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變得不是他了，他要徹底離開了。他告別的時候很沉默，因爲他靈魂放聲大哭的聲音沒人聽見。
忘了他所犯過的錯吧，原諒他吧，因爲他是爲你而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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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尤可察通過視訊說他還有兩個小時就能回來的時候，吳疆歡呼一聲，然後立刻去找吳界。吳界不在實驗室，而是在他的臥室裡。三更和天馬都不在這兒，他們有的是測算可以做，而吳界往往只負責理論部分，這使得他能忙裡偷閒地坐在牀上隨便乾點什麼。
洪荒走到門口就自覺地停下了，然後站在門外等着，直到吳疆出來。吳疆擡手想敲門，但是卻不小心把門推開了，門本來就是虛掩的。吳界盤腿坐在牀上，身邊是一堆微縮版的零件，還有幾把螺絲刀、扳手之類的東西。他手裡拿了個做到一半的小機器人模型，白色殼子的RL。
吳疆端詳了那模型幾秒，就做出了判斷，“永晝？”
吳界忙着連接關節，只點了點頭，視線沒有移開一秒。
“你真是無聊透了，”吳疆一下坐在牀上，在柔軟的牀墊上彈了幾下，把身旁的零件都彈得翻了個個，“叫你的機器人去做又麻煩又沒勁的測算，自己在這裡玩模型。”
“說的就和你沒丟下洪荒一個人出去玩似的，”吳界還是看着那個模型，主要部分已經完工，只剩下幾個小細節了。他把那些小零件嵌進它們該去的地方，然後把模型遞給吳疆，“看。”
吳疆把手裡的模型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相當精細的製作，拿出去足以引起一片驚奇的讚歎了，但是在1組——就是小兒科了，誰都會做，不過也誰都沒空做。“你沒進展，就做了個模型？”
“擺來看看也行啊，”吳界笑了一下，“我還想過給組裡每個機器人都做一個呢。”
“這個好玩，可以考慮，”吳疆點點頭，“等我忙完和你一起。”
“等你忙完我都退休了，”吳界不以爲然地又笑了一聲，“組裡就沒有忙完的時候，事從來都是一件接着一件的。”
吳疆把模型擺成一個衝鋒的姿勢，然後用它敲了一下吳界的額頭，“好吧，那就忙裡偷閒的做吧。”
兩人又扯了一會兒，吳疆就走了。走出門好久他纔想起來他本來是來告訴吳界一聲尤可察要回來了，但他又懶得回去，索性叫洪荒發了個信息給天馬，叫他轉告吳界這事。
他回去的路上迎面碰見了三更，估計他是來叫吳界去看結果的。吳疆正奇怪爲什麼來的不是天馬，三更卻開口問他：“吳先生，如果人工智能流露出反人類傾向，最終結局都是銷燬或者回收嗎？”
吳疆被他問得一愣，但還是回答了：“一般都是。”
“那麼，”三更突然把手背在了身後，歪了歪頭看向吳疆，“如果是我呢？”
吳疆猛地愣住了。他沒想到三更問一個這樣直接的問題，而這問題也正好是那天從檔案室回大樓時他和吳界所擔憂的。他嚥了一口唾沫，有點驚慌地退後了一步，然後答：“應、應該吧，”他不自覺地頓了一下，然後稍稍平靜過來，又向前邁了一步回去，“而且，我哥多半不會親自回收的。”
“爲什麼？”三更問，語氣之平常就好像他們討論的是明天早上吃什麼。
“因爲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吳疆慘笑了一下，之前的好心情已經一掃而空，“他哪裡會忍心自己毀了你？”
其實他們都知道三更身上有一個自爆裝置，但是他們都沒有提。
可三更明顯還有更多的問題，而且一個比一個令吳疆悚然，“那麼如果是天馬呢？”
吳疆再一次聽見自己心裡咯噔一下，但是他已經迅速地明白了只要這場談話不結束，他十有八九會一次次受到驚嚇的，所以他只是瞪了瞪眼就恢復了平常，“大概也一樣吧。”
這答案似乎並沒讓三更覺得很可信，“但是上次天馬的離去讓先生很難過，”他指出來。
這句話無疑觸動了吳疆自己都不太明白在哪的一根神經，他的臉色直直地盯着三更，一字一頓地回答他：“但是他會選擇放棄這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爲他要對這個世界負責。”
他看着三更，對方似乎是不打算再發問了。他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打算就此別過，但是三更又說：“這次對話您能不要告訴任何人嗎？”
吳疆聽到這，轉過頭來看着他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問：“三更，你到底怎麼了？”
三更突然重複了一遍那天他對天馬所說的話：“我永遠不會把彈藥裝滿。”
吳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三更又說：“所以，您能答應我嗎？”
吳疆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收回視線，帶着洪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聽見背後傳來三更遠遠的一句話，聲音不大但是清清楚楚：“我的本意是不想傷害任何人。”
吳疆突然頭皮發麻，他轉過身來問三更：“你要去哪？”
“我要去大實驗室拷貝數據，”他回答。
原來不是去吳界的臥室，太好了。吳疆轉過身來，想立刻就跑到實驗室去找天馬，但是還是強迫自己保持原來的速度，一步步走出去。他的額頭上有冷汗滴下來，但是他沒有伸手去擦。
直到過了拐彎，他確定三更再也看不到他，他才飛奔起來。洪荒亦步亦趨的跟着他，藍色的WH身上晃動着明晃晃的反光，在節能燈下一閃一閃地躍動着。吳界的實驗室的門已經打開，裡頭的天馬回過頭來，看見吳疆滿臉是汗地跑進來時驚訝地眨了眨眼。
“天馬！”吳疆還沒等到門口就喊出聲來，“三更不太正常！”
天馬快走幾步到門口迎上了他，並且遞給了他一杯水，“什麼？”他問吳疆。
吳疆沒有去接那杯水，他的眼睛突然暗了一下，然後他問：“我能相信你嗎？”
天馬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質疑並沒表露出任何不耐或者難過，他放下水杯，認真地看着吳疆說：“我的核心程序是先生，您當然可以相信我。”
“那好，”吳疆突然又抓起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先鎖定所有人目前所在的房間，取消從外面進入的權限，然後把所有設備調成防禦狀態。”
天馬顯然還沒懂吳疆到底想幹什麼，但是他已經照做了。吳疆看着全息投影上的一切象徵安全狀態的藍色變成了警戒狀態的橘色，然後如釋重負地癱倒在椅子裡，“我希望自己是神經過敏了，但是——”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三更剛剛來問我如果人工智能表現出反人類傾向是不是隻可能會被銷燬或者回收……”
天馬原來微微弓着的脊背立刻停止了，“我猜他不會隨便問這樣的問題。”他說。
“是的，是的，是的，”吳疆用力點點頭，一連說了三個“是的”，“然後他又問如果是他或者是你我們會怎麼辦，最後他希望我對這段對話保密。”
天馬聽着，沒說什麼。吳疆突然擡眼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這時候說這個非常不合適，但是天馬，你對於這個問題——”
“我對於這個問題，”天馬打斷了他，“如果我真的有那種傾向，我想我不介意承受任何我需要承受的結局。”
吳疆張張嘴，最後又閉上了。
“好吧，”他說，發瘋地捏着自己的鼻樑骨，“不論是不是我神經過敏，三更問出這種話來，明顯不是什麼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