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曲家的情況葉知鬱昨晚在修理肖某人的時候,已經順便做了功課。曲家是世代軍家,和楚風楠一樣,三代根正苗紅,曲爺爺和楚風楠的爺爺似乎當年還是戰友,於是也就有了楚風楠所謂的“從小在一個軍區大院裡長大”的故事。
不知爲什麼,曲家的男丁似乎一直都不興旺。曲爸爸是烈士,彷彿受到詛咒般,曲項天原本還有兩個哥哥,全部因公殉職。不管曲項天是不是翊哥哥,曲爺爺當初大概也是發現家中再無男丁繼承香火,這才叫人把自己這個流落在外的幺孫給接了回來。
自古大戶人家流落在外的血脈無非兩種——因爲天災人禍失散的,或者作爲不光彩的污點而被銷燬的。曲項天是哪一種不得而知,詳細的資料早就被銷燬,但是葉知鬱也不是一般的二流黑客,她是頂尖的,自然可以順着蛛絲馬跡摸到源代碼,靠着零星的碎片拼湊出真相的模樣。
然而,有些東西因爲銷燬的時間太久,靠她如今有限的資源並不能查出來。
車子開過市區,一路駛進軍區大院。這裡住的多是老紅軍或是有彪炳戰功的將軍軍士,房子看上去已經能顯出好些年代,卻不顯老舊,反而沉澱出一種飽經滄桑的氣質與威嚴。
葉知鬱是第一次進來這裡,好歹是讀過警校受過軍人精神的薰陶,看到這種地方心情還是有些激動的,甚至稍稍抵消了些她心中因爲曲爺爺生日而萌生的緊張感。
“話說回來,爲什麼你爺爺這次指名道姓要我去?”
一路上似乎都格外沉默的曲項天看了她一眼,似是漫不經心道:“白叔告狀。”
葉知鬱愣了一下,白叔?白書帝的爸爸白政委?
深入人心的笑面虎形象就這麼出現在眼前。葉知鬱乾笑了兩聲,語氣卻有些揶揄:“你結婚的事情看來也沒通知自己家啊,你說,萬一你家爺爺讓你離婚怎麼辦?”
曲項天意味深長地看了笑得存心的某人,語氣不鹹不淡:“破壞軍婚罪,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葉知鬱只覺得脖子一涼,被結結實實唬住了,後來她才知道,所謂的破壞軍婚罪壓根不是這麼個意思,可見法盲當真要不得。
不知不覺間,李沉已經將車子開到了曲家門口。曲項天幫葉知鬱打開車門,原本身高就有170的葉姑娘極少穿高跟鞋,下車的瞬間她忘了自己腳上六釐米高的鞋跟,若不是身邊的男人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可能已經崴到腳了。
險險嘆了一聲,葉知鬱輕輕說了聲謝謝,曲項天也沒應答,只是長臂繞過她的身後,大掌穩穩扶住她的腰,看似是夫妻間的親密,實則幫她分去了近一半的力量。
心裡明白對方無言沉默背後的那份彆扭的關心,葉知鬱抿着脣偷笑,又是低低說了聲謝謝。
“你的謝謝先放着,等會進去說錯話,有沒有謝謝一樣收拾。”
“本姑娘聰明絕頂蓋世無雙,包你不丟人!”若不是此刻被半擁在他的懷裡,葉知鬱幾乎可以拍胸脯保證。
她偶爾會蹦出這種充滿江湖氣息的話,弄得曲項天再次微微一愣,既而斂起眸不再看她,墨染的眼底卻劃過一絲笑意。
曲家一直以來都恪守“勤勉篤實,戒奢戒躁”的家訓,雖說是老人80大壽的宴會,卻辦得並不張揚,大家之間的談話音量也小,似乎忌憚着什麼。然而隨着葉知鬱和曲項天的出場,大廳裡的聲音卻逐漸大了起來。
“……爲什麼我覺得他們都在盯着我看。”葉知鬱在某人懷裡眼觀鼻鼻觀心,脣邊扯着無比端莊純良葉媽媽親傳的葉氏微笑,小手卻下意識地掐着男人結實的腰側。
她的手下力道不輕,曲項天卻連眉頭都不皺,走得自在挺拔,步履之間帶着一份狂氣和篤定。這是長期處於上位者自然而然形成的威壓。周圍的人羣彷彿有意給他們讓路,原本還圍着一大圈人的前方不知何時讓出了一條大道,道路的那頭是個髮鬢如霜卻站得挺拔威嚴的老者。
不斷走近,老者的面目也變得分明。葉知鬱不禁訝異於對方那目光炯炯的眼神,犀利得彷彿能看透一個人的內心,正直而銳利。
老者那份不怒而威的氣度是屬於掌權者的,葉知鬱只是一眼便看出了對方的身份。
“爺爺。”來到老者面前,曲項天不卑不亢地叫了聲,手上卻並沒有放開葉知鬱的意思。老人的目光在曲項天臉上停留片刻,便轉移到葉知鬱身上,毫不客氣的打量,莫名讓葉知鬱有些心虛。
“……爺……爺爺好。”
曲爺爺面色冷厲,看不出是什麼情緒,葉知鬱只在心裡默默吐槽果然曲項天性格扭曲成這樣是因爲有肥沃的土壤。
心中正想着輕鬆的事情,誰知耳邊突然掛過一陣風,清晰的響聲帶着男人的一聲悶哼,快得讓她來不及反應。
“孽障!”兩個字咬字清晰,帶着股銳利的怒意直逼而來。
周圍所有的交談聲皆因爲老人這一下而消失無蹤,葉知鬱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氣得渾身發抖的老人,趕忙擡頭去看曲項天的臉頰。老人下手當真是不留情面,打得極狠,縱使曲項天淺麥色的皮膚都浮現出可見的微微紅腫。
眸光閃了閃,曲項天正過視線,再次直視老人。
顯然他很冷靜,可是她卻慌了。眼下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畜生……畜生!”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和來路不明的女人擅自結婚!又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對不該動的人擅自動手!!”
老人說得十分激動,臉頰憋得通紅,額角青筋乍起,嘴脣也顫抖得厲害。
曲項天也不說話,直視沉默着站着,姿態依舊不卑不亢,葉知鬱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不知所措。明明是近百人站在大廳裡,卻靜得幾乎能聽見她紊亂的心跳聲。
老人似乎找回了些理智,壓低了聲音,語氣卻依舊狠厲:“紀委的人跟我說你前些日子檢舉了軍委那裡一個姓肖的男人,今天他就被雙規了。是不是你乾的?我都跟你說什麼了!低調!我們曲家不求高官厚祿!只求平穩!結果我還查到了什麼!原因是這個女人!簡直胡鬧!”
“看看,綁架,甚至出動了你白叔叔的資源——還是爲了這個女人!”
“我們曲家無功於國家,但求也無愧於國家!你看看你,沉迷女色不知好歹!畜生……”
“我當初!我當初就不該接你回來!”
“爛泥扶不上牆,曲家的污點,就該爛在外面!”
老人說完這話似乎怒極,腳步也有些虛浮,曲項天雖然不說話,然而葉知鬱還是從對方徒然僵硬的身體和緊繃的下顎察覺到,曲爺爺狠狠踩到了他的痛處。
原來,“失散的心頭肉”和“主動銷燬的污點”,他是後者。
“哎喲爸,說好的不生氣呢,你看看你這血壓又要上來了!”
葉知鬱只覺得一團素白的雲從眼前飄然而過,那嬌滴滴的女聲在這靜謐的氛圍中顯得十分突兀。面容姣好的女人不知從哪來冒出來,施施然扶住曲爺爺顫抖的身體,臉上的神情是明顯的責怪。
“阿天!你看看你怎麼就是不懂事!看你把你爺爺給氣的!”女人輕蔑的眼神掃過葉知鬱,像是陰狠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身上鑽出洞來,然而垂眸的瞬間,那眼中又是憂心柔媚頓生,好不可憐。
“爸,這個家可就靠您撐着了,您可不能有事。今天是您生日,要高高興興過。阿天也不常回家,今兒生日結束也就走了,爸您可別再和自己過不去了。”
女人的話乍看之下是在安撫老人,箇中深意卻盡是挑撥之意。按她的意思,曲項天就是攤扶不上牆的爛泥,而且不僅如此,他不過是個外人,今日之後又可以眼不見爲淨,爲這麼個外人生氣不值得。
雖然她叫曲爺爺“爸”,但是在葉知鬱眼裡,這顯然不是親媽該有的行爲。
她此刻不用看曲項天的表情,單憑他僵硬的身體就能猜到他現在臉色是多難看。如今他已經變得強大,擁有力量。然而在這個家,卻依舊遭到這樣的對待。她幾乎不敢想象,當年只有8歲大的他,是怎麼一步一步在這樣冷酷殘忍的環境下挺過來的。
他從沒有過真正的家人,過去沒有。而現在不同了,她是他的家人。
這個念頭幾乎是一經升起,葉知鬱的一腔熱血瞬間就涌了上來。彷彿某種義務降臨在她的身上,作爲他的妻子,無論他們之間真實的感情如何,現在,在這個大廳,這近百人,應該被稱作他的家的地方,只有她是他唯一的,真正的家人。
“曲爺爺,今天是您的生日,晚輩本不該掃你興致。然而既然您如今已經沒有了興致,有些話,晚輩不妨斗膽和您一說。”葉知鬱微微從曲項天懷中退了開些,烏黑的眸中閃爍着某種光澤。曲項天不動聲色地看着她眼底的光芒,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錯愕。
那白衣女人聞言臉色一變,恨恨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在我們家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