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羣老混蛋。’
黛芙妮在心底罵了聲，隨後又覺得略微有些失禮，於是換了個優雅的詞彙。
‘這些只顧自身利益的垃圾政客。’
黛芙妮最初在伊諾所長的帶領下，剛開始接觸謝爾曼家族精英掌權派的時候，心底是帶着幾分畏懼感的。
這個圓桌上坐着的這些人，每一個都是帝國真正的權貴，是他們謝爾曼家族幾代人中的佼佼者，掌握着帝國幾千億民衆的未來。
黛芙妮這幾年接觸下來，卻發現，這裡坐着的這些人，對比那些每日只知追求慾望的墮落族人，確實是精英，但精英的程度有限。
控制帝國常規軍隊的那四位‘祖父輩’老人，雖然都是軍隊出身，也都擅長戰鬥指揮、擁有豐富的臨陣經驗、熟悉軍隊體系的運轉，但他們並不是同時代將領的佼佼者。
就好比，如今軍部風頭正盛的托馬斯上將，與謝爾曼家族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親王中將，托馬斯上將身體衰老之後，就會直接退休，而謝爾曼家族的中將只要作出一些比較不錯的成績，就有可能進入那張圓桌，成爲未來的軍部掌管者。
此刻，也就是現在，黛芙妮心底萌生了一些負面且糟糕的想法。
‘取代他們。’
‘他們沒有資格對我發號施令。’
“黛芙妮？你在聽嗎？”
“我在聽，”黛芙妮低頭回應着，“您剛剛說，讓我儘可能的安撫漢頓。”
“你應該發揮出自己的價值，黛芙妮，”那名老人冷然道，“你跟白色幽靈生活這麼多年，非但沒有讓他成爲我們謝爾曼家族的忠實成員，反而讓他在伱眼皮底下發展出了這種勢力，你的價值呢？黛芙妮。”
黛芙妮俏臉有些發白，低聲道：“我無法爲自己的無能做辯解。”
“他的技術團隊，你調查的怎麼樣了？”
“進展並不是很順利，他的技術團隊一直對我保密，我只知道，他有一個隨時保持聯絡的助理，這助理是一個能力出衆的傢伙。”
“就這些？”
“是的，就這些。”
老人眼底帶出了幾分不耐煩。
黛芙妮只能繼續低頭。
就聽一人道：“把你的時間放在該放的地方，去唱唱跳跳取悅民衆，不如想辦法對家族證明你的價值。”
價值，又是價值。
這簡直讓人噁心。——黛芙妮這麼想着。
她決定多少做點什麼，最起碼的，在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混蛋眼中，她不能只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
“其實，我也並非沒有收穫。”
黛芙妮慢慢擡頭，注視着虛擬會議室正前方的那幾位老‘家長’，嗓音從輕柔逐漸變得頓挫有力。
“憑我對漢頓的瞭解，這次帝國全境範圍內的遊行活動，絕對有他的推動。
“我能感覺到，他掌握着一股不屬於帝國，也不屬於帝國對手的額外力量，這股力量並不算強大，很有可能是他成名之後，有一羣志同道合的年輕人聚在了他身邊，比如那位貴族雷維爾。
“我懷疑他有一個小小的黨派，這個黨派就是現在搞出全國遊行示威的幕後推手。
“甚至，你們可以認爲，眼前這場不斷升級的騷亂，就是他一手策劃。”
“這不可能，”一人道，“黛芙妮，我知道你可能對白色幽靈有一些盲目的崇拜，但白色幽靈只是一個戰士，他一直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他掌握了多少法亞人給他的科技。”
黛芙妮問：“那請問，婆娑現在在什麼地方？各位可能身處帝國巔峰太久，以至於覺得每個人都需要圍着我們謝爾曼家族來轉，可我們並不是銀河系中心的大黑洞。漢頓有求於帝國，這是不假，但他依舊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不喜歡現在的帝國，這是我跟他生活下來，最直觀的感受。”
“黛芙妮，你似乎也對我們有所不滿？”
“是的，”黛芙妮微微昂首，“我對家族的忠誠，對各位長輩的尊敬，不必用任何華麗的辭藻去修飾，但各位在面對白色幽靈時，總是用一種居高臨下、不屑一顧的態度，讓我感覺……您並不尊重這個對手。”
“對手？哼。”
居中的老人冷然道：“他只是帝國的戰士罷了。”
“傲慢與偏見，往往是失敗的開始。”
“黛芙妮！這裡還沒有你教育別人的份！”
“好了黛芙妮，”伊諾所長在旁皺眉道，“控制情緒，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黛芙妮低頭嘆了口氣。
她還想說什麼，眼前出現了一個彈窗，直接被踢出了羣聊，投影的光影迅速消退。
黛芙妮怔了下。
她看着眼前的房間佈景，略有些出神，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接到了伊諾所長傳來的命令。
【勸說漢頓前來帝星。】
“唉。”
黛芙妮起身走向楊洺所在的書房，快速整理着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且愉悅。
然而她並不知道的是，自己剛纔的表情變幻，已經被小律同學反應給了楊洺。
黛芙妮剛踏入書房，楊洺的笑聲就傳了過來：
“讓我猜一猜，黛芙妮。
“你應該是接到了伊諾所長的命令，他讓你帶我去帝星，對嗎？”
黛芙妮怔了下，擡頭看向了坐在書桌後，頭都沒擡的楊老闆。
他還是兩人第一次相見時的模樣，古神的力量讓他沒有絲毫變老，而她想維持自己的容貌，卻要經歷一些醫美的疼痛。
楊洺端着那本紙質書，笑着道：
“我還能猜出來，這次開會你的體驗並不愉快，你突然發現，原本帶着一些神秘色彩的家族長輩們，底色其實就是一些頑固的老頭、卑鄙的統治者，他們之中的佼佼者，其實就是伊諾所長這樣的科研人才。”
黛芙妮納悶道：“你有辦法監聽我的那套通信系統。”
“有辦法，但出於對你的尊重，我並沒有這麼幹。”
楊洺將書本一扔，笑道：
“有什麼要跟我共享的信息嗎？”
“沒有什麼有意義的信息，他們依舊沒把你當成對手，只是把你看做一個沒有被他們掌控的改造戰士。”
黛芙妮抱起胳膊，靠在衣櫃旁，細條的身段散發着驚人的女人魅力。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傻子，被你耍得團團轉。
“漢頓，不要繼續下去了可以嗎？我怕你無法回頭。”
“黛芙妮，我要繼續什麼？”
“割裂帝國。”
“我只是一個改造戰士，該怎麼去割裂帝國？”
“我不清楚，”黛芙妮道，“我的大腦現在很疲倦，我過去的十幾個銀河時接收了太多信息，這讓我感覺是十分無力。”
楊洺正色道：
“首先，黛芙妮，並不是我要去做什麼，而是帝國逼着我去做什麼，一直是他們在做什麼。
“他們要我掠奪多明戈斯人，我拒絕了，然後他們開始不滿，開始炒作我解決恐怖組織的負面新聞，引起了輿論罵戰。
“再之後你也看到了，他們派遣了艦隊，調來了無畏艦，用無畏艦的炮口對準了我的薩卡星，用這裡幾千萬民衆威脅我……這是人類能幹出來的事兒？
“然後，他們又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我。
“我們簡化一下就是，我要殺你，你不準動，你如果敢打我一巴掌，你就是邪惡的惡魔。
“什麼狗屁強盜霸權思維。”
黛芙妮忍不住笑了出來，紅脣與粉嫩的臉蛋宛若花朵般綻放。
“我知道你想聽什麼，”黛芙妮笑道，“你想聽我說——確實是這樣，他們骨子裡蠻橫傲慢，帝國的本質就是強盜與霸權。”
“嗯哼。”
“但漢頓，我不是小孩子，我有自己的判斷能力，”黛芙妮道，“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應該都在你的掌控中吧，你其實是有意誘導他們去攻擊你，有意把事情搞大到無法收場。”
“隨你怎麼想，”楊洺搖搖頭，目光寫滿了誠懇，“我是一個善良的帝國中將。”
“嗤。”
黛芙妮笑的更明媚了。
“那，帝星呢？你要去嗎？”
“現在來說，還沒到時候，”楊洺伸了個了懶腰，“無畏艦就頂在我腦門，我總不能拋下這裡的民衆，先讓他們撤走無畏艦，那我可以去帝星走一圈。”
黛芙妮問：“你不怕他們真的開火？”
“他們只是笨，又不是傻，”楊洺道，“無畏艦隻能擊破我的身體，又不能真的殺了我，這一炮打下來，對帝國的負面影響，將會遠超多明戈斯星慘案百倍，帝國絕大部分的民衆都會陷入生存危機，帝國的統治基礎將會在瞬間瓦解。”
黛芙妮輕吟幾聲：“不過，他們確實有轟炸薩卡星無人區的意思，可能會用這種方式繼續對你施壓……你能把針對無畏艦的直播關了嗎？”
“不能，”楊洺道，“我要讓全國的民衆好好看看，帝國是怎麼對待帝國英雄的。”
“行吧，我是勸不了你。”
黛芙妮轉身走向臥房。
“我就這麼回覆了，就說，你去帝星和談的條件，就是他們先撤走薩卡星附近的軍隊……這不太可能，他們不會對你服軟，那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楊洺想了想，覺得有些不太穩妥。
萬一謝爾曼家族真的答應了，那他豈不是前功盡棄？
於是，楊洺喊了聲：“再加一條，讓他們中的一員，公開對我道歉。”
“不要太過分哦，親愛的。”
“這就是我全部條件。”
黛芙妮沒說什麼，隨手關上了房門。
楊洺站在那略微思忖。
律的嗓音傳出楊洺的隱藏耳機：“老闆，要加速推進計劃嗎？”
“節奏不要亂，不能快也不能慢。
“我現在越發確信，沒有理扶持的謝爾曼家族，完全不堪一擊。”
楊洺笑了聲：
“所謂的謝爾曼精英掌權派，實際上只是因爲他們生來就在那個位置，再通過自己小小的努力被選中成爲一個利益集體的一部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具備太強大的才能。
“帝國真正的人才，那些在軍部爬不上來的軍官將領，在政務部門中連年坐冷板凳的精銳人才，也在那些享受着歷史福澤的研究員內。
“可惜，他們都不姓謝爾曼。
“理有甦醒的跡象嗎？”
“並沒有，老闆，不過他們已經開始啓動拉布多，想要用拉布多來進行大規模刪帖控評壓制輿論。”
楊洺嘖嘖笑着：“可憐的拉布多，他還是個孩子，就要去面對網絡世界的暴力。”
“呃，老闆，還有一件事，有部分地區的遊行示威，在新聯邦的挑唆下，開始朝暴力遊行發展，遊行隊伍中多了一些特工，引導人們開始打砸燒搶，這雖然在我們預料內，但他們打的是白色幽靈粉絲團體的旗號，要不要壓制他們一下。”
“壓制吧。”
楊洺道：“記得收集證據，如果稍後理出手保帝國，那我們就把髒水潑給新聯邦。”
“好的老闆……中情局還是太急躁了。”
“新聯邦可沒有理和你這樣的存在，”楊洺微微嘆了口氣，“我突然意識到，銀河亂不亂，是智械暮光說了算啊。”
“三位老師可沒有半點染指人類文明的心思，他們只是在選拔優秀的繼承者，”律嘻嘻笑着，“只是繼承者的考覈標準，往往跟勢力發展有關。”
“去幹活去。”
楊洺道：“注意控制節奏，不要發展太快，我們要一步步壓制他們。”
“是，您放心，律完全明白。”
……
思維空間中，律的本體切斷與楊洺的通信，擡手伸了個懶腰。
周圍的分身依舊在有條不紊地處理着各處的信息。
律的主體思維將這些彙總後的信息，再進行簡簡單單的百次審覈，就能確保信息的可信度了。
雖然效率慢了一點點，但勝在不會出差錯。
當前階段，帝國境內的遊行運動還在不斷擴大影響力。
在他們制定的挑戰者計劃中，這是十分關鍵的一個步驟——讓民衆產生去反抗帝國的基本概念，知曉，他們的權利可以通過這種方式來實現，並在輿論層面撕裂帝國民意，增加民衆對帝國政府的不滿。
律可以變得更激進，比如設計一些陷阱，引發帝國真正的‘火藥桶’，引爆帝國貴族階層這個大雷；
但那樣，隨之而來的嚴峻形勢，會讓自家老闆所能得到的好處大打折扣。
正如楊洺反覆強調的那樣，越是到這種關鍵時刻，就越要保持沉穩，按既定的節奏，有條不紊地向前一步步推進……
“嗯？”
律突然察覺到了信息流出現的劇烈波動。
這種波動的程度十分少見，應該是某個處理信息的分身判斷，出現了能影響到全局的重要事件。
律立刻開始調取信息。
不過幾毫秒，她已經將所有信息整理完畢，皺眉看向了眼前的主屏幕、以及屏幕中楊老闆那認真讀書的側臉。
“老闆，”律摁了下通信按鈕，嗓音在楊洺耳中傳了出來，“出事了。”
楊洺不明所以：“什麼事？”
“雅哈星上剛剛發生了一起命案，有位五十二歲的世襲伯爵，被遊行者活活打死了。”
楊洺愣了下。
律立刻道：“不是我安排的，這是計劃之外的事，而且相關視頻已開始瘋狂傳播，似乎背後有推手在行動，有可能是中情局。”
“有視頻嗎？馬上傳給我。”
“好的老闆。”
楊洺把書本再次丟下。
現在不能裝淡定了，遊行羣衆活活打死了一名伯爵，尤其是在當前這個節骨眼上，事態極有可能會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