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體]時間如同退潮一樣匆匆忙忙的從眼前走過,露出滿地殘骸的沙灘和滿目瘡痍的傷口。[/粗體]
第二天一大早我看林信巖就興高采烈的說:“事情好辦多了吧,你現在有理由了,馬上休了她。然後辭去官職,我們就可以回瑞縣了。”
沒想到上天會如此的眷顧我,那麼,一起在瑞湖邊散步的未來,已經不遠了吧。
林信巖沒有像我想像中的那樣也興高采烈,反而是一副很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聽到我的話也沒有回答。
“你幹什麼做這個表情,難道這不是一個休了她的絕好的理由嗎,你還猶豫個什麼。”我大聲的對他吼,到了這個份上還猶豫,真是太軟弱了。
“我不知道,可是她畢竟是格格,只怕事情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啊。”他面露難色的說到。
“你管她是不是格格,她被着夫君偷人,這個事放到哪裡都說不過去。”
“希望如此吧,我明天就上朝去稟告皇上,希望皇上準我的奏。”他依舊憂心忡忡的說道,我不懂如此簡單的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事情並沒有這樣發展下去。
事情往另外一個無法挽回的方向的走去。早就計劃好的、一直在心裡默默唸想着的、以爲馬上就要到來的華麗溫暖的未來,一瞬間就跌進了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林信巖第二天上朝回來之後把我叫過去,沒有任何一點開場白,第一句話就是面無表情的對我說:“你回去瑞縣吧!”
那是一個夏夜的傍晚,可是天上成片成片的烏雲把本就微弱的月光完全擋住了。明明就還不是很晚,可是我和林信巖面對面站着,卻幾乎快要看不清楚他的臉。
看不見那張曾經一看到就會馬上感覺安心下來的臉。
我彷彿頭上被狠狠的敲了一棒,好大一會兒都沒有緩過神來。我回去瑞縣,什麼意思,我一個人嗎,難道不是一起了嗎,當初不是說好了一年之後一起回去的嗎,我知道現在期限還沒有到,但是我可以等啊。我會等你的啊,你爲什麼要叫我一個人回去。
我杵在原地很久才反應過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什麼?”
他冷冷的聲音傳過來:“你今天就必須走。”
說完這句話之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留下被震驚得杵在原地一點也動不了的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做錯了什麼。
那是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用那種那麼冰冷的、那麼絕望的聲音對我說話。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決絕的、那麼可怕的林信巖。
爲什麼一夜之間,彷彿所有的事情都改變了。
那個一直愛着我的人,以及那個以爲唾手可得的美好的未來。全部都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空瞬間完全黑了下來。
…
就在我快要昏倒下去的時候小三跑過來扶住我,然後一臉焦急的問我說:“少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你別怕,我馬上去叫大夫來。”
我沒有能說出話來。直到小三把我扶回房間的牀上躺下,然後他準備要出去叫大夫,我一把拉住了他,用微弱的聲音說:“去叫大人過來。”
明明就只是他說了一句話而已啊,爲什麼我感覺像自己生了一場大病快要死去一樣。
過了一會兒小三一個人回來了:“他不肯過來,少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對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明明應該是他馬上休掉長菁格格,然後辭去官職,和我一起回去瑞縣的啊。誰能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了。
我掙扎着站起來往書房走去,他應該還在那裡的吧,他每天都會在那裡等我的啊,他每天都會在那裡喋喋不休的跟我講朝中發生的事的啊,他每天都會在那裡唸叨我的啊。
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書房的門已經從裡面扣上了,怎麼用力也推不開,我在外面大聲的哭着叫:“林信巖,林信巖,你出來,你快出來啊。”是我自己都覺得太過撕心裂肺的聲音。
叫了不知道多久,裡面傳來一個聲音:“你快走吧。”
是完全熟悉的,經常從我耳後輕輕的呢喃的、經常溫柔的對我念叨着的聲音。卻又是完全陌生的,失去了溫度、失去了熱氣的聲音。
我就那麼一直在門外叫着,叫到最後聲音沙啞到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可是還在靠在門邊一邊敲打着門一邊一遍一遍不斷張着嘴巴說:“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啊,林信巖,你出來啊。”眼淚止不住的一直往下面流。
小三一直在旁邊看着,他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的看着。最後他扶起手因爲捶門而變得幾乎快要流血,眼睛因爲流淚而變得紅腫,聲音嘶啞到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的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小三在一旁問我說:“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沒有做聲。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在一旁默默的收拾行李,我坐在牀上茫然地看着這一切。
收拾好行李之後他說:“少爺,我們走吧。”
我甚至連眼睛都沒有轉動一下,依舊茫然的看着前方。然後他用力的扶起了我。一直走出了學士府的大門。
那時天已經快亮了,東方有模糊的魚肚白開始泛出來。
我看了一眼學士府的大門,想起幾年前我和娘一起離開的那個清晨。
爲什麼你又再一次讓我獨自離開了,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回去的麼,不是說好了要每天在瑞湖邊散步的麼。
時光就這麼靜靜的走過,而你…最終還是沒有能和我一起走。
哭了一晚上,眼淚也流乾了,聲音也哭啞了。可是想起你的臉,想起這麼多年來的點點滴滴,想起你微笑着對我說着要每天早上唸書給我聽,要每天傍晚陪我在瑞湖邊散步,想起你輕輕的在我耳後吹氣,想起你那麼溫柔的抱着我的樣子。以爲流乾了的眼淚又毫無預警的流下來。
你爲什麼甚至都不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當初以爲不管什麼事都能一起承擔、一起度過,可是原來只有我一個人這麼想,原來其實是不行的。
時間帶着看不見的利刃衝過,衝散了你和我,留下觸目驚心的、註定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小三揹着兩個包袱站在一旁說:“我們現在去什麼地方,回瑞縣麼。”
我不知道,我該去哪裡,現在我該去哪裡,誰能告訴我。
曾經的那個一直跟隨的、以爲能堅定一輩子的方向現在不再存在了,我該怎麼辦。
曾經那個指引着我往前走的人不再存在了,那個溫柔的對我說“跟我一起去京城吧”、“一年後我們就一起回瑞縣”的人不再存在了。我該怎麼辦。
誰能來告訴我該怎麼辦。
我杵在原地,沒有回答小三,過了好一會兒,他拉了我一把,然後說:“走吧。”
然後我就被他拉着離開了學士府,離開了這個我從住進來的那天起就不斷想要離開的地方。可是說好了要一起離開的人卻沒一一起,那個等待了那麼多年的人卻沒有一起。
沒有了那個人在身邊,那麼不管是去哪裡,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走到城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想起這些年在京城度過的這些事,最重要的是,又想起林信巖,想起他曾經那麼堅定的說過的一年之約。
沒想到你就這麼輕易的就毀約了。
你爲什麼這麼輕易的就毀約了。
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毀約了,可是我不能毀約。
我當初不是也答應了要等到一年後的麼,現在離當初說好的一年期限還有五個月的時間,我不能毀約,說了要等到一年後就要等到一年後。
這個約定不能就這麼消失,你不能守,那就由我來守吧。
如果我們之間有一個人最終守滿這個約的話,那這個約定就不算被毀掉,畢竟是曾經這麼重要的、看起來那麼堅定的東西啊,畢竟是支撐我走過這段日子的東西啊。
我不能讓這個約定就這麼消失。
於是我叫住走在前面的小三,緩緩的、小聲的對他說:“小三,現在我不能走,我要等到一年期滿。”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着我,久久沒有迴應。
過了好久他才冷冷的說:“那我們去找個客棧住下。”說完看也不看我,就往回走去。
然後我們就在城郊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過後的第二天我又去學士府了,我想問清楚林信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能讓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離開我,守門的人不讓我進去。於是我又叫小三去,可是他們也不讓小三進去。
很久之後我終於知道了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其實很簡單,就是林信巖和小三都反覆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她始終是個格格啊。對,她是個格格,當日林信巖把這件事稟告給皇上並且以此作爲理由提出要休掉長菁格格之後。龍顏大怒。皇上馬上就命令林信巖以後絕對不能再提起這件事,並且說要殺了其他知情的人,林信巖百般的乞求才讓皇上開恩不殺我,但是要林信巖逼我永遠離開京城。林信巖肯定也想過要瞞住皇上不趕我走,可是長菁格格會一直在府裡啊,怎麼可能瞞得過。其實林信巖肯定想到過這一點,長菁格格怎麼說也是皇家的人,皇上怎麼可能讓這件事傳出去讓天下人恥笑,只是由於我當時在旁邊一直逼他,說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他又心存一點幻想,想試試皇上會不會看在他的份上開這個恩。
小三沒有跟我提起過關於繼續留在京城的這件事,他依舊每天早上叫我起牀,每天吃飯的時候叫我去吃飯。可是我知道他心裡一定很不贊成我這樣做。
那天晚上我主動跟他提起這件事;“小三,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很傻。”
“是很傻。不過,你不是一直都這麼傻的麼。”他面無表情的回答。
“你覺得我應該這麼做嗎。”
“沒什麼應不應該的,你高興等就等。反正也沒有多久了。”
“對呀,沒有多久了,沒有多久我就能徹底的死心了。”我低聲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聽見了,然後看着我的眼睛堅定的對我說:“他不再了,那麼…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你要相信我。”說完就走出了房間。
於是時間就這麼慢慢的過了。我一個人慢慢的在離學士府很遠的一個偏僻的小客棧,固執的堅守着早就已經毀滅的承諾。
有時候半夜坐在房間睡不着的時候我就會想,我到底還在等什麼。難道是心裡還懷有一絲幻想麼,在林信巖那麼決絕的趕我走之後。
還是在等當初說着承諾的那個人,那個人莫名其妙的就從我身邊消失了的人。
我要等,等他回來。等他回來實現他說過的那個承諾。
“小葉,再等我一年好不好。一年後我就跟你一起回瑞縣。”
無數次午夜夢迴的時候想起他曾經說過的承諾,淚水就會不爭氣的一直往下流。
那個那麼堅定的對我說着承諾的人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你去哪裡了,你快回來啊。
五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明天一年之期就滿了,這個約定我最終還是守住了。
可是…還有意義嗎?
小三已經跟掌櫃的結了帳,明天早上我們就要離開京城了,離開這個一直以來都很討厭的地方,回到那個曾經以爲會有最美麗、最幸福的未來等待着的瑞縣。
曾經以爲,曾經以爲。現在已經不是了,那個最美麗、最幸福的未來已經徹底的在時光的橫衝直撞之下變得支離破碎。
原來你就是那個未來,你就是一直夢想的最美麗、最幸福的未來,現在你不在身旁了,那個未來也就死掉了,就在你要我離開的那一天。
你不在身邊,什麼事都不一樣了。
當天晚上我還是去學士府了,我站在學士府的門口,看着從住進去那一天起就一點也不曾改變過的大門。想着這些年來在這裡發生的這些事。那些情節就像是唱戲一樣一幕一幕的從我眼前閃過。
他第一次帶我來學士府帶我去看那個修得和縣令府的一模一樣的後園,他每天在那個後園唸書給我聽,他半夜偷偷的跑進我的房間。
這些我註定要用我的餘生來紀念的景象。
然後大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是林信巖。
我終於又看到他了。
我慢慢的走過去,他也看見我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看着我慢慢走近。我看到他先是不敢相信的驚詫的樣子,然後表情又慢慢的緩和下來,最後眼淚開始一滴又一滴的不斷往下掉,他沒有管它,依舊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終於走近了,他原本黑亮的鬢角已經完全花白了。身體瘦弱了很多很多。五個月的時間就讓他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個樣子。
原來五個月就能讓人完全變一個樣子。
我的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流。我伸手過去輕輕的摸了摸他花白的鬢角和瘦弱的臉龐。然後用力止住哭泣。
“今天就滿你說的一年了。”我艱難的說出這幾個字。
對啊 ,今天就滿一年了,今天就到底那個一直期望的日子了,可是爲什麼到現在卻是分別的日子。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又是長長的沉默,我的手一直不斷的摩挲着他的臉,他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
“那麼…就是這樣了吧。”我把手收回來,轉身離開。
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因爲他要成親我離開京城,那天晚上也是和今天差不多同樣的時分了,時間靜靜的走過,做了這麼多努力,說了那麼多話,許下這麼多承諾,沒想到,卻依然是同樣的結局。
同樣的兩個人,同樣的林信巖,同樣的站在原地,同樣的不發一言,同樣的哭泣着看着我離開。
不管我們曾經多麼努力、多麼倔強地反抗,最終我們卻都還是敗給了命運。
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一樣衝出眼睛。視線模糊到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
“小葉。”在我走了幾步之後他突然開口了,是因爲在哭泣而變得支離破碎的聲音。
我回過頭,他說:“你後悔和我一起來京城麼。”
我又走回去,踮起腳尖,靠向前,輕輕的吻了一下他的脣。
依舊還是那張在趕考途中第一次一起睡一張牀的那個晚上月光照射着的好看的雙脣,依舊是暖和的、似乎永遠不會改變的、一碰到就感覺到安心的溫度。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以後漫長的餘生都無法再看到這張無比熟悉的臉,無法再吻到這張熟悉的脣。
可是,請相信我,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話,我依然會再一次跟着你來京城。
依然會跟着你再一次走過這些絕美的風景。
即使明明知道最後會敗給時間,即使明明知道最後會是分離的結局,即使明明知道最後會傷心得支離破碎。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麼,我覺得我一輩子的運氣都在和你一起的這段時光用完了,我的餘生都必須要用來還這些債。可是我不後悔,我一點也不後悔。我覺得很值得很值得。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曾經帶我走過的這麼絕美的風景。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話,我依然會像當初的那個少年一樣,沒有一絲猶豫的跟着你低頭衝進完全看不清去路的幸福。
第二天我就和小三一起離開了。
路上依然是小三在照顧我打點所有的事。兩天之後,我坐在客棧裡面休息,小三端着飯菜進來,一臉慌亂的表情對我說。
“少爺,我剛剛在外面聽到,學士大人暴病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