總是偷偷摸摸混出去,賀白早已在暗地裡得知她的行蹤,只是近來沒空和徐盈盈鬥罷了。
賀白知道,嶽綾每次下山都會去忘情川,而這個地方,正是江湖之中無人敢闖的地方,也就是晉疏影的地盤。
想要引出晉疏影,恐怕只能靠這丫頭了。
聽到驚天秘密後,徐盈盈本想立刻通知晉疏影,豈料她爲了偷聽傅千宇和賀白說話,爬得太高,以至於根本不可能不動聲色的飛下去。
在傅千宇眼皮子底下,徐盈盈又不敢輕易使用法術,所以在牆上進退兩難,就這樣被傅千宇發現了。
“你是何人?在鎖心殿外鬼鬼祟祟做什麼?”好在傅千宇並不打算對徐盈盈殺人滅口。
徐盈盈滿臉痛苦,伸出一顆頭齜牙咧嘴道:“對不起啊師叔,我看這兒的花兒太漂亮了,所以想過來偷兩朵花……”
徐盈盈沒想到,這樣一個蹩腳的謊話居然讓傅千宇想到了當年的晉疏影,其實傅千宇未嘗不希望此刻在牆上動彈不得的人是晉疏影。
像他和晉疏影初次見面時那樣,晉疏影從高牆上摔下來,像一片羽毛那樣輕輕落在他的懷裡。
可是沒有這樣的畫面了,原來從前的好感都是假象!既然他得不到,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得到!只有殺了她,讓她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她纔會明白被拋棄的痛苦!
傅千宇淺淺一笑,揚手一揮便讓徐盈盈安然站在地上:“下次別爬這麼高,很危險。”
說罷冷漠轉身,從胸腔之中嘆出的那口氣不知是爲了淪爲棄子,與三界格格不入的自己,還是爲了今生唯一愛過,也最愧對的女子。
只可惜,無論如何,一切都不會再有轉機。所有人都要打破天劫,到那時他只能從時間的夾縫中化爲灰燼,在三界之中徹底消失,連最卑微而又最自由的怨靈都做不了!
他決不能,放任這種事發生!
徐盈盈錯愕的望着傅千宇的背影,對傅千宇不殺她而百思不得其解,她自然想不到,精心布好棋局的傅千宇,根本不懼於她的偷聽。
就算他在徐盈盈面前完全敗露也算不了什麼,無仙山中根本無人相信徐盈盈的一面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