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懷抱滿心希翼。他把手伸出來,試圖觸碰夜空中發亮的恆星,但是它冰冷的光線灼傷了他的手掌。
別追你追不上的,他這麼想,卻還是奔跑起來,在曠野裡,在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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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吳界長長嘆了一口氣,“你們現在都沒什麼好點子嗎?”
“我們沒有,”吳疆說,“但是我們絕對不會讓你給這病毒起名的。”
“對,”霍闌干附和一句,“看看你曾經給三更起的名字就知道了。”
“哈,”吳界乾笑一聲,“我的得意之作。”
“我不會參與這個命名活動的,”尤可察表態,“不論你們叫它什麼我都接受。”
“好,”吳界打了個響指,“來,三更!”
“是,”三更走上前來。
“你喜歡你的名字嗎?”
三更看了一會兒吳界,然後說:“是的,先生。”
“你讓他猶豫了,你可能還在教他撒謊,”吳疆端着咖啡哈哈大笑,“一個機器人,你讓他計算了這麼久,最後他覺得保持他剛剛覺醒的自我意識抵不過你的惱羞成怒。”
吳界看着三更,露出了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容,那裡頭還有一些長時間全力思考和討論帶來的疲憊,“你來給它命名吧。”
三更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好的。”
“你最近怎麼老停頓,”吳界問他,“按理講你們不會有猶豫這種反應。”
“我是在計算最合適的回答,不是在猶豫。”三更答。
“本質上沒什麼區別,”吳界告訴他,但隨後又自己給出瞭解釋,“可能是你最近裝了A5,開始需要更大的運算量了。”
三更頷首,“我覺得也是。”
“那麼,起個名吧,”吳疆看着他倆,趴回桌子上,“既然我們都已經江郎才盡了。”
三更點點頭,然後向天馬申請了使用全息投影的權限,緊接着漂浮着的藍色數字就變爲了一大串待選名字。吳界掃視一遍,揮手掃去大半,最後對三更說:“這些,挑一個。”
三更沒動,但屏幕上已經只剩下了兩個字。
“星火?”吳疆念出來,“聽起來挺有感覺,比你主人強多了。”
吳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不太好。”
“您可以換成您喜歡的。”三更立刻開口表示。
“星火燎原,作爲一個病毒,這隱喻不好,”吳界摸着下巴解釋道,“但是讓我們保留一個字吧——天馬,你過來換一個。”
吳疆搖搖頭,“給一個要命的病毒起名居然用了一臺手工RL和一臺SH試用版,我如果是這個病毒我會羞愧地刪除自己的。”
吳界沒有理他,他看着天馬只是攤開金屬手掌,然後“星火”就變成了“星河”。
“真是漂亮又空泛的名字,”吳疆評論,“好品味,天馬。”
吳界擡起頭看着他,“閉嘴,就叫星河了,我兩個人工智能智慧的結合,除了完美不需要別的形容詞。”
吳疆還沒開口,霍闌干身後的1號開口了,突然在自己背後響起的聲音嚇了還在思考的霍闌干一跳,“您有一條通知。”
“打開。”霍闌干回答。一號沒有在所有人面前投影,而是遞過去了一個平板,因爲通知發在霍闌干的私人通訊頻道里。他掃了幾眼擡頭對吳界說:“年檢結果出來了,2號正常,1號可能需要換條胳膊。”
“什麼時候?”吳界問他。
“李嵋說明天早上找機器人送過來,但是今晚要先完成舊手臂的拆卸,上面有個發射口有點問題,裝彈搞不好會炸在裡面。”
“把1號送到大實驗室去卸就行了,”吳界抹了把臉,“你等會兒發個通知來。”
霍闌干點點頭。
“那我們到此爲止吧,”吳界看着其他人,“我已經說的精疲力盡了,我會把其他資料傳給所有人,但是樣本就先寄存在大實驗室,老霍和吳疆這幾天有關星河的一切問題就在那兒解決吧。”
所有人點頭同意,而後擡腳回屋。“我們最近開會頻繁的比上個月翻了一番,”吳界出門時對天馬說,“真是多事。”
“我會盡我所能幫助您。”天馬回答。
“我知道你會,但我先要睡一覺,”吳界揉揉眼說,“我們居然廢話了兩個多小時。”
“好的,爲您定鬧鐘。”天馬點點頭應下。
吳界慢悠悠走出去的時候,霍闌干和吳疆已經快步奔向走廊盡頭的大實驗室了。尤可察看看他們又看看吳界,說:“我也去看看。”
“請便,”吳界攤手答,“正好看着他們,小心點,那個病毒不像是好對付的。”
尤可察點點頭,回身跟了上去。
何以德最後一個出來,和吳界並肩走在三人身後,“我感覺不太好,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他對吳界說。
“生活需要挑戰,你正好缺少冒險精神,”吳界笑笑,“何況這不是說不就不的事兒。”
“你可以拒絕的吧?”何以德皺着眉問他。
“其實不能,”吳界搖搖頭,“她已經告訴我們了這件事,那時候就該趟這渾水了;何況你也知道她身後還有上面的不知道什麼人盯着。”
“我們本來就是一羣搞情緒開發的,”何以德的表情很嚴肅,“戰型本來我們就不瞭解,武器更抓瞎,老霍說是能負責安保,其實1號2號都是擺設。”
“沒錯,就這麼回事兒,”吳界點點頭,“但是他們覺得把我們扯進來有用,那就要有用。”
“衝着你來的,”何以德嗤笑一聲,“你名聲在外。”
“但我卻來了1組,”吳界也笑了,“情緒比什麼都難做,你信不信?”
何以德嘆了口氣,點點頭。他的實驗室就在拐角,他和吳界簡短的道別後離開了。吳界一個人穿過長長的走廊,身後混雜着天馬和三更步調一致的腳步聲,敲打在地磚上節奏單一,並且顯得周圍更加安靜了。吳界垂着眼走過一扇扇門,最後停在自己的實驗室門前,那裡有張牀,他急於趕工時會在實驗室休息。天馬已經提前打開了門,三更先走進去拉開了摺疊牀。
吳界坐到牀上打了個響指,天馬心領神會地關閉了所有室內光源。吳界躺下,長出了一口氣。他發覺自己最近嘆氣的次數也變多了。
黑暗中睡意迅速交織成網包裹了他,他陷落在黑暗中,意識漸漸遠去。他似乎開始做夢,關於很多零碎的往事的。
他夢見了天馬第一次開機,還有三更的;A5錄入完後三更開始覺醒的自我意識,還有喜悅,還有更多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情緒很難界定,喜悅的時候人也會哭,痛苦的時候也可能笑,他連人心都猜不透,就已經急着把這些灌輸給機器人。爲什麼?他又想起那天吳疆的話,他想給他們心,但是他爲什麼?
因爲你能。吳界聽見腦海裡有這樣一個回答。他能嗎?他看見流水線上有一排排RL-901走下來,但他們都不是天馬,沒有一個是天馬。當一件東西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以後,它就成爲了獨一無二的。
他大概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他只是不願面對它們。他希望他能賦予天馬新的意義,讓他從吳界的從屬物真真正正變成一個獨立的個體,這樣他就可以把天馬作爲一個朋友,一個家人,而不是時刻投射無從談起的童年和責任的幻影。這想法不對,因爲他需要對所有人負責,情緒會讓機器人失控,他們不能有情緒。
所以他告訴自己,他只是在搞研究,研究爲什麼人工智能會有情緒,以及怎麼除去它們。這理由像一件風衣一樣遮掩着他,讓他不至於接受良知和責任的拷問。他只是在做他的工作,發揮他的價值。
這樣的認知讓他安心。吳界翻了個身,嘟囔一句,陷入了更深的睡眠,那裡深的連夢都走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