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鬱回自己的辦公室轉了幾圈,想了想,還是決定卻找曲項天和他說一下她的打算——不管那個男人腦袋裡想的是什麼算盤,她不幹了。
於是,憑藉着記憶找到第一天來到這裡時,凌曜陽給她介紹的路線,葉知鬱站在了曲項天的辦公室門口。這還是她來司令部大半個月來,頭一次來他的辦公室。
“誰。”葉知鬱敲了敲門,那頭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
“是我。”
門那頭應該也聽出了是她的聲音,卻突然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後方纔再次出聲。
“進來。”聲音聽上去比先前要低沉不少。
葉知鬱微微蹙眉,心頭有些不好的預感,卻還還是推門進去。
辦公室很寬敞,採光良好,是他乾淨簡潔的風格。曲項天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攤着些文件,眉間是一個明顯的川字,似乎心情很不好。
葉知鬱腳下不由遲疑了下,卻也僅僅是一下,呼出一口氣,她下意識有些緊張地抓了抓頭髮,方纔開口:“跟你打個報告,我不幹了。”
“女魔頭她欺負我,還陷害我,篡改我寫的電譯稿!我幹嘛讓她欺負!一忍再忍還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葉知鬱說着,不由想到這半個月來她辛辛苦苦的付出,和凌曜陽做出的事情,突然又委屈又生氣,呼啦啦把憋了大半個月的怨氣一口氣,全部在曲項天面前吐了出來。
她說完,才發現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一直沒開口,冷厲的面容比方纔更陰沉了幾分,銳利的視線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說完了?”
葉知鬱被對方那種眼神看得不舒服,悶悶應了聲,“嗯,說完了。”
“那該我說了。”男人像是在隱忍着什麼,半晌才接着開口:“你太讓我失望了。”
“……誒?”他嚴厲的話語讓葉知鬱愣在了那裡,錯愕地看向曲項天,卻見對方薄脣緊抿,顯然是在忍着怒氣。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部隊裡,令行禁止,哪裡容得你胡鬧?”
“我沒有,我——”“你無視紀律頂撞上司!拖延懶散怠慢工作!還恐嚇阿凌?是誰借你的膽讓你這麼無法無天,還是你真的以爲我不會把你怎麼樣所以有恃無恐?”每一個字他都說的不留情面,斥責的語氣和無情的句子讓葉知鬱有些發懵,她怔怔看着眼前逆光而坐的男人,光線描繪着他深刻的五官,此時卻只讓她覺得陌生。
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所以,你選擇相信她。”
“阿凌跟了我這麼多年,爲什麼要騙我。”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葉知鬱只覺得身體有些脫力,如果是以前,她此刻應該罵他,應該發火,應該搖着他的肩膀讓他相信自己,甚至她可以拿出那份被篡改的電譯稿要求比對字跡。但是在這個瞬間,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覺得這樣的行爲很可笑。
她好不容易有了願意依靠的人,即使知道那個人的立場有可能會傷害自己重要的親人,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上了。
她看着狗血電視劇嘲笑裡面的女主被虐得天昏地暗不自知,可她自己還不是遇見他便繳械投降,什麼驕傲,什麼自尊,什麼立場原則統統沒有,只要可以呆在他身邊——哪怕她無比清楚地知道他從頭至尾都只是在利用她!只要,只要他願意將他的心多分給她一點……
什麼時候開始的奢求,他的偶爾的體貼卻讓她食髓知味地要求更多。人總是這樣貪婪,她明白自己要守住陣地,她多想,然而她不能。
等習慣了撒嬌,心也會變得軟弱起來,習慣了依賴,會忘記怎樣依靠自己。一旦眼淚失去了效力,一旦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這樣的自己,又該怎樣保護自己和身邊的親人?
她以爲他不會讓她孤立無援的,她以爲……
緩緩,緩緩吸了一口氣,葉知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道:“所以,你準備怎麼罰我。”
既然是部隊,她犯了錯,自然該罰。
曲項天看着眼前人,眉擰得更緊了。她的冷靜和淡定,竟然不知爲何讓他覺得有些莫名恐慌,煩躁感油然而生,充斥着胸膛。他不喜歡她現在的表情,烏黑的眼睛裡彷彿有着微弱的光,掙扎着跳動了幾下,倏地滅了。
就好像,是他自己,失去了某種極其重要的東西。他察覺了,卻沒來得及抓住。
曲項天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有些發澀,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半晌才淡淡開口:“這件事情念在初犯,你又是新人剛到部隊不懂規矩,去好好給凌部長道個歉就既往不咎。”
這已經是他最大限度的寬容,對她這麼輕的責罰,這種心軟讓他自己都幾乎不敢相信。理性還沒有操縱身體,衝動卻已經讓意志變得不重要。
誰知,那頭卻響起她飄飄忽忽的話:“報告首長,我寧願體罰。”
小臉蒼白,卻是顯而易見的倔強。
“你說什麼。”
雙拳倏然收緊,男人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瞬間迸發出怒意。他一向奉行只有紀律嚴明的軍隊纔有無堅不摧的可能,如今對她讓出這麼一大步,她根本不知道他這麼做意味着什麼!卻還是任性着不知好歹。
該死,她一定要這樣麼?
好!她既然主動要求!他就成全她!
俊朗的面孔瞬間冷了下來,“樓下操場,十圈。然後還是要去個凌部長道歉。”
“報告首長!申請不道歉二十圈!”
男人的眸色聞言狠狠一沉,“這是命令,由不得你討價還價。”
“三十!”
喉結滾了滾,曲項天的每個字都彷彿是從牙縫裡擠出來,裹挾着怒氣幾乎燒灼空氣。
“好,三十!”
“謝謝首長!”
葉知鬱的臉色從始至終就沒變過,眼睛也不看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就敬禮離開了辦公室。曲項天看着那個毫不留戀消失在視線裡的背影,放在雙腿兩側的拳逐漸收緊,攥得青筋乍現。
現在已經是一月底,正是帝京最冷的時候。外面寒風裹挾着霜雪的味道彷彿能割開人的皮膚。
葉知鬱回辦公室換了身運動裝,突然就覺得諷刺,凌曜陽做的唯一一件對現在的她有用的事情,就是在她要跑圈的時候發現自己有運動服可穿。
葉知鬱平時一般都是早上跑步。而現在正是下午,司令部裡的一些外勤組武警小隊正冒着寒風訓練,看見她一個女兵一身運動裝從大樓裡下來神色各異,皆是古怪。
葉知鬱沒心情理會這些,只覺得心口發木。他不信任她,可以,體罰,她服從。但是,他休想她會回去,回去跟那個女人道歉!
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好像無數細碎的小刀,不一會兒葉知鬱的臉頰就已經被風吹得通紅,寒風灌進喉嚨裡,迷了眼睛,模糊一片。
一圈,兩圈,三圈……十五圈……
葉知鬱跑得並不快,她平時也有運動,並非弱不經風,但今天是她生理期第二天,原本她就是那種一到生理期就簡直世界末日的體質,更不說現在還在大負荷地跑步,不僅跑得身上發熱手臉冰涼,而且小腹的絞痛感越來越明顯,尤其是跑到第二十圈的時候,她腳下一軟,一時不覺,狠狠摔在了地上。
冬天的塑膠跑道也硬得如水泥,她反應快,下意識用手撐了一下,只磨破了手掌,滲出血珠,卻因爲寒風很快凝結,甚至傷口發木,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不痛。
狠狠吸了幾口氣,靜下來的瞬間,彷彿所有的委屈盡數涌了上來。眼淚,終於止不住,“啪嗒啪嗒”地瘋狂落在了紅色的跑道上。
高大的男人站在辦公署巨大的玻璃窗前,漆黑的眼底,映着操場上倔強的小小身影,隨着她的摔倒,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小腹痛得厲害,葉知鬱困難地站起來,胡亂抹了抹臉,眼淚鼻涕亂七八糟蹭了一袖子,再次邁動雙腿跑起來。肺裡的空氣總覺得不夠,嗓子裡帶着血腥的甜味,雙腿已經失去知覺,只是麻木地移動。
操場一角,訓練結束的赤刃外勤組士兵,皆是錯愕地看着不遠處跑得彷彿不要命的陌生女人,短暫地交頭接耳起來。
“哎呀那是誰?長得正,就是看着太野。”
“不認識,新來的吧。”
“哎我看着面熟,是……啊!我想起來了!前些天,我在辦公樓裡遇見凌副參,後面就跟着那個女人。”
“怪了,那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跑步?受欺負了?”
“誒,美女,受欺負了哥哥們保護你啊!”
“哈哈哈杆子你別不正經,沒看人家小姑娘正難過呢,你就——”突然,鴉雀無聲。
被稱作杆子的男人奇怪地看向說話的男人,卻在看見對方身後站着的戰神般威武卻帶着修羅般臉色的男人時,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死寂,比寒風更加凌冽的威壓輻射四方。
“首、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