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營地都亂糟糟的,還好馬車還沒什麼事,侍女整理了一番,就扶着海芋進去歇息了。整個晚上,幾乎都是鬧哄哄的,儘管侍衛們都輕手輕腳,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安靜了下去。
海芋再次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繼續上路了。
“什麼時辰了?”
“已經快到晌午了。”侍女端來了水和用具供她洗漱。
“真是越睡越沉。”海芋靠坐在窗口,接過浸水的布巾擦了擦臉,涼意襲來才感覺昏沉的腦袋舒服了一些。她又喝了一些茶水,詢問侍女道:“昨夜那些山賊都怎麼處置的?”
“據說是殺了二十個領頭的,其他的今早被押送到了最近的縣衙裡去了。”
“我們這邊,傷亡怎麼樣?”
“死了兩個,受傷的比較多,不過都是輕傷,不礙事的。”
海芋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車隊緩緩進入了城鎮之中,停在了一家酒樓之下。
街上紛紛攘攘,難得來了這麼一隊聲勢浩大的隊伍,路過的老百姓們都好奇地朝他們看了過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貌美的姑娘從馬車裡下來了,鵝蛋臉,柳葉眉,明媚顧盼,皮膚白皙嬌嫩又給增色了不少。
這個城鎮臨近邊關,天氣常年都是燥熱,風沙又大,因此常年在這裡的人皮膚都相當的粗糙枯黃。一些城鎮裡的姑娘忍不住發出了羨慕的驚歎,低聲議論着這是哪家的貴族小姐。
誰知道,那個貌美的姑娘下了馬車之後卻站在了馬車旁邊,隨即馬車的簾子又被掀開,那是一雙白皙得幾近透明的手,纖長而漂亮。她的衣襬上繡着繁複精美的花紋,腰間是水藍絲絛,水一樣的料子流瀉而下,一動腳步就像水紋一樣綻開,讓人看得挪不開眼睛。
他們這才恍然明白,原來方纔那個貌美的姑娘只是一個丫鬟而已,心裡又忍不住酸溜溜的羨慕,竟然連丫鬟也這麼好看,不知道里面的那位貴族小姐是怎樣的天人模樣,只是隨意掀開珠簾的而已就已經那麼優雅動人了。
所有人翹首以盼。
然而貴族小姐走下馬車,卻是戴着幕離的,遮擋住所有人的目光。
人羣中傳來陣陣失落的嘆息。
不過隨即人羣中又發出了一陣驚歎,海芋隔着幕離往那邊望去,卻見是裴桓跳下馬車大步朝這邊走來。裴桓的身材修長,整個人如同遠山松柏一般,一身利落的打扮更顯得英氣勃發。
在大昭國帝都周圍,姑娘們都鍾愛偏偏貴公子,皮膚白皙文質彬彬的那一種,然而在這種兩國交界的邊城之中,卻更迷戀裴桓這種看起來悍勇又野心十足的男人。
裴桓身邊還帶了一個人,那是一個相當俊雅的青年,他的眼睛相當漂亮,眸若寒星,那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揚,蔓延出讓人心悸的弧度。卻是許久不見的子俊。
大概是重傷未愈,他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子病氣的蒼白,不過眼睛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海芋脣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裴桓朝她看過來,明明隔着幕離,他銳利的目光卻彷彿能穿破幕離一樣。裴桓微微勾了一下脣角,同樣也是意味深長。
海芋轉身走進了酒樓之中,隨着小二的引路上了二樓的包
廂之中,這才取下了幕離。
過了會兒,裴桓和裴子俊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海芋擡了擡下巴,淡淡道:“坐吧,其他人都出去。”
雕花門輕輕合攏,包廂裡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許久不見柔姬大人……”
“帝姬。”海芋糾正道。
子俊立刻從善如流道:“哦,許久不見帝姬,還是如此風華綽約,風采依舊啊。”
子俊笑得彎起了眼睛,跟初見時一樣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絲毫沒有身爲仇人的自覺。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還以爲他們是許久未見的好友,誰知道就在前不久還在你死我活的搏命呢?
“你還沒死啊?”海芋輕飄飄地說道,斜斜睨了裴桓一眼,“裴桓,你請的大夫不錯嘛。”
“帝姬謬讚。”
“你把他帶到本宮面前是爲什麼?分擔本宮的注意力,還是讓本宮報仇雪恨呢?”
“子俊是我的弟弟,也不打算一直躲着隱姓埋名,你早晚都會見到的。”裴桓神色從容,淡淡說道:“他現在重傷未愈,難不成帝姬打算乘人之危?”
海芋無語了一會兒,問道:“說得好像那日你們來刺殺,就很光明正大一樣。”
“人各有志,我們的確不怎麼光明正大,不過你一定不會乘人之危,對嗎?否則昨晚你就不會收手了。”
海芋端坐在椅子上,就那麼直直看了裴桓一會兒。
原來他知道。
叩叩叩。
敲門聲傳來,小二哥在外面詢問道:“菜已經準備好了,客官們,可要現在送進來嗎?”
海芋冷着臉沒說話,裴桓也是面無表情。
兩個人靜默對峙。
“哎呀,你們這麼嚴肅做什麼?先吃飯好嗎?趕了這麼久的路你們不累嗎?”子俊百無聊賴地坐在歪坐在那裡,拿起筷子敲了敲瓷碗,又衝海芋擠了擠眼睛:“這裡有帝都吃不到的美味,不想嚐嚐?”
海芋沒有接話,卻是緩緩勾起了脣角,那笑容又冷又媚。
裴桓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那一瞬間,兩人互相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裴子俊來回看了兩人一眼,長長嘆了一口氣,又抓了抓後腦勺,結果又聽海芋冷笑了兩聲。
“你笑什麼?”
“上次是你運氣好,以後的話……”
海芋沒有說下去了,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這才拍了拍手:“進來吧。”
幾個店小二陸續上了菜,色香味俱全,看起來精緻可口,滿滿一桌子。
海芋在侍女的服侍之下開始用餐,一間屋子,一頓飯,竟然是靜默無聲的。裴桓不說話,海芋也沒有心情找他的茬兒,而子俊呢……剛開始還說一兩句,什麼菜好吃,說一些本地聽來的風土人情,然而兩個人都不搭理他,漸漸也閉了嘴。
三個人不說話,侍女真是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期間還打碎了一個勺子,還好沒有人怪罪於她。
海芋難得胃口大開,吃了好一些,一面再想一些祁照熙交代過的事情。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對面,裴桓大概也有心事,低垂着眼眸,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將眼中情緒掩蓋了一
個乾乾淨淨。
一頓飯,三個人各懷心思吃完了。
今夜是要在這個邊城住下的,之後還有兩日的路程,就到了大昭國與溪國接壤的地方了。
海芋到廂房裡歇息了一會兒,就帶着侍女去街上閒逛了。
已經是初秋了,晚上黑的比較快,這裡的天氣也跟帝都不太一樣,白天還不覺得,這天一黑下來就感覺冷颼颼的。
街上的星人都穿上了厚衣裳,海芋和侍女依然是一身單薄的衣裳,然而海芋跟個沒事兒的人一樣,侍女卻被冷得起了雞皮疙瘩。
今日裡不知道是什麼節日,到處都掛起了花燈,五顏六色的,燈面上還寫滿了各種燈謎或是畫着美人圖和山水圖。河水裡放着荷燈,男男女女在岸邊將其虔誠放下去,雙手合十許下願望。
荷燈隨波逐流,沉沉浮浮,兩岸的各色燈籠映照在水裡,波光粼粼,五彩斑斕。
海芋看着這如畫的景色,微微笑了起來。
“小姐,喜歡看花燈嗎?”侍女問道。
“嗯,不錯。”
侍女想起來眼前的帝姬已經忘卻記憶了,笑了笑說道:“我們溪國花燈比這裡還要更美呢,這裡雖然比帝都好不少,卻也太拘束着了。等小姐回到了溪國,到時候可以再看看。”
“比這裡更有意思嗎?”
“溪國的人,要比大昭國更熱情一些,若是看到喜歡的人都會主動呢。不像這裡,拘着拘着,可能就錯過了呢。”
“聽起來挺有意思的。”
海芋點了點頭,舉步在河邊走了走,然而剛走到橋上,目光微微頓住了。
一個修長的白衣身影正佇立橋下的燈旁,衣袂在風中微動,正隔着那些花燈朝她看過來,長髮如瀑,孤高清冷。這一刻,這個白衣如仙的男子彷彿入了畫。絕代風華,卻又那麼不真實。
這張臉不是她記憶中的任何一張臉,然而熟悉感卻撲面而來,更何況那標誌性的銀髮呢?然而奇怪的是,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卻跟沒看見他似的。
海芋笑了笑,緩步走下了階梯,走到他的面前,才發現他手裡提了一盞剔透的琉璃宮燈。
“沒想到在這裡也能見到大神官。”海芋輕輕一笑。
旁邊的侍女已經呆了,雙眼直愣愣的,她當然沒見過大神官,然而心裡卻沒有絲毫懷疑,彷彿一切都是潛意識裡知道的,不需要他如何證明。下意識的相信,下意識就想要在他面前虔誠匍匐,然而膝蓋卻怎麼都彎不下去。
“被你認出來了。”大神官微微一笑,對侍女說:“你先回客棧。”
侍女連忙說“是”,默默轉身離開了。
海芋一直看着他,對上他那雙清冽如水的眼睛,不管是戴面具也好,取下面具也罷,他眼中有一種別人都沒有的東西。溫柔卻疏離,冰冷卻又有暖意,矛盾糅雜在一起,讓人想近卻不敢近,想遠離卻又舍不下。
“幾次想要揭開你的面具,沒想到今日你自己取下來了。”
大神官微微一笑。
“你的名字是什麼?”
“這個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他笑了笑,提着燈陪着她沿着河邊緩步而行,“世人通常叫我大神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