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政治犯，但曲偉民的待遇顯然還是不錯的。
關押他的囚房算得上是寬敞，若不是沒有窗戶不見陽光，這裡簡直不像是囚房。
看見曲項天進來，老人臉上似是一怔，一向銳利如炬的目光竟然陷入了一瞬間的呆滯。
曲項天似乎也沒想到見到對方會看到這樣的表情，濃黑的劍眉，幾不可察地擰了一下。
“……怎麼是你……”老人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語氣裡聽不出是嘲諷還是無奈。
曲項天不迴應，只是不動聲色地坐到了對方的對面，開門見山：“既然你已經徹底垮了，何苦連累無辜的人繼續造孽。”
“呵呵……”沙啞地有些可怕的笑聲在房間裡迴響開去，“你就這麼自信，覺得自己可以擊敗我？就、憑、你？”最後三個字，話裡的不甘，幾乎是從那咬牙切齒的語氣中就能聽出來。
曲項天不語，盯着老人看了許久，墨染的眸沉黑如玉：“你的那幾個戰友，我一一併順勢拔乾淨了。你還有什麼指望？”
“……不可能……”老人聞言，眸色一怔，似是終於露出了不可置信，和一個入獄者該有的惶然：“你怎麼可能會這麼快！！你沒有證據！”
曲項天也不回答，只是雙手環胸微微眯眸，一副老子想抓就抓的囂張模樣，脣畔的笑更是張狂。
曲偉民即使心中如何驚濤駭浪，畢竟也是這麼多年一點點籌謀算計過來的，曲項天話裡的意思，讓他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想通了。可是想通之後，伴隨的是更加的震驚。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這小子……這小子其實早就暗中出手了，不然不可能會這麼快，他們這五人集團在軍委中個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並非想抓就能抓的人。雖然平日裡，他們爲了避嫌不怎麼來往，但彼此都有渠道暗通消息！昨天被抓之前，他沒有收到集團中任何一個人暗中被處理的情報，而他昨天入獄那種大動靜，其他人不可能沒察覺到。如果今天這第二天，所有人都被抓了起來，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早就已經行動，把他們的權力全部架空了！
……可是……這有可能辦到嗎……？
曲偉民邊心中思量着，邊不着痕跡地打量着曲項天的表情，愈發覺得渾身冰涼。
太可怕了……
爲什麼他會沒有注意到……那個來到曲家時因爲車禍死裡逃生重度昏迷，之後又一心爲了得到他的承認拼命努力的那個小男孩……是在什麼時候成長成了這麼可怕的男人？
老人儘量剋制，然而手臂卻依舊不受控制地因爲心中激盪的情緒隱隱發顫。
要是早點，早點拔除就好……這樣的隱患……
就在心中惡毒詛咒的時候，曲偉民聽見了耳邊響起那個冰冷，猶如惡鬼絮語般的聲音。
“老頭子，你不僅老了，而且也糊塗了。”
曲偉民猛然一怔，擡頭望向對方，卻發現對方神色中不見絲毫譏誚，反倒空茫無物，彷彿能在瞬間將人吸進去的泥淖，駭人可怖，光是視線的相撞就足夠讓人渾身發寒。
“你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停犯錯誤的嗎？”慵懶的語調，慢條斯理地響起，“你選錯了針對的人。”
是一瞬間，寒芒爆閃，威壓席捲着空氣直逼曲偉民而來。後者只覺得渾身猛然一陣顫慄，竟是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半晌，寂靜無聲。
待老人終於緩過神來，方纔嘲聲笑道：“一開始，我並沒有打算擋赤刃的路。是你自己撞上來的。”雖然他儘量讓自己聽上去冷靜，可只有他心裡清楚，說出這話的時候，自己是多麼的底氣不足。
竟然，已經連對話都變得這麼艱難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用的……
不，變得並非自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你不要自作多情。”毫不客氣的嗓音倏然響起，“擋在赤刃路上的人，從來都是太看得起自己。我指的，是你多次暗殺我的妻子。”
“……什……”
“擋了赤刃，只要有用，罪責或許還可以得到赦免。但是傷了她的人……”頓了頓，低沉的嗓音中戾氣頓起，只有三個字：“殺無赦。”
傷她的人，他會親手送去地獄。
他說到做到。
曲項天的話讓老人再次震駭不已，竟然……真的是爲了一個女人……
他、他當自己是帝王嗎？
心中譏誚，然而轉念，他卻明白。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早就不是他記憶力的那個，沒有絲毫力量的小男孩了……
現在的這個人，完全有實力說這樣的話。
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
可是，卻沒有絲毫辦法……
沉默，捲起房間裡的微塵。
比死亡更加可怕。
活着，卻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不惜以自己現在的全部人生作爲代價也要達成的目的，最後卻是一場空……
“呵呵……呵呵呵……”老人突然陰森森地笑了起來，半眯着眼，從神情來看顯然是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曲項天沉默着，看着眼前笑笑停停的老者。
曾經，他第一天入曲家時，那份威嚴與氣魄讓他心生敬慕的男人，區區不過二十年過去，卻已經變成了現在的落魄模樣。心中原本的殺意，大部分卻轉爲了複雜。
“死了。”老者突然蹦出兩個字，目露兇光：“知道秘密的人，不會活着。哈哈哈！你找不到他們的！！”
“你殺了他們？”
老人也不顧自己的衣領被人一把拎住，只是癡癡地笑，也不知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目光卻顯然已經渙散了。
……
曲偉民，十三歲從軍，投身部隊後屢建奇功，二十四歲被提升爲大尉，三十歲少將，可謂是軍營裡冉冉升起的一顆明星。
手中大權在握，榮耀加身，可是戰場廝殺也同樣讓他明白了生命有多脆弱，百年不過轉瞬即逝，他這在旁人眼中看來簡直是天上掉下來一樣的地位，在他眼裡卻不過是一個暫時的，寄放於他這短暫生命的東西。更何況，他很清楚自己這一身軍功是怎麼來的。
最重要的那場戰役，23歲時，他帶着兄弟們去剿滅毒梟團伙，卻在最後被對方的頭目說動，放那頭目一條生路，對方給他一大筆財產。用這筆鉅款，他打通了政要和部隊的上下關係，晉升飛快。而這個毒梟頭子，就是陳亞力。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光鮮的外表下，真相往往醜惡駭人。他是知道真相的人，作爲既得利益者，自然也樂意粉飾它。
他想要永遠的權力，永遠的財富，那麼，就需要永遠的壽命。
起初，曲偉民被自己想要永恆壽命的心思嚇了一跳。但是他還是下意識去留意關於醫學界的資料，漸漸地，不知不覺深入，終於皇天不負，他通過手裡的關係網得知了一個人的存在——端木羽。
這個人醫學界的奇才突然銷聲匿跡，有人傳言，這個人在四十年裡樣貌竟然沒有絲毫變化。透露這一點的，是他當時手下最得力的勤務兵白樹峰。
坊間傳言不可輕信，但心中有個念頭的曲偉民卻不由心生疑惑，開始動用手中的關係去找這個人。而且，他真的找到了。
但是此時，他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暴露。於是，他將自己對於長壽永生的想法故意泄露給了一直有暗中合作關係的陳亞力，那麼貪婪的人自然動了心。這樣，藉由別人的手，他可以說是輕鬆掌握了端木羽的研究情況和進展。
這已經是過了很過年了，當年的白樹峰已經變成了總政局委員，他也知道陳亞力與對方一直在暗中勾結。可是他沒必要戳穿，耐心地等待着螳螂捕蟬後作爲黃雀一舉擊殺。
陳亞力的決心超過他的想象，在不知道遭遇了幾千幾萬次失敗後，竟然會拿親生兒女去做實驗。
這次，一對雙胞胎中，女孩成功活了下來。這件事情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原以爲要再等幾十年的成功，居然近在眼前。
他激動壞了！
可是誰知！竟然被FBK的人破壞了實驗基地，帶走了他的試驗成果！
那是……他焦心等了很久的試驗成果，沒有人可以搶走。
三方勢力一時之間都在找那個女孩的下落，可是卻二十年了無音訊，直到曲項天將那個女孩帶到了他的面前。
他原本只是派人查探她的底細，怕曲家進了什麼不乾淨的女人，卻查出了對方遭遇極其眼中的車禍幾乎當場斷氣，卻又在三天之內重新被救回來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錯不了了。是當年逃走的試驗品，老天把他失去的東西，重新交還給了他。
“原來，竟然是這樣的。”葉知鬱聽着曲項天陳述着當年的真相，脣畔的笑有些嘲諷：“真是孽緣。我原本還以爲，陳亞力和白政委合作是因爲白政委知道他一雙兒女的下落……卻不想竟然是他主動捨棄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