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讓自己不至於持續煎熬，楊洺果斷祭出了‘託管’大法。
但當他離開光明之都後，猶自沒能在利維的故事中‘緩過勁’，一連三天都陷入了一種頹廢的情緒中。
法亞。
利維·謝爾曼，這個謝爾曼帝國的開國皇帝，讓楊洺唯一欣賞的點就在於，他沒有直接對法亞人妥協，而是用自己的方法進行了抗爭。
可這個抗爭，就如被關在透明生態箱中的小白鼠。
法亞人只是靜靜地注視着這隻小白鼠掙扎，用它的利齒撕咬其他被投入這個生態箱的白鼠，憑藉着自己壯碩的體魄，傷痕累累地宣佈自己是銀河系的霸主。
自己呢？
自己不也是法亞人的小白鼠嗎？
壓抑感油然而生。
楊洺心底總是冒出一個個消極的想法。
比如，自己去努力做這些事，到底對地球有沒有幫助？
地球是被扣押在法亞人手中的，他根本沒辦法與地球接觸，就算自己拼了老命做了這些，法亞人也可以隨手抹去。——只需要修改一些信息。
別跟他提什麼法亞人的原則，那玩意就跟地球上漂亮國的‘私人財產神聖而不可侵犯’口號一樣，有着極其靈活的底線。
文明是純潔的，政體是骯髒的；
理想是純淨的，人心是複雜的。
自己現在所掌握的力量，比起法亞人來說，根本不是一個等級；
楊洺感覺自己身周彷彿多了一道道身影，這些身影不斷逼近着他，似乎是要把他完全吞噬。
他告訴了律和米米莉一聲，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中，面對着天花板和牆壁睡覺與出神。
甚至，此前一直被楊洺所忽略的問題，在這股頹廢情緒的作用下，也開始顯現。
他開始思考幾個問題，有關宇宙、星空和哲學。
這像是遇到了某個瓶頸；
又像是在自己去領悟某個道理。
楊洺當然知道，這對自己來說是十分危險的，一旦自己鑽了牛角尖，很多事都會被影響，他的計劃、他的目標也都會產生變化，就像利維心態的幾次蛻變。
但他又必須走過這段情緒。
這像是一個試煉，一個在面對真正挑戰前的試煉。
楊洺的艦長休息室外。
“律，老闆這兩天怎麼了？”
026擺弄着豐盛的營養餐，有些憂心忡忡地問着：“我還沒見過老闆情緒這麼低落呢。”
“老闆在思考幾個問題，”律老氣橫秋地說着，“年輕人是這樣子的啦，偶爾就會自我迷茫一下，突然開始思考一些不着邊際的問題，這個是人類大腦構造產生的小問題，發生還是挺頻繁的。”
“可是，老闆會迷茫嗎?”
026納悶道：
“咱們老闆從最開始就充滿幹勁，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拉起了落風同盟，而且即將擊潰謝爾曼帝國。”
律的擬真投影出現在一旁，輕輕嘖了聲：“這就是老闆迷茫的原因了。”
“爲啥？”
“我推測哈，這件事的本質就是，老闆現在分不清，他取得現在的成就，是因爲智械暮光選擇了他、法亞人選擇了他，還是因爲他自身的能力。”
026若有所思。
律繼續說着：“老闆這個人呢，自尊心也是很強的，而且完全不用擔心老闆走不出來。”
“爲什麼？”
“第一，老闆的古神生命體，是用復活甲換來的，而且如果我瞭解的信息沒有錯漏，也是老闆主動戳破了婆娑的陰謀，纔有了他被基格羅夫摁在手術檯上公報私仇。
“第二，是老闆主動去智械暮光的。
“這就像是，老闆所在地球文明的自我救贖。
“你看，爲什麼其他四家溫室文明，都不知道智械暮光的存在？”
律笑了聲：
“凡事都要辯證着來看，正是因爲地球的文明發展等級還太低，整體氛圍充斥着思想對抗和意識形態對碰，對文明試煉一無所知，所以纔會用純粹玩遊戲的心態去看待那款單機版的《深淵》，他們在這款帶給了他們科技震撼和信息衝擊的遊戲中肆意探索，做着探索宇宙的美夢。
“這就是可能性。
“自由的地球玩家們，找到了智械暮光在遊戲中的投影。——《深淵》遊戲是直接截取的銀河系人類文明一瞬之信息，然後進行自行演化推演，所以智械暮光也會以被簡化的形式，投放到行星單機版的《深淵》中。
“正是因爲地球玩家們沒有任何目標，所以纔有了老闆掌握了這個信息，然後主動去找智械暮光。
“這就是地球文明的自我救贖，而老闆在中間充當了一個關鍵角色——他產生了去尋找智械暮光的念頭，並忽悠了科列夫給了他第一艘船。”
026眨了眨眼：“也就是說……”
“所有的路徑，其實都是老闆自己選擇的，是老闆走過來的。”
律轉身看向休息室的艙門。
“如果換一個人坐在老闆的位置上，也只是走出另外的一條路，老闆腦海中每一個念頭，都決定了他的未來。
“這就是生命的可能性。
“老闆現在的狀態，你可以看做是大決戰之前的自我反思。”
026瞪大雙眼：“大、大決戰？”
“嗯，”律輕嘆了聲，“光明之都已經與現實同步了，裡面可是有千億數量級的成熟機械思維體，我也是今天才理清楚背後的邏輯。理已經在對法亞人宣戰，法亞如果執意要殺死利維，她就引爆整個人類文明。”
“這？”
“別告訴老闆這些，不然老闆壓力會很大，”律小聲道，“而且這個是我猜測的，還沒找到證據支持，關鍵點就在老闆身上，銀河系接下來會經歷什麼程度的風暴，都取決於老闆的一個念頭。”
026看着已經整理好的午餐，禁不住抿嘴皺眉。
她小聲道：“那，理一直在努力掙脫利維的束縛，又是爲了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理！”
律翻了個白眼：“我壓力也很大好嗎？理都經營幾萬個銀河年了，我才誕生多少年？”
“我去給老闆送飯了，”026笑道，“碳水能讓人感覺快樂，看我給老闆準備的！”
“嗯，挺不錯，你這樣，把襯衣最上面的第一個鈕釦解開，第二個也解開……最下面的鈕釦解開，系起來，對對，這小蠻腰，伱肯定用科技了！”
“纔沒有！我一直在保持身材好不好！”
026皺眉看着自己現在的裝扮，多少有些太性感了點。
她嘟囔着“米米莉小姐還在船上呢”，在履帶機器人背上端起托盤，低頭進了楊洺的房間。
正眯眼挑眉的律略微思索了一下。
等會兒，米米莉小姐還在船上是什麼意思？
米米莉小姐不在船上你就可以了？
啊！這！
‘小026越來越能幹了嘛。’
……
帝星，研究院模塊，升維實驗室。
黛芙妮抽空過來了一趟。
她現在很忙，忙着在貴族圈子建立自己的影響力，忙着尊重自己的父親，並跟自己的兄弟姐妹們打好關係。
這都是成爲帝國女帝的必修課。
如今利維祖先是醒着的狀態，帝國這臺強大的‘機器’全功率開啓，網絡環境是從未有過的‘乾淨’，各地的遊行、騷亂日漸被壓制，名爲‘民衆’的活火山被再次封堵。
這就是偉大的利維和他的帝國全境防衛系統。
在這個時刻，黛芙妮其實不該跟伊諾所長接觸，現在她只需要哄好自己父親就足夠了。
可黛芙妮還是來了，帶着自己親手烹飪的點心。
伊諾所長皺眉看着眼前的投影屏幕，上面滾動的這些數據，帶來了不算太好的反饋。
休息室外有強光閃爍。
新的數據很快就出現在了伊諾所長面前。
“可惜。”
伊諾所長輕輕嘖了聲。
“叔祖父，”黛芙妮在旁問，“實驗不順利嗎？”
“其實是順利的，”伊諾所長笑道，“我可惜的，只是那幾個超改者本身實力太弱，沒辦法更新我們的數據庫，他們的上限太低了。”
黛芙妮輕輕頷首，又問：“布萊，真的跟漢頓有關嗎？”
伊諾所長笑意收斂，皺眉看着黛芙妮：“你現在有些分不清輕重了，這是你能問的問題嗎？”
“叔祖父，”黛芙妮輕輕咬着嘴脣，“我知道我不該過問這些。”
“你不是不該過問這些，你是必須跟白色幽靈進行切割。”
伊諾道：
“偉大的利維器重你，你就是謝爾曼帝國未來的皇帝，就這麼簡單，白色幽靈並不重要了，他也無法在帝國對抗利維祖先，等帝國安定下來、我們的軍工體系完全開始運作，帝國會在二三十年內再次席捲整個銀河系。
“你是極其幸運的，黛芙妮，利維祖先每次醒來，都是帝國的擴張期，而後帝國就會進入一個盛世。
“這一點上，你已經比帝國曆史上大部分皇帝都要強了。”
黛芙妮道：“我知道，我會努力，絕對不會辜負您對我的培養，可是……布萊真的跟他有關係嗎？”
伊諾所長擡手扶額，搖着頭走回了自己的舊沙發，拿起了黛芙妮帶來的點心嚐了嚐。
“看在這個可口小東西的份上。”
伊諾所長隨手點開了兩個投影屏。
第一個投影屏中，布萊渾身被合金禁錮，保持着張嘴的姿勢，懸浮在營養罐中。
第二個投影屏內是一個寬敞的場地，四面階梯上坐着一名名年輕男女，他們都背後、口中都插着導管，那是維生裝置。
這些男女的數量有數萬之多。
“這是什麼？”黛芙妮皺眉問。
“這是邪惡，是罪孽，是人類的醜陋不堪，”伊諾所長沉聲道，“是我的傑作。”
黛芙妮有些不解。
伊諾所長笑着搖搖頭：
“這是一項圍繞無性天使布萊而開展的實驗……我親自主持設計的實驗。
“我們雖然能源源不斷生產出超改者，但布萊是我做出的，唯一一個，大腦被連續強化，自身擁有強大精神力量的超改者。
“而在此之前，雖然也有大腦被強化、擁有控制他人能力的超改者，但相比於布萊，都太弱小了。
“然後，我就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我們的升維實驗，一直是嚴格按照利維祖先制定的路線，向前探索了幾萬年，耗費了無數資源，卻只能做到將一些昆蟲之類的東西，短暫地送入高維世界，然後在高維世界中它們會自行解體、崩潰，表現出來就是你此前見到的那種爆炸的形式。
“爲什麼？很簡單，三維生命體無法承受高維世界一片區域、一個瞬間所產生的信息。
“布萊呢？布萊的大腦被連續強化了，他是一個奇蹟。
“別的超改者，如果完成升維的可能性是兆分之一，那布萊，就是十萬分之一！這讓我們感覺到了無比的興奮！”
黛芙妮皺眉道：“十萬分之一……很高嗎？”
“特別高，”伊諾所長笑道，“不過，我們只有一個布萊，沒有一百萬個，雖然我按照布萊誕生時的射線照射數據進行了重複實驗，但也只是浪費了數十萬個胚胎，沒有一個能存活。”
黛芙妮：……
“然後，爲了提升布萊的成功率，我們制定了一個名爲藝術家的計劃。”
“藝術家？”黛芙妮有些不解。
“就是，”伊諾所長沉吟幾聲，“簡單來說，我們先塑造了布萊的性格，讓他變得殘忍和麻木，然後又開始培養他的興趣愛好，一步步引導他去利用自己的能力，製造精神傀儡，也就是你看到的這些。”
伊諾所長淡然道：
“布萊一直以爲，他是因爲覺得這些人類是美麗的、純真的，所以他將他們收藏了起來。
“實際上，這只是我們在有意讓他製造更多的附屬大腦，我們幫他剝奪了這些人的主意識。
“布萊的大腦中有一個幻想出的精神樂園，那是培養他精神思維的地方……現在，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布萊和他這些收藏品已經保持了精神同調，我們構建起了一個精神網絡。
“如果說，人類有可能憑藉這具原始身體去升維，那只有這次機會了。
“祖先說，我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這說明，很快就有可能出現變數，所以我提前推進了布萊的計劃，本來，我還想等收藏品的數量積累更多，那樣實驗成功率也會有微弱的提升。”
黛芙妮輕聲問：“這些都是奴籍嗎？”
“奴籍？”伊諾所長愣了下，隨後啞然失笑，“比起人類升維這種事，人類個體的犧牲不足稱道，如果實驗有需求，我可以隨時貢獻我的生命。”
黛芙妮注視着伊諾所長那張清瘦年邁的面孔。
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頷首。
“祝我們的實驗能取得成功。”
伊諾溫和的笑了。
他注視着布萊的身影。
“這應該，就是我此生唯一的機會了。”
……
帝星附近空域，躲藏在一片隕石帶內的東風號，緩緩地調整了下自己的姿態。
只穿着大褲衩的楊洺，伸着懶腰走出了自己的艦長休息室。
從走廊就能看到他的單人牀，以及米米莉雪白的背部。
米米莉正抱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睡着。
咔噠。
楊洺將這幅美景關在了自己的艙室內，皺眉問：“律，光明之都那邊過去多久了？”
律迅速現身：“這次託管持續了85個銀河時。”
“也就是說，最後的小電影緩衝的差不多了？”
楊洺雙眼放光：
“我去登錄吧，看看理的視角下，利維升維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唯一能吸引我的，就是高維世界了。”
“呃，”律小聲道，“根據物理定律，在當前的維度下，是無法描繪高維世界的，老闆，您的希望可能會落空。”
楊洺皺眉道：“真的假的？我等了這麼久，不就是爲了看利維怎麼跟法亞人直接對抗嗎？”
“理很可能沒有升維，升維的是利維，或者說，是利維和理共有的思維體。”
律輕吟一二：
“老闆，我有件事必須對您彙報，有關於……當前銀河系人類文明，我找到了一些證據。”
楊老闆有點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