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倆像兩個老朋友一樣，碰着酒杯，聊着這兩個月來的生活。
“那開銷很大吧？”我就着黃酒嚥下一塊戰斧牛排，這種“中西合璧”的感覺，還真挺奇特的。
“是啊，這兩個月，算上房租，每個月的開銷差不多在一萬上下，比我上班時候花得都多。”說着，小葉無奈地嘆了口氣，猛喝一大口啤酒。
“那你們工作室要是一直不開的話，你這不就每個月都得白花一萬塊錢？”
“嗯。今天我找你吃飯，其實也是想說這件事：我準備回老家了。”
我下意識地舉起酒杯，和他碰了個杯問道：“是因爲經濟壓力大對吧？”
“不是這個原因。錢我還有，在上海繼續生活下去不成問題。”
“怕沒工作身體跟不上，所以回老家當教練？”
小葉又搖了搖頭。眼看又猜錯了，我便好奇地問道：“不爲錢不爲工作，那好好的爲什麼要回去啊？”
“因爲，我有些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要幹什麼，想回去花點時間思考一下。”
聽他這麼一說，我瞬間懂了。我相信很多工作了沒幾年的年輕人，都會在某個瞬間，遇到這樣的困擾，包括我自己在和小葉年紀相仿的時候，也曾經陷入過困惑。
但，在作爲一個過來人的身份給他一些建議前，我還是想聽聽他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於是，我把酒杯舉到他面前：“來吧，跟哥說說你的迷茫。”
小葉喝完杯中酒，又滿上一杯，向我傾訴了起來。
據他本人所說，自己大學的時候，學的並不是體育專業，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土木工程。之所以學這個專業，還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因爲他的父親，是當地一家建築工程公司的老闆，想要讓他畢業後進入自己的公司工作。
聽到這裡，我算是明白小葉剛纔說的“在上海繼續生活下去不成問題”是什麼意思了。。。合着這哥們，是個隱形富二代啊！
但是，由於他本人對於這方面並不感興趣，只不過爲了不忤逆父親的意志，才勉強選擇了這個專業。
在大學期間，他只對兩件事情感興趣——閱讀文學作品和鍛鍊身體。
於是，大一時候的小葉，學業可以說是一塌糊塗，差點都被學校給勸退了。小葉的父親也算是看出了兒子志不在此，便和他約定，好好讀完四年大學，然後由他自己闖蕩。但是，一旦闖蕩不下去了，就乖乖回到家裡的公司去上班。
“這麼說來，你爸還算是通情達理，至少沒有強迫你。”我一邊吃着菜，一邊津津有味地聽着小葉的講述。
“他也沒有必要強迫我，”小葉喝了一口酒，接着說道，“因爲我上頭還有個大我十歲的姐姐，本來當初爸媽要我，就是傳統的‘重男輕女’思想作祟，不想讓公司‘留給外人’。結果沒成想，我姐姐非常爭氣，都已經成了公司的業務骨幹了，姐夫也十分討我爸喜歡。所以後來，我在我爸眼裡，反倒沒那麼不可或缺了。”
“那不就正合你意了麼？”
“對啊，所以我在完成和我爸的約定之後，開始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大學畢業以後，小葉先是在家幹了兩年自媒體和網絡小說，可惜都沒幹出什麼名堂來。每個月花着爸爸媽媽姐姐打來的生活費，他的心裡反倒不是個滋味。
於是，爲了不再跟家裡伸手要錢，小葉懷揣着兩年來攢下來的二十萬積蓄，
來到了上海。在考取了健身教練的資格證後，他便到現在這家工作室應聘，成了一個私人教練，就這麼一直幹到現在。
三四年的時間裡，他靠着自己的努力，又多存下了十多萬塊錢，現在手裡已經有可以買一輛豪華B級車的錢了。
“那這不挺好麼？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手裡十萬塊都掏不出來，你有什麼好迷茫的？”我嚼着嘴裡的漢堡，含糊不清地說道。
“不是錢的問題。”小葉又皺了皺眉頭，重申了一遍。
“那現在健身房開不了，是政策原因，跟你也沒有關係啊。”
“但是，我對於健身教練這份工作的熱情，在消退。這是讓我迷茫而又害怕的一個點。”
小葉的話，其實我早就聽明白了。就是他畢業以後，乾的都是和自己興趣愛好匹配的工作，但都沒幹出花兒來，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只不過，我故意裝傻，想讓他自己好好剖析一下，更深層次的原因在哪裡。
所以，我便放下漢堡問道：“你覺得是爲什麼？”
“因爲我幹了三年教練，並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什麼進步。”
“爲什麼會出現這種‘原地踏步’的情況呢？”
小葉搖了搖頭，沉默了。
我自顧自喝了一口酒，任由他對着酒杯發呆。我知道，他開始思考了。
過了一會兒，他從嘴裡慢慢吐出一句話：“我好像，從來沒有努力過。。。”
“那倒也不至於，”見他終於悟出了一些，但又快要跑偏了，我連忙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說道，“你的肌肉不會說謊。再想想。”
“六哥，你幫忙指點指點吧？”
這句話一出，我知道，沒有必要再跟他繞彎子了。於是，我便一陣見血地指出了他迷茫背後的原因：“小葉啊，你剛纔的問我的那個問題，其實就是答案。”
小葉被我的話說得一下子摸不着頭腦，弱弱地問道：“這算是什麼答案？”
“耐性。”
“耐性？”
“嗯，和大多數人一樣，你缺乏耐性，”我認真地看向他，“大家都知道魯迅的《狂人日記》，有幾個人知道他的《懷舊》？”
小葉搖了搖頭。
“大家都知道劉耕宏是健身達人，但疫情之前，除了周杰倫的粉絲以外，有幾個人認識他？”
小葉又搖了搖頭。
“從我讓你想想爲什麼迷茫到現在，你思考了多久？”
小葉沉默了。
我舉起酒杯，指着杯子裡的黃酒說道：“就像這三年陳的黃酒一樣，和五年陳、八年陳相比，賣得就是便宜一些。因爲和其他酒相比，它缺少沉澱。這個世界上，天才畢竟是少數，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纔是社會的主流。
你做自媒體和寫小說，花了兩年時間；做教練到現在，也不過是三四年時間。但你要知道，魯迅的《懷舊》和《狂人日記》之間，相隔了七年；劉耕宏從成爲健身教練到人盡皆知，用了二十年；
當然，我並不是說，你一定要花那麼長時間，才能取得成功。但是，沒有耐性，一定不會成功。不管是魯迅還是劉耕宏，他們在成名之前的那麼多年裡，從沒放棄過努力。有一句國外的諺語，叫‘慢船去中國’，說的就是這麼個道理。”
“慢船去中國？”小葉似乎從來沒聽到過這句諺語。
“嗯，”我進一步解釋道，“其實就跟我們‘條條大路通羅馬’一樣，‘慢船去中國’本身跟中國並沒有太大關係，而是指一個遙遠的地方。這句諺語，後來就被代形容一個漫長的過程——當然，這個過程，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壞的。
現在的你，正處在這條通往‘中國’的‘慢船’上。既然在船上，那就一定會遇到風浪，挫折、失敗、迷茫，都是你通往成功的必經之路。
你的人生目標，就像諺語裡的‘中國’一樣，不是靠短期的航行——也就是拼搏——就能驗證出好與壞的。可能你頂住了，你就來到了‘中國’；但你若是沒頂住，就會被淹沒在海浪中。
但無論如何，你要做的，是培養自己的耐性，在達到目標的過程中，更多去思考，去精進，去努力。而不是僅僅開了個頭，就給自己下定義。”
雖說我個人並不完全贊同‘一萬小時定律’，但我始終相信，戒驕戒躁、堅持不懈，是一個人能不能成功的基本要素。
看着小葉似懂非懂的表情，我也不是很確定，他究竟有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但我也只能說到這裡了。
那一晚，我們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而是喝完了所有的酒，吃完了所有的菜，一直聊文學，聊到天亮。
兩週後，小葉離開上海，回到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