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豬十六喬遷安樂窩 刁小三誤食酒饅頭

哥們兒,或者是爺們兒,你好像有點厭煩了,我看到你那浮腫的眼皮已經遮住了你的眼球,從你的鼻子裡,似乎還發出了鼾聲——大頭男孩藍千歲用刻薄的腔調對我說——如果對豬的生活不感興趣,那我就給你講述狗的生活——不,不,不,我非常感興趣,您知道,您爲豬的歲月裡,我並沒有時刻在您身邊。起初我在養豬場工作,但並沒有負責餵養您,後來,我與黃合作一起,被派到棉花加工廠工作,對您成就赫赫大名的過程,多半是道聽途說。我非常願意聽您講述,我想知道您經歷的一切,連一個細節也不放過。您千萬不要在乎我的眼皮,當我的眼皮遮住了眼球時,那正是我聚中了全部精力聽您講述的標誌。

接下來的事情,極其紛紜複雜,我只能揀要緊的、熱鬧的說給你聽,大頭男孩道,儘管西門白氏對我的母豬媽媽進行了精心地餵養,但我還是用瘋狂的吮吸——簡直就是榨取——導致了它的後癱。它的兩條後腿像兩根枯萎的老絲瓜拖在身後,用兩條前腿勉強支撐着前半身,在豬圈裡爬行。此時我的身體已經與它的身體相差無幾。我皮毛光滑,像抹了一層蠟;皮膚粉紅,散發着香氣。可憐的母豬媽媽皮毛骯髒,後半身沾着屎尿,散發着臭氣。每當我要叼它的**時,它就沒命地嚎叫,眼淚從三角形的眼睛裡涌出來。它拖着殘廢的身體爬行着,躲着我,求着我:兒子,好兒子,饒了媽媽吧,你把媽媽的骨髓都吸乾了,你難道看不到媽媽的慘狀嗎?你已經長大成豬,完全可以獨立進食了。但我置它的哀求於不顧,一嘴將它拱翻,同時把兩個**噙在嘴裡,在母豬媽媽挨刀般的尖叫聲中,我感到昔日能分泌出甘美乳汁的**,已經像廢舊的膠皮一樣枯燥無味,那裡邊能夠分泌的,只有極少量又腥又鹹的黏液,這已經不是乳汁而是毒藥。我厭惡地一拱,就使它翻了一個筋頭。它哀嚎着,怒罵着:十六啊,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啊,你是個惡魔,你的爹不是豬,而是一匹狼……

因爲母豬的後癱,西門白氏受到了洪泰嶽的訓斥。她含着眼淚辯解:“書記啊,不是我不盡心,是這頭小豬太厲害,你沒看過它吃奶的樣子,如狼似虎啊,別說是一頭母豬,就是一頭母牛,也會被它吸癱……”

洪泰嶽扶着圈牆往裡看,我心血**,前腿一舉,直立起來。我沒有想到,直立起來,用兩隻後腿支撐身體,這個只有那些馬戲團裡久經訓練的豬才能做的動作,我做起來竟是這般輕鬆自如。我把兩隻前蹄搭在牆頭上,腦袋幾乎觸到洪泰嶽的下巴。他吃了一驚,身體後撤,瞅瞅周圍無人,低聲對西門白氏說:

“錯怪你了,我馬上派人來,將這個豬王弄出來單獨飼養。”

“我早就跟黃副主任說過,但他說要等您回來研究……”

“這個笨蛋,”洪泰嶽道,“這麼點小事都不敢做主!”

“大家都敬奉着您呢,”白氏擡頭看了洪泰嶽一眼,慌忙低下頭,喃喃道,“您是老革命,爲人正派,處事公道……”

“行了,這些話你以後不要再說,”洪泰嶽揮揮手,緊盯着白氏泛起紅潮的臉膛,說,“你還住在那兩問看塋屋子裡嗎?要不你就搬到飼養棚裡來吧,跟黃互助她們住在一起。”

“不啦,”白氏說,“我出身不好,又老又髒,別讓年輕人討厭……”

洪泰嶽用勁兒盯了白氏幾眼,把頭扭了,目光盯着那些肥大的葵花葉片,低聲道:

“白氏,白氏,你要不是地主該有多好……”

我“哐哐”地叫着,表達着心中複雜的情感。說實話,我那時並沒有特別強烈的醋意,但洪泰嶽與自氏之間那種日漸微妙的關係讓我本能地感到不悅。這事兒自然沒完,最終的悲劇結果你儘管知道,但我還是會詳盡地講給你聽。

他們將我轉移到了一間特別寬大的豬舍裡。離開誕生地時我最後看了一眼偎在牆角、癡癡呆呆的母豬,心中毫無悲憫之感。但不管怎麼說,我通過它的產道來到陽世,從它的**裡榨取營養長大了自己的身體,它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應該報答它,但我實在想不出拿什麼報答它,最後,我將一泡尿撒在它的食槽裡,據說,年輕公豬的尿含有大量激素,對因哺育過度而癱瘓的母豬,有奇特的療效。

我的新居是一排獨立圈舍中最寬敞的一間,距離那二百問新建成的豬舍有一百米遠。我的房子後邊是一棵大杏樹,半個樹冠籠罩在圈舍的上空。圈舍是敞開式的,後檐長,前檐短,陽光可以無遮攔地照射進來。圈舍的地面全部用方磚鋪就,角落有洞,洞上架鐵箅子方便糞便流出。在我的臥室牆角,有一堆金黃色的麥秸,散發着清新的氣息。我在新居里轉來轉去,嗅着新磚的氣味,新土的氣味,新鮮梧桐木的氣味,新鮮高粱稈的氣味。我很滿意。與老母豬那低矮、骯髒的居所相比,我的新居,是真正的高尚住宅。這裡通風透氣,採光良好,所有的建築材料都是環保型的,絕對沒有有害氣體。瞧那樑檁,是新砍下來的梧桐樹幹,茬口雪白,滲着苦澀的汁液。充當房笆的高粱秸稈也是新鮮產物,汁液未枯,散發着酸甜的氣味,嚼起來味道肯定很好。但這是我的屋,我不會爲了滿足口腹之慾而自拆房屋,但咬一截嚐嚐滋味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輕鬆地直立,僅用兩條後腿支撐身體,像人一樣行走,但這一手絕活,要儘量地保守秘密。我預感到自己降生在一個空前昌盛的豬時代,在人類的歷史上,豬的地位從來沒有如此高貴,豬的意義從來沒有如此重大,豬的影響從來沒有如此深遠,將有成千成億的人,在領袖的號召下,對豬頂禮膜拜。我想在豬時代的鼎盛期,有不少人會產生來世爭取投胎爲豬的願望,更有許多人生出人不如豬的感慨。我預感到生正逢時,從這個意義上想閻王老子也沒虧待我。我要在豬的時代裡創造奇蹟,但目前時機尚未成熟,還要裝愚守拙,韜光養晦,抓緊時機,強壯筋骨,增加肌肉,鍛鍊身體,磨鍊意志,等待着那火紅的日子到來。因此,人立行走的奇技,決不能輕易示人,我預感到此技必有大用,爲了不致荒疏,我在夜深人靜時堅持練習。

我用堅硬的嘴拱了一下牆壁,牆壁上隨即出現了一個窟窿。我用後蹄踏了一下地面,一塊方磚裂成兩半。我直立起來,嘴巴觸到了房笆,輕輕一咬,一截高梁秸就落在嘴裡。爲了不讓他們發現蹤跡,我將那高粱秸嚼碎吞下,連一點渣滓都不吐。我在院子裡——姑且算做院子吧——直立起來,前蹄搭在了一根鋤柄粗細的杏樹權上。通過這一番偵探試驗,我心中有了底數。這間看起來——對一般的豬來說是堅固牢靠的華舍,對我來說,簡直是紙糊成的玩具,我用不了半點鐘,就能將它夷爲平地。當然我沒有那麼愚蠢,在時機沒有到來之前,我不會自毀居所。我不但不毀它,我還要好好愛護它。我要保持衛生,保持整潔,定點大小便,剋制鼻子發癢想拱翻一切的慾望,給人們留下最爲美好的印象。要做霸王,先做良民。我是一頭博古通今的豬,漢朝的王莽就是我的榜樣。

最讓我高興的是,我的新舍裡竟然通了電源,有一盞一百瓦的燈泡懸掛在最高的樑頭上。後來我知道新建的二百問豬舍都通了電源,但它們的燈泡只有二十五瓦。電源開關的拉線緊貼着牆壁垂懸。我擡起一隻蹄子,將那線夾在蹄爪的中縫裡,輕輕一拽,啪噠一響,燈泡白亮,真是好玩,現代化的春風,跟着“**”的東風,終於吹進了西門屯。趕快拉滅,別讓那些人知道我會開燈。我知道這些人在豬舍裡安電燈是爲了監視我們的行動,當時我就想象一種設備,安裝在豬舍裡,那些人只要呆在舒適的房間裡,就可以把我們的活動一覽無餘。後來,這種設備果然出現了,這就是如今各大工廠、車問、教室、銀行甚至公廁普遍安裝的閉路電視監控系統。但我對你說,即使他們當時就有了這種設備,在我的舍裡安裝了攝像頭,我也會用豬屎糊上,讓他們看得滿眼豬屎。

我搬進新舍已是深秋季節,太陽光線裡紅色增多白色減少。紅色的太陽把杏樹的葉子全部染紅,不亞於香山的紅葉——我當然知道香山在哪裡,我當然知道紅葉象徵着愛情,紅葉上還可以題詩——每天的傍晚和清晨,太陽落下和升起的時候,也是養豬人吃早飯和晚飯的時候,豬舍裡異常安靜,我便直立起來,將兩隻前爪蜷在胸前,從大杏樹上摘下紅葉,塞進嘴裡嚼着。杏葉清苦,纖維豐富,能降低血壓,清潔牙齒。我咀嚼着杏葉,類似今日那些咀嚼着口香糖的時髦青年。我往西南角上望去,一排排豬舍,整整齊齊,宛如軍營,幾百棵杏樹將豬舍掩映,在通紅的夕陽或者朝陽的照耀下,杏葉燦爛,如火如霞,是無比美好的景象。那時人們衣食拮据,對大自然的美景還比較麻木,如果那些杏樹和豬舍保留到今天,完全可以吸引城裡人下來欣賞紅葉,春天可以搞個杏花節,秋天就搞個紅葉節,讓他們吃在豬圈睡在豬舍,真正體會鄉野風情。扯遠了,對不起。我是一頭想象力豐富的豬,腦子裡有許多莫名其妙的幻想,我經常被自己幻想出來的情景嚇得屁滾尿流或者逗得哈哈大笑。屁滾尿流的豬隨處可見,但哈哈大笑的豬唯我一頭,這事兒後面還會提到,暫且不表。

就在那些杏葉鮮紅的日子裡的一天,大概是農曆的十月初十吧,就是十月初十,沒錯,我相信自己的記憶,十月初十的凌晨,太陽剛剛升起,很大很紅很柔軟的時候,久未露面的藍金龍回來了。這傢伙帶領着當年在他鞍前馬後侍奉過的孫家四兄弟,外加大隊會計硃紅心,僅用了五千元錢,就從沂蒙山區買回了一千零五十七頭豬。每頭平均不到五元,實在是便宜得驚人。當時我正在我的高尚住宅裡晨練:用兩隻前爪攀住那根探到我的院子裡來的杏樹枝權,做引體向上的練習。杏樹枝權柔韌結實,彈性強大,藉着這勁兒,我的身體不時地離開地面,沾着白霜的紅色杏葉紛紛飄落。我的這行爲一舉三得,一是鍛鍊了身體,二是體驗了身體暫時脫離地球引力的快樂,三是落在地上的杏葉,都被我用爪子撥拉到臥處。我爲自己準備了一個鬆軟溫暖的牀位。我預感到即將到來的是一個嚴寒的冬季,我要做好禦寒取暖的準備。就在我攀着樹權屁顛兒樂着的時候,我聽到一陣馬達的轟鳴,擡眼看到,從杏園外邊那條土路上,開來了三輛拖着掛斗的汽車。汽車風塵僕僕,彷彿剛從沙漠裡鑽出來,車頭上落着厚厚的塵土,以至於難以分辨汽車本來的顏色。汽車顛顛簸簸地開進杏園,停在那片新豬舍後邊的空地上。空地上散亂着磚頭瓦片,還有一些沾着泥巴的麥草。三輛汽車像三個尾大不掉的怪物,折騰了半天才停妥當。這時,我看到,從第一輛車的駕駛棚裡,鑽出了蓬頭垢面的藍金龍,從後邊那輛車的駕駛棚裡,鑽出了會計硃紅心和孫家老大孫龍。然後從第三輛車上的車廂裡,站起了孫家三兄弟和小鬼一樣的莫言。這四個小子的頭臉上塵土很厚,活像秦始皇的兵馬俑。這時候,我聽到從車廂裡和掛斗裡,發出了豬的哼哼聲,哼哼聲漸漸變大,變成了齊聲尖叫。我心中興奮無比,知道豬的紅火日子已經開始。這時我還沒看到這些沂蒙山豬的形象,僅僅聽到了它們的叫聲,僅僅嗅到了它們屎尿的古怪氣味。但我預感到這是一羣醜陋的傢伙。

洪泰嶽騎着一輛嶄新的“大金鹿”飛馳而來,那時自行車還是緊俏物資,每個大隊的支部書記纔可以憑票購買一輛。洪泰嶽將自行車支在空地的邊上,緊靠着一棵被砍去了半邊樹冠的杏樹,連鎖都沒上,可見他的興奮非同一般。他像迎接遠征歸來的戰士一樣,張開雙臂跑向金龍,你不要以爲他要擁抱金龍,那是外國禮貌,大養其豬時代的中國人還不興這一套:洪泰嶽張開的雙臂在到達金龍面前突然下垂,他伸出一隻手,拍拍金龍的肩膀,說:

“買到了嗎?”

“一千零五十七頭,超額完成任務!”金龍說着,身體便搖晃起來。洪泰嶽沒來得及扶他,他就一頭栽到地上。

隨着金龍的暈倒,孫家四兄弟和夾着一隻人造革黑色皮包的會計硃紅心也搖晃起來,只有莫言還精神抖擻,他揮舞着胳膊,大聲喊叫着:

“我們殺回來了!我們勝利了!”

紅通通的太陽照着他們,使場面顯出幾分悲壯。洪泰嶽招呼着大隊裡的幹部和民兵,把這幾個勞苦功高的買豬人,連同三個司機,扶的扶,擡的擡,都弄到了飼養員居住的那排房屋裡。洪泰嶽大聲吩咐着:

“互助,合作,找幾個婦女,擀麪條,煮雞蛋,慰勞他們,其餘的人,都來卸車!”

車掛斗後邊的擋板剛打開,我就看到了這些可怕的東西。它們哪裡是豬!它們怎麼配叫豬!它們七大八小,毛色混雜,身上無一例外地沾着骯髒的糞便,散發着刺鼻的惡臭。我慌忙夾起幾片杏葉,堵塞了鼻孔。我原以爲他們會弄來一羣美麗的小母豬與我做伴,使我這個未來的豬王享盡豔福,沒想到競弄來一羣野狼與野豬雜交出來的怪物!我原本想再也不看它們,但它們那侉裡侉氣的外地口音又讓我感到好奇。老藍,儘管我有一顆人的靈魂,但畢竟還是一頭豬,你不能對我期望過高。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況一頭豬?

爲了減輕它們的尖叫對我耳膜的刺激,我揉爛兩片杏葉,團成球兒,堵住耳朵。後腿發力,前腿舉起,我把住那兩根杏樹權兒,取得了一個開闊的視野,將新建豬舍旁邊那片空場上的景物盡攝眼底。我知道自己肩負重任,在七十年代的高密東北鄉歷史上將扮演重要角色,我的事蹟,最終將被莫言那小子寫進經典,我要愛護自己的身體,我要保護自己的視力、嗅覺、聽力,這些,都是我創造傳奇的必要條件。

我將前爪和下巴放在樹權上,藉以減輕兩條後腿承受的壓力。樹權因我的壓迫而下垂,並微微顫抖。一隻啄木鳥貼在樹皮上,歪着腦袋,用黑色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不懂鳥語,無法與它交流,但我知道我的形狀讓它感到了驚奇。我透過疏朗的杏樹葉子,看到那些從車上卸下來的傢伙,一個個頭昏眼花、腿腳發軟的可憐樣子。有一隻嘴如柱籠、兩耳尖削的母豬,可能是因爲年老體弱、不堪旅途顛簸,一下車就暈了過去。它側臥在沙地上,翻着白眼,嘴裡吐着白沫。還有兩隻模樣略微周正些的小母豬,看樣子極像一母所生,都弓着脊樑,在那裡嘔吐。它們倆的嘔吐,像病毒性感冒一樣迅速傳染,使半數的豬,弓起了嘔吐時的脊背。其餘的那些傢伙,有歪着的,有趴着的,有藉着杏樹粗糙的樹皮蹭癢的,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天哪,多麼粗糙的皮膚!是的,它們身上有蝨子,有癩癬,我要保持警惕,與它們拉開距離。有一隻黑色的公豬,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傢伙瘦而精幹,嘴巴奇長,尾巴拖地,鬃毛密集而堅硬,肩膀闊大,屁股尖削,四肢粗大,眼睛細小但目光銳利,兩隻焦黃的獠牙,從脣邊伸出來。這傢伙基本上就是一頭未經馴化的野豬。所以,當衆豬因長途坐車體力不支醜態百出時,這傢伙卻悠閒地散步看景,宛如一個抱着膀子吹口哨的小流氓。幾天之後,金龍爲它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刁小三。刁小三是當時流行的革命樣板戲《沙家浜》中的一個反面人物,對,就是那個搶了少女包袱還要搶人的壞種,我與刁小三的戲很多,按下不表。

我看到,在洪泰嶽的指揮下,社員們將那些豬捉進那五排二百間豬舍。捉豬的過程紛亂而嘈雜。那些智商低劣的傢伙,在沂蒙山區被野放慣了,不知道進了豬舍就可以過上養尊處優的幸福生活,它們把進豬舍當成了上屠場,它們放聲痛哭,它們尖聲嚎叫,它們胡碰亂撞,它們四處逃竄,它們都使出了最後的力氣,做困獸之鬥。那個在牛時代裡幹了許多壞事的胡賓,被一頭發了瘋的白豬撞中小腹,仰面跌倒後,費勁坐起來,面色灰白,頭冒冷汗,捂着肚皮哼哼,這個倒黴蛋,心地陰暗,自視才高,什麼事都想摻和,但吃虧的總是他,真是既可恨又可憐。你大概還記得我作爲一頭牛時,在運糧河廣大的河灘上,修理這老小子的情景吧?幾年不見,他更老了,門牙脫落,說話漏風,但我作爲一頭豬卻只有半歲,正是青春年華、黃金歲月。莫道輪迴苦,輪迴也有輪迴的好處。還有一頭豁了半個耳朵、鼻子上扎着一隻鐵環的閹公豬,暴怒之下,咬傷了陳大福的手指。這個曾與秋香有染的壞蛋,誇張地大聲嚎叫,彷彿整隻手都被公豬咬掉而不僅僅傷了一個手指。與這些無用的男人形成對照的是那些行動遲緩的中年婦女,有迎春,有秋香,有白蓮,有趙蘭,她們都彎着腰,伸着手,嘴裡發出“噦噦”的聲音,臉上帶着友善的笑容,向那些被逼到牆角的豬靠攏。儘管這些沂蒙豬身散惡臭,但這些女人臉上卻沒流露出絲毫厭惡之意。她們的微笑是那麼真誠。豬們雖然還是發出驚懼的“哐哐”聲,但卻沒有逃竄。女人的手伸過去了,不避污穢地觸到了它們的身體,她們爲它們搔癢。豬禁不住搔癢;人架不住吹捧。它們的鬥志頃刻之間便被瓦解,一個個眯縫起眼睛搖搖晃晃地軟在了地上。女人們順勢把這些被溫情俘虜了的豬抱起來,一邊在它們的腿縫裡搔着,一邊就把它們送到了豬舍裡。

洪泰嶽對女人們大加讚賞,對那些粗野蠻幹的男人冷嘲熱諷。他對坐在地上哼哼不止的胡賓說:“怎麼,雞巴被豬咬掉了嗎?看看你這熊樣,起來,躲到一邊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他對慘叫不止的陳大福說:“還有你,哪裡像個男人,即便是咬掉了兩個指頭,也用不着這樣哭嚎!”陳大福攥着手指道:“書記,我這是工傷,公家要給我醫療費和營養費!”洪泰嶽道:“你回家等着吧,等着國務院和中央軍委派直升機來接你去北京治傷,沒準中央首長還會接見你呢!”陳大福道:“書記,你用不着諷刺我,我雖然傻,但好話壞話還是能聽出來的!”洪泰嶽啐了陳大福一臉唾沫,又對準他的屁股踹了一腳,罵道:“滾你媽的蛋!你傻,你偷雞摸狗時怎麼不傻?你爭競工分時怎麼不傻?”說着,又踢了陳大福一腳。陳大福躲閃着,喊道:“共產黨還打人啊?”洪泰嶽道:“共產黨不打好人,對你這樣的二流子,除了打別無良藥可治,你最好躲到我的眼界外邊去,看見你我心裡就憋悶!二小隊的記工員來了沒有?今天早上,參加抓豬的人都記半個工,但胡賓和陳大福不記!”“憑什麼?”陳大福拔高嗓門吼叫着。“憑什麼?”胡賓尖着嗓子吼叫着。“什麼也不憑,我看着你們倆不順眼!”“工分,工分,社員的命根,”陳大福忘記了手上的傷,將那傷手,攥成一個拳頭,在洪泰嶽眼前揮舞着,喊叫,“你扣我工分,想把我的老婆孩子餓死嗎?我今天晚上就帶着老婆孩子睡到你家裡去!”洪泰嶽輕蔑地說:“你以爲我老洪是被人嚇唬着長大的嗎?老子革命幾十年,什麼樣的難纏貨色都見過,你這一套癩皮狗戰法,對付別人也許有效,在老子面前不靈!”胡賓原本也想跟着陳大福吵嚷,但他的老婆白蓮,用沾滿豬屎的胖手,扇了他一個嘴巴子,然後賠着笑臉對洪泰嶽說:“書記,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胡賓窩着嘴,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憋屈樣子。洪泰嶽說:“起來吧,難道還指望着四人轎來擡你嗎?”於是胡賓委屈着爬起來,跟在身高馬大的白蓮身後,縮着脖子,回家去了。

在鬧鬧哄哄中,一千零五十七頭沂蒙山豬,絕大多數被提了進去,只有三頭,尚未歸舍。一頭土黃色的母豬死了,一頭黑色問白花的小豬也死了。另有一頭,就是那隻黑色的野豬刁小三,鑽到汽車底下,死活也不出來。基幹民兵王臣,從飼養棚裡扛來一根梧桐杆子,想把它捅出來,但杆子剛伸進去,就被刁小三咬住。豬和人僵持着,形成拔河的狀態。我雖然看不到車底下的刁小三,但完全可以想象出它的模樣。它咬住杆子,鬃毛直豎,雙眼放出綠色的兇光。這基本上不是一頭家豬,而是一匹野獸。這頭野獸在後來的歲月裡,教會了我很多。它先是我的敵人,後是我的謀士。正如前面所說,我與刁小三的故事,將在後面的篇章裡,濃墨重彩地渲染之。

那身材魁梧的民兵與車廂下的刁小三較勁,正好是勢均力敵,木杆子偶有進退,也是在方寸之間。衆人都看得呆了。洪泰嶽側歪着身子,往汽車底下望去。許多人都學着老洪的樣子側歪着身子往汽車底下看去。我看着那些人的怪樣子,努力想象着車底下那頭豬,那個桀驁不馴、流裡流氣的好漢。終於有人覺悟,上前來幫王臣的忙。我對這些人產生了不屑之感。公平角力,一對一嘛,幾個人對付一頭豬,算什麼人呢!我擔心着車下的豬隨時都會被那杆子拽出來,像從泥土裡掩出一個巨大的蘿蔔,但隨即就聽到“喀吧”一聲脆響,只見那幾個掩着杆子的男人往後跌倒,疊成一堆。杆子斷去一截,茬口雪白,顯然是被刁小三咬斷了。

衆人不由得喝起彩來。世間的萬物就是這樣,小壞小怪遭人厭恨,大壞大怪被人敬仰。那刁小三的行爲,雖然還算不上大壞大怪,但已經明顯地超越了小壞小怪的程度。又有人將杆子捅了進去,但車底下傳出的“喀吧”聲嚇得那人扔掉杆子就跑了。衆人議論紛紛,有建議用土槍打的,有建議用扎槍攮的,有建議用烈火燒的。這些野蠻的建議都遭到了洪書記的否定。洪書記神色沉重地說:“都是些比屎還臭的主意,我們要‘大養其豬’,不是大養死豬!”於是又有人建議派一個膽大的女人鑽進車底去給它搔癢癢,再兇的公豬,也知道尊重女性吧?再兇的豬,被女人一搔癢,也會野性頓消吧?主意是好主意,但派誰進去,立即就成了問題。此時還擔任着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但其實一點權力也沒有的黃瞳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婦!誰能鑽進去把這頭野豬降服了,獎給三個勞動日的工分!”洪泰嶽冷冷地說:“那就讓你老婆鑽進去!”吳秋香避到人後,罵黃瞳道:“你多嘴多舌,自找難看!別說是三個勞動日的工分,就是三百個勞動日的工分,老孃也不進去!”正爲難間,只見西門金龍,從杏園盡頭那五間養豬人的宿舍兼煮飼料的屋子裡走出來。初出門時黃家雙嬌一邊一個攙扶着他,走了幾步後,便將二女推開。二女並肩跟隨着他,如同他的兩個美女保鏢。在他們身後,還跟隨着身背藥箱的西門寶鳳與藍解放、白杏兒、莫言等一干人。我看到了西門金龍那張風塵僕僕的嚴肅面孔,看到了藍解放、白杏兒等十幾個人挑着的豬飼料木桶,雖然用杏葉堵着鼻孔我也嗅到了飼料的香氣。那是用棉子餅、紅薯幹、黑豆屑兒與紅薯葉兒混合熬成的糊狀物。在金色的陽光照耀下,木桶裡冒着乳白的蒸汽,那香味兒就隨着蒸汽擴散開來。我還看到,那幾間屋子裡,蒸汽像雲團一樣從門口洶涌而出。這一干人,雖然七長八短,但在那個早晨卻平添了許多莊嚴色彩,彷彿是一羣爲前線的戰士送飯的支前隊伍。我知道那些已經差不多餓成了夾板的沂蒙山豬馬上就該大快朵頤了,它們的幸福生活其實已經開始了。儘管我出身高貴,不屑與你們爲伍,但既然已投生爲豬,也只好入鄉隨俗,視你們爲同類,兄弟姐妹們,讓我祝福你們吧,祝你們身體健康胃口好!祝你們儘快適應這裡的生活,爲社會主義多拉屎多撒尿多長膘,按他們的說法,一頭豬就是一座小型化肥廠,豬身上全是寶:肉是美味佳餚,皮可製革,骨頭可熬膠,鬃毛可制刷子,連我們的苦膽都可入藥。

看到金龍來到,衆人齊聲道:好了,好了!解鈴還需繫鈴人。既然金龍能把這頭野豬從沂蒙山拉來,就有辦法把它從汽車底下弄出來。洪泰嶽遞給金龍一支菸,並親自爲他點着火。書記敬菸,高級禮遇,非同小可。金龍嘴脣發白,眼圈發青,頭髮凌亂,看上去十分疲憊。這次沂蒙山購豬,他勞苦功高,在社員中樹立了威信,並重新贏得了洪書記的信任。書記的敬菸,看來也讓他受寵若驚。他將抽了半截的香菸放在一塊磚頭上——那煙隨即就被莫言撿了去抽——脫掉那件已經褪色發白、肩膀和袖口都打了補丁的舊軍裝,顯出一件紫紅色的翻領運動衫,胸前用白漆印着“井岡山”三個毛體大字,把袖子捋上去,彎腰就要往車下鑽。洪泰嶽一把拉住他,說:

“金龍,不要蠻幹,這頭豬,基本上是瘋了。我不希望你傷了它,更不希望它傷了你。你與它,都是我們西門屯大隊的寶貴財富。”

金龍蹲下身,往車下張望着。他撿起一塊沾滿白霜的瓦片擲進去,我猜想那刁小三一張口就咬住了那瓦片,“喀嘣喀嘣”嚼碎,小眼睛兇光四射,讓人不寒而慄。金龍站起來,嘴脣一抿,腮上浮起笑意。我十分熟悉這小子的這副表情,只要他的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就說明他已經有了主意,而且多半是妙不可言的主意。他貼近洪泰嶽的耳朵說話,彷彿怕被車底下的刁小三聽到。其實他是多慮了,我相信除了我之外,這地球上的豬,都聽不懂人類的語言,而我能聽懂人類的語言,是一個極個別的例子,因爲那望鄉臺上的孟婆湯,對我不起作用,否則我也如那些輪迴中的芸芸衆生一樣,一碗湯灌下去,什麼前生來世,都會忘卻得乾乾淨淨。我看到洪泰嶽臉上也綻開了笑容,他拍着金龍的肩膀,笑着說:

“小子,虧你想得出來!”

用了大約抽半支菸卷的時間,西門寶鳳手捧着兩個雪白的饅頭跑過來。我看到那饅頭被泡漲了,散發着濃郁的酒香。我馬上就明白了金龍的詭計,他是想讓刁小三醉倒,失去反抗能力。如果我是刁小三,我自然不會上當。但刁小三畢竟是一頭豬,野勁兒十足,但智商顯然不高。金龍把浸了酒的饅頭扔到車下。我心中暗暗唸叨着:哥們兒,千萬別吃,一吃就中了人家的計了!但刁小三顯然是把酒饅頭吃了,因爲我看到金龍和洪泰嶽等人臉上都洋溢着陰謀得逞後的喜氣。接着我又看到,金龍拍着巴掌說:“倒也,倒也!”這語言是從古典小說學來的,古典小說裡那些強人,在酒里加上蒙汗藥,騙着人家喝下去後,就拍着巴掌說“倒也,倒也”,於是那些人就倒了。金龍鑽到車下,把醉得搖頭晃腦的刁小三拖了出來。刁小三哼哼着,失去了反抗能力,任由人們把它擡起來,扔到與我的新舍只隔着一道牆的豬舍裡。這兩問豬舍是獨立房屋,是專爲種公豬準備的,他們把刁小三放進來,顯然也是把它當成種公豬來培養的。我感到這是一個荒誕的決定。我四肢強健,身體修長,粉皮白毛,短嘴肥耳,是豬中的英俊少年,培養我做種豬,是天經地義之事,可這刁小三——它的容貌體態諸位已經知曉——這樣的劣種,能配出什麼樣的後代?——事隔多年之後,我才明白金龍和洪泰嶽的決定是對的。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物資貧乏,豬肉供應嚴重短缺,那時候人們最喜歡吃的是那種入口就化的肥肉,可現在,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人們的嘴巴越來越刁,已經不滿足於吃家養的東西,更喜歡吃野味,刁小三**出來的後代,都可以當成天然野豬出售。這些都是後話,暫不提它。

當然,作爲一頭智慧超羣的豬,我不會忘記保護自己。當我看到他們擡着刁小三往這邊運動時,馬上就猜到了他們的意圖。我及時地將兩條腿從杏樹權上拿下來,然後悄悄地趴在牆角那一堆乾草和枯葉中裝睡。我聽到他們把刁小三扔到隔壁時發出的沉重聲響,聽到刁小三的哼哼聲,我也聽到了洪泰嶽與金龍等人對我的誇獎。我悄悄地睜開一條眼縫,看到牆外那些人。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他們的臉上都如敷了金粉一樣燦爛。

第十六章 妙齡女思春芳心動 西門牛耕田顯威風第三十四章 洪泰嶽使性失男體 破耳朵乘亂奪王位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輪迴爲狗 小嬌兒隨母進城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四章 鑼鼓喧天羣衆入社 四蹄踏雪毛驢掛掌第二十三章 豬十六喬遷安樂窩 刁小三誤食酒饅頭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九章 西門驢夢中遇白氏 衆民兵奉命擒藍臉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愛 大雪封村金龍稱王四 切膚之痛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四 切膚之痛第三十八章 金龍狂言說壯志 合作無語記舊仇第十四章 西門牛怒頂吳秋香 洪泰嶽喜誇藍金龍第五十章 藍開放污泥糊老爸 龐鳳凰油漆潑小姨第三十六章 浮想聯翩憶往事 奮不顧身救兒童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四十章 龐春苗揮灑珍珠淚 藍解放初吻櫻桃脣第十章 受寵愛光榮馱縣長 遇不測悲慘折前蹄第四十章 龐春苗揮灑珍珠淚 藍解放初吻櫻桃脣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寵兒擊名錶 挽殘局棄婦還故鄉第八章 西門驢痛失一卵 龐英雄光臨大院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輪迴爲狗 小嬌兒隨母進城第四十八章 惹衆怒三堂會審 說私情兄弟反目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九章 西門驢夢中遇白氏 衆民兵奉命擒藍臉第三十章 神發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襲擊羣豬死亡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寵兒擊名錶 挽殘局棄婦還故鄉第十四章 西門牛怒頂吳秋香 洪泰嶽喜誇藍金龍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五章 掘財寶白氏受審 鬧廳堂公驢跳牆第十五章 河灘牧牛兄弟打鬥 塵緣未斷左右爲難第十章 受寵愛光榮馱縣長 遇不測悲慘折前蹄第九章 西門驢夢中遇白氏 衆民兵奉命擒藍臉第二十章 藍解放叛爹入社 西門牛殺身成仁第五十二章 解放春苗假戲唱真 泰嶽金龍同歸於盡第三十九章 藍開放喜看新居 狗小四懷念老屋第三十章 神發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襲擊羣豬死亡四 切膚之痛第二十八章 合作違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龍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愛 大雪封村金龍稱王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二十八章 合作違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龍第三十二章 老許寶貪心喪命 豬十六追月成王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十五章 河灘牧牛兄弟打鬥 塵緣未斷左右爲難第四十九章 冒暴雨合作清廁所 受毒打解放作抉擇第六章 柔情繾綣成佳偶 智勇雙全鬥惡狼第三十九章 藍開放喜看新居 狗小四懷念老屋第三十五章 火焰噴射破耳朵喪命 飛身上船豬十六復仇四 切膚之痛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第二十五章 現場會高官發宏論 杏樹梢奇豬炫異能第六章 柔情繾綣成佳偶 智勇雙全鬥惡狼第三十五章 火焰噴射破耳朵喪命 飛身上船豬十六復仇第十七章 雁落人亡牛瘋狂 狂言妄語即文章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愛 大雪封村金龍稱王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十九章 金龍排戲迎新年 藍臉寧死守舊志第三十二章 老許寶貪心喪命 豬十六追月成王第四十一章 藍解放虛情戲髮妻 狗小四保鏢送學童第七章 花花畏難背誓約 鬧鬧發威咬獵戶第四十章 龐春苗揮灑珍珠淚 藍解放初吻櫻桃脣第十九章 金龍排戲迎新年 藍臉寧死守舊志第七章 花花畏難背誓約 鬧鬧發威咬獵戶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第二十四章 慶喜訊社員燃篝火 偷學問豬王聽美文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輪迴爲狗 小嬌兒隨母進城第五十一章 西門歡縣城稱霸 藍開放切指試發第五十三章 人將死恩仇並泯 狗雖亡難脫輪迴第五十一章 西門歡縣城稱霸 藍開放切指試發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三 廣場猴戲第五章 掘財寶白氏受審 鬧廳堂公驢跳牆第十五章 河灘牧牛兄弟打鬥 塵緣未斷左右爲難第三十一章 附驥尾莫言巴結常團長 抒憤懣藍臉痛哭毛主第二十七章 醋海翻騰兄弟發瘋 油嘴滑舌莫言遭忌第二十六章 刁小三因妒拆豬舍 藍金龍巧計度嚴冬第二十六章 刁小三因妒拆豬舍 藍金龍巧計度嚴冬第四十二章 藍解放做愛辦公室 黃合作簸豆東廂房第二章 西門鬧行善救藍臉 白迎春多情撫驢孤第四十九章 冒暴雨合作清廁所 受毒打解放作抉擇第十章 受寵愛光榮馱縣長 遇不測悲慘折前蹄二 做愛姿勢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四十六章 黃合作發誓驚愚夫 洪泰嶽聚衆鬧縣府第三十章 神發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襲擊羣豬死亡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寵兒擊名錶 挽殘局棄婦還故鄉第二十八章 合作違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龍第五十一章 西門歡縣城稱霸 藍開放切指試發第三章 洪泰嶽動怒斥倔戶 西門驢闖禍啃樹皮
第十六章 妙齡女思春芳心動 西門牛耕田顯威風第三十四章 洪泰嶽使性失男體 破耳朵乘亂奪王位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輪迴爲狗 小嬌兒隨母進城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四章 鑼鼓喧天羣衆入社 四蹄踏雪毛驢掛掌第二十三章 豬十六喬遷安樂窩 刁小三誤食酒饅頭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九章 西門驢夢中遇白氏 衆民兵奉命擒藍臉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愛 大雪封村金龍稱王四 切膚之痛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四 切膚之痛第三十八章 金龍狂言說壯志 合作無語記舊仇第十四章 西門牛怒頂吳秋香 洪泰嶽喜誇藍金龍第五十章 藍開放污泥糊老爸 龐鳳凰油漆潑小姨第三十六章 浮想聯翩憶往事 奮不顧身救兒童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四十章 龐春苗揮灑珍珠淚 藍解放初吻櫻桃脣第十章 受寵愛光榮馱縣長 遇不測悲慘折前蹄第四十章 龐春苗揮灑珍珠淚 藍解放初吻櫻桃脣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寵兒擊名錶 挽殘局棄婦還故鄉第八章 西門驢痛失一卵 龐英雄光臨大院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輪迴爲狗 小嬌兒隨母進城第四十八章 惹衆怒三堂會審 說私情兄弟反目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九章 西門驢夢中遇白氏 衆民兵奉命擒藍臉第三十章 神發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襲擊羣豬死亡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寵兒擊名錶 挽殘局棄婦還故鄉第十四章 西門牛怒頂吳秋香 洪泰嶽喜誇藍金龍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五章 掘財寶白氏受審 鬧廳堂公驢跳牆第十五章 河灘牧牛兄弟打鬥 塵緣未斷左右爲難第十章 受寵愛光榮馱縣長 遇不測悲慘折前蹄第九章 西門驢夢中遇白氏 衆民兵奉命擒藍臉第二十章 藍解放叛爹入社 西門牛殺身成仁第五十二章 解放春苗假戲唱真 泰嶽金龍同歸於盡第三十九章 藍開放喜看新居 狗小四懷念老屋第三十章 神發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襲擊羣豬死亡四 切膚之痛第二十八章 合作違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龍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愛 大雪封村金龍稱王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二十八章 合作違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龍第三十二章 老許寶貪心喪命 豬十六追月成王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三十三章 豬十六思舊探故里 洪泰嶽大醉鬧酒場第十五章 河灘牧牛兄弟打鬥 塵緣未斷左右爲難第四十九章 冒暴雨合作清廁所 受毒打解放作抉擇第六章 柔情繾綣成佳偶 智勇雙全鬥惡狼第三十九章 藍開放喜看新居 狗小四懷念老屋第三十五章 火焰噴射破耳朵喪命 飛身上船豬十六復仇四 切膚之痛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第二十五章 現場會高官發宏論 杏樹梢奇豬炫異能第六章 柔情繾綣成佳偶 智勇雙全鬥惡狼第三十五章 火焰噴射破耳朵喪命 飛身上船豬十六復仇第十七章 雁落人亡牛瘋狂 狂言妄語即文章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愛 大雪封村金龍稱王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裝義蹄 饑民殘殺分驢屍第十九章 金龍排戲迎新年 藍臉寧死守舊志第三十二章 老許寶貪心喪命 豬十六追月成王第四十一章 藍解放虛情戲髮妻 狗小四保鏢送學童第七章 花花畏難背誓約 鬧鬧發威咬獵戶第四十章 龐春苗揮灑珍珠淚 藍解放初吻櫻桃脣第十九章 金龍排戲迎新年 藍臉寧死守舊志第七章 花花畏難背誓約 鬧鬧發威咬獵戶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第二十四章 慶喜訊社員燃篝火 偷學問豬王聽美文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輪迴爲狗 小嬌兒隨母進城第五十一章 西門歡縣城稱霸 藍開放切指試發第五十三章 人將死恩仇並泯 狗雖亡難脫輪迴第五十一章 西門歡縣城稱霸 藍開放切指試發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閻羅殿 遭欺瞞轉世白蹄驢三 廣場猴戲第五章 掘財寶白氏受審 鬧廳堂公驢跳牆第十五章 河灘牧牛兄弟打鬥 塵緣未斷左右爲難第三十一章 附驥尾莫言巴結常團長 抒憤懣藍臉痛哭毛主第二十七章 醋海翻騰兄弟發瘋 油嘴滑舌莫言遭忌第二十六章 刁小三因妒拆豬舍 藍金龍巧計度嚴冬第二十六章 刁小三因妒拆豬舍 藍金龍巧計度嚴冬第四十二章 藍解放做愛辦公室 黃合作簸豆東廂房第二章 西門鬧行善救藍臉 白迎春多情撫驢孤第四十九章 冒暴雨合作清廁所 受毒打解放作抉擇第十章 受寵愛光榮馱縣長 遇不測悲慘折前蹄二 做愛姿勢第二十九章 豬十六大戰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第四十六章 黃合作發誓驚愚夫 洪泰嶽聚衆鬧縣府第三十章 神發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襲擊羣豬死亡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寵兒擊名錶 挽殘局棄婦還故鄉第二十八章 合作違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龍第五十一章 西門歡縣城稱霸 藍開放切指試發第三章 洪泰嶽動怒斥倔戶 西門驢闖禍啃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