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黑白交替中又過了兩日。
這天我醒得有點晚,眼睛睜開的時候,窗外陽光燦爛得一塌糊塗,屋裡有淡淡的花香,是雪白的梔子花。
我很想出去走走,都顧不上洗漱,直接開了門,就往樓下走去。
下樓的時候,我碰到一位中年婦女,她正要上樓。
“醒啦,小洛,還發燒嗎?”她問。
“嗯?”我並不掩飾我的疑惑,因爲我不記得自己發過燒。這幾天都是這樣,記不得前一天的事,要別人提醒,才稍稍有點印象。
“讓蘭姨摸摸。”女人說着伸手在我額上探了一下,“還有點低熱,要不咱先回屋,讓方醫生過來看看。”
“我想出去走走。”我說。
“可是,你天亮時分都燒到41度了,現在纔好一點,出去吹下風,會不會加重?”
“沒事。”
“要不你先吃點東西,我去問下陸教授,看你能不能出去?”女人有點爲難。
“好。”我聽話的點頭,轉身上樓洗漱。
不一會兒,女人端了一個托盤上來,有一碗粥和幾塊點心,和她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白髮的老人。
我是見過這個老人的。
我偏了頭,略略想了想,記起她是陸教授。
“陸教授,早上好。”我朝她打招呼。
陸教授似乎很開心,坐到我的身側,端詳着我,說:“今天氣色好多了,而且,居然認出了我。”
我抿脣笑,問:“顏先生上班去了嗎?”
陸教授哈哈一笑,說:“出乎我意料啊,他不出現在你眼前,你居然也記得他,看來,你恢復得比我想象得要快。”
我看一眼旁邊的女人,說:“您是蘭姨,我也記起來了。”
蘭姨微微一笑,說:“我是這裡的管家。”
“我知道。”我掌心撫着額頭,說,“我還知道這些糕點,是小胖子師傅做的。”
陸教授又是十分愉悅的哈哈一笑,說:“等會你給顏朝打個電話,告訴他這些,他肯定滿心的陰霾一掃而光。”
我依舊笑着,去吃那些早點,腦子裡似乎漸漸填進去了一些東西,能讓我慢慢回想,顏先生、陸教授、管家蘭姨、糕點師小蔡、司機小嶽、洛園、噴泉,我竟一點一點都想起來了。
“我病了?”我問陸教授。
“是,你這段時間一直在反覆發燒,所以記憶模糊了,不過現在好很多了,能記起一些東西。”陸教授回答。
“不是,我記得,我是來這看病的,不是發燒的病。”我皺着眉,似乎要想起來了。
“小洛,先不想太多,順其自然,你啊,以後會一天比一天記起更多東西。但要記住,不要刻意去記。你的記憶,現在就像一口井,那個井眼啊,很小很小,只能緩緩的往外冒水,你耐心等着就是了。若刻意去記,就好比去挖那個井眼,有可能把井眼挖得太大,井水噴涌而出,你的心智承受不了;也有可能不小心把井眼堵死,井水冒不出來。所以,你不要刻意爲之,只需順其自然。”
“好。”我點頭,對面前這個老人,有着無與倫比的信任。
吃完早點,又吃了藥,陸教授陪我去外面散步,我們走到湖邊,坐在長椅上,微風徐徐吹來,湖面上波光粼粼,婀娜的柳枝吹到水裡,不是泛起漣漪。
“小洛,你今天有個老朋友要來看你。”陸教授拂拂白髮,笑着對我說。
“老朋友?”
“是啊,一個叫秦安的小夥子,你記得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說:“聽名字很熟悉,但記不起模樣。”
“沒關係,等見了面,或許就記得了。”
“嗯。”
“他下午會過來。你到時帶他在洛園四處轉轉,表現得活潑一點,不要讓他擔心。因爲他要去日本做手術,不放心你,所以你要是表現不好,他大概整個行程都難以安心。”
“我明白,陸教授。”
“還有,過幾天,我打算把你送到你男朋友那裡,他叫顏曦,是顏朝的弟弟。你們感情很好,你剛纔也想起來了,你是來治病的,我告訴你,是治心理方面的病。現在呢,前期治療我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恢復階段,你男朋友也是心理治療方面的好手,把你交給他,我很放心。”
“顏曦?”我皺着眉,腦子裡浮起一張淡然的臉,可笑着的時候,那張臉卻眉眼彎彎,生動得很。
我脣角不自覺帶了笑,雖然關於他的記憶,僅限於這張臉,但心底卻泛起甜蜜的情愫。
“記起來了?”陸教授問。
“我記得他的樣子。”我說。
“看來還是他在你心目中最重,連秦安你都不記得,重色輕友。秦安可是和你在一起十多年,他不過和你在一起十多個月。”陸教授取笑我。
“這個,又不能用時間長短來衡量。”我略帶不滿的抗議。
“哈哈哈。”陸教授揚起一串豪氣的笑聲,說,“那個怪伽要是聽到這句話,估計樂開了花。”
唔,我看一眼笑得毫無長者威嚴的陸教授,撿起一顆小石子扔到湖裡,我看啊,顏曦還沒樂開花,她倒先笑成了一朵花。
陸教授又陪我坐了一會,便起身離去,因下午秦安來訪,有人陪我,她便出去會見幾個朋友。
陸教授走後,我一個人百無聊賴的朝湖裡扔了會石子,意興闌珊,便也朝木屋走去。
半途中蘭姨來找我。
其實這幾天,只要陸教授或者顏朝沒在我身邊,她基本上就亦步亦趨的跟着我,只是我不記得罷了。
到了木屋,我或許是吃了藥的緣故,又有點困,便索性躺牀上睡了一會。
這次睡得時間很短,醒來後想了想睡前的事,竟都還記得。
我心裡一片歡喜,想起睡前陸教授說的話,如果顏朝知道我今天記得這麼多事,可能滿腔陰霾一掃而光,那我不妨就讓他高興高興。
我抓起牀頭櫃上的話筒,開始撥一個熟悉的號碼,一個似乎不用去想,就能行雲流水撥出來的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就接通了。
“喂,您好。”一個淡淡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聽着熟悉,卻又不像顏朝的聲音。其實此時的我未必能分辯出顏朝的聲音,不過一種本能的直覺罷了。
“您好。”我有點惴惴,問,“是顏先生嗎?”
呃,最好還是確認一下。
“是,您是……哪位?”那個聲音問得十分遲疑。
我放下心來,調皮的笑道:“你猜猜。”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你是……,我猜不出。”
“我是小洛啊。”我說。
“小洛?”不可置信的語氣。
“怎麼,想不到我會給您打電話吧。我告訴您,我今早一起來,就想起了您,所以給您打電話。”
“什麼?”
“我想起了好多,等您下班回來,我再詳細說給您聽。”
“下班回來?”
“是啊,您今天要加班嗎?”我問。
“你現在哪裡?”對方聲音冷了下來
“房裡,不過,我剛剛出去走了走,在湖邊坐了一會。”
“你跟我說具體在哪裡,這是洛園那邊的電話,難道你在洛園?”聲音已經變得十分嚴厲。
我忽然害怕起來,顏朝從來沒跟我這樣嚴厲的說過話,難道我電話打錯了。
“您不是顏朝?”我問。
“蘇小洛,你是不是在洛園?”已經近乎是從嗓子裡吼出來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到耳膜裡,竟有一種瘮人的冷厲。
我嚇得一哆嗦,話筒從手上滑下。
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回不過神來,那冷厲的聲音,似乎猶在耳邊迴盪,就如那個一直晃盪不停的話筒。
晃啊晃,晃啊晃,一直不停的晃,晃得我頭暈,頭痛。
痛。
撕裂一樣的痛。
我捧着頭,蹲到地上,也不知蹲了多久,門上傳來敲門聲,我聽到了,可我不想站起來,也不想出聲,依舊蹲着。
過了一會,門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你怎麼了?小洛。”是蘭姨。
“我頭痛,痛得厲害。”我幾乎是呻吟着。
“啊,我馬上讓方醫生過來。”蘭姨扶着我,讓我躺到牀上,撿起話筒,給方醫生打電話。
方醫生很快就來了,他量下我的體溫,皺着眉說:“40.7度,怎麼又這麼高?先吃退熱藥。”
蘭姨麻利的去倒水倒藥,我皺着眉,哀求道:“給我片止疼藥。”
“這個藥要徵詢陸教授的意見。”
“我給先生和教授打電話。”蘭姨把水和藥遞給我,又開始打電話。
她先打給顏朝,我聽到她斷斷續續的說:“是,燒得厲害,40.7度,已經吃了藥了,教授出去了,對,方醫生在這裡,臉色不好,慘白的,她一直說頭痛,是……”
我無法再堅持聽下去,我的頭疼得神智都開始渙散了。
我幾乎是半昏迷的躺在那裡。
隱隱聽到樓梯上傳來極速的腳步聲,緊接着砰砰幾聲,是隔壁的房門被誰粗魯的推開了,我大概因爲這番動靜,渙散的神智又聚攏了一些,睜開眼,朝門口看去。那極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終於在我的門口停下。
我看到一張似乎非常熟悉非常熟悉的臉,那臉上的震驚、哀痛、絕望,讓人一看之下,竟似到了世界末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