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金枝

我將手放上去,能感覺到細微的不自然,怔了一會,笑着抽出手道:“皇上的衣衫都溼透了,只怕要着涼的。手打?臣妾去找一件乾淨的來,再用溫水稍擦一下,等換上衣袍纔好安睡。”

尋了半日,找到一件簇新的素色蠶絲內袍。澹臺謹已經拭去身上水珠,接了袍子換在身上,將束帶鬆鬆繫好,微微疑惑道:“這件袍子,朕彷彿從來沒有穿過。莫不是朕真的老了,記性竟然也平常了。”

“沒有。”我見他頭上仍舊帶水,拿了一塊乾淨的絹巾遞過去,“是臣妾原先空閒做的,還沒來得及給皇上穿試。”

“是麼?”澹臺謹似乎有所頓悟,沒有再問。自己胡亂擦了頭髮,取下側旁瑩紫綃紗瓜棱燈罩,“撲”的一聲,吹滅了不合時宜照人的燈燭。伸手拉着我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朕剛纔跑的急,這會多半睡不着呢。”

我更是睡不着,輕聲答道:“既然這樣,就稍坐一會。可惜今夜月亮都給烏雲擋住,外面雨又大,也沒什麼可賞的了。”

澹臺謹並未因此掃興,溫和笑道:“呵,那就一起聽聽雨聲。”

兩人都懷着心事,一時間,俱是沉寂無聲。

終於,澹臺謹緩聲道:“薇夫人的事,就交由你來處理,好不好?”

這我處理,聽起來這是給了我天大的面子,但是我卻心如明鏡,情知這話也就說給外人聽,不過是讓我背上賢良的名兒,給他一個臺階下,最後請旨免薇夫人一死罷了。”

難道,要跟他徹底翻臉麼?他之所以不處決薇夫人,未必是因爲她本人,除卻九皇子的那層關係,多半是因她父親的原因。只是自己這般處處耗費心機,哪還有半分從前的恩愛情誼?我轉頭看向紫檀木漆案,原先放置香爐的位置,已經換上青瓷美人花觚,內中插着幾枝新折的淡紫木香花,嬌軟花瓣上沾着水珠,正在暗暗散發着一陣陣氤氳香氣。

“呵,雖然薇夫人犯下大錯,但畢竟育九皇子有功,臣妾想不如還保留她的封號,只是將她安置在暮春宮中,讓她好好反省反省吧!”

澹臺謹似乎鬆了口氣道:“妤是,朕就知道你是最寬和大度的。好,朕就依你所言。”

由於累了一夜,很快他便進入了夢鄉,沉沉地睡去。

我則一夜輾轉難眠。

第二日醒來時,他已經離開,小蝶拿來一盞牛乳過來:“娘娘,你可不能心軟啊!”

我淺嘗了一下,慢慢地道:“嗯,我自有分寸。”

暮春宮,呵,這是從前關我的地方,便讓她也嚐嚐這種冷宮的滋味吧。

我且放着她不理,直到半個月後,纔去探望。

小蝶塞給管事太監一錠銀子道:“娘娘要來探望薇夫人,一會便走,沒有吩咐任何人也不能進來。”

“是是,奴才懂得。”管事太監喜得眉開眼笑,連忙後退。

大約是在黑暗中呆的太久,蜷縮在牆角的玫色宮衫女子有些畏光,在我進門的一剎那,下意識的擡袖擋了擋眼睛。我緩緩蹲身下去,撥開她長日不梳的亂髮,掏出絲絹拭了拭,笑盈盈地道:“薇夫人……”

“是你?”溫采薇認出人來,眸中又驚又恨,咬着嘴脣顫抖了半晌,忽然猛得推了一把,“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來做什麼?”想來是諸多情緒混雜,有些語無倫次,“我要見皇上……,你快讓皇上來見我!是你,一定是你……!快把他們都攆開,不要攔着我……”

“本宮特意帶來兩個人,往後好好服侍你。外面還有二十個宮人,都是宮裡從前空閒下來的,留着也是無用,所以全都撥到暮春殿做事。”

“你不用假好心,若是你真想服侍我,就放我出去……”大概知道來橫的不行,溫采薇改成溫和的語氣求道。

“放你出去,再來害死我麼?”我扶住她的臉龐,正正直視問道:“假使今天我今天真的放過你,捫心自問會不會來殺我?”望着那掩飾不住恨意的明眸,輕輕鬆開了手,“如何,你也騙不了自己罷。”

“蘇妤是,你不放我出去,爲何不殺了我?爲什麼要這樣囚着我?”溫采薇瘋狂地大叫。

我緩緩地站起身,一身赤色的衣衫甩開扇形尾擺。

“呵,我是真想殺你!你做過那麼多壞事,數次欲致我於死地,我豈能不想殺你!”我每說一句,她的瞳孔就收縮一下。

“可是,皇上要留你一條賤命,所以,你的後半生便在這裡,好好的生活吧!不要怕我會在你的飯菜裡下毒,會讓內監給你做活,你對我做的事,我都不屑做。薇夫人,你就在這裡好好的當你的夫人吧!”

“不要,我不要在這裡,放我出去,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我冷冷地說:“皇上朝事煩忙,你認爲他還會見你嗎?”

“皇上會見我的,一定會的!我是上天降下來的聖女,我天生就是做皇后的……”她失控地大叫着。

我不再理她,起身離開,大門在身後緩緩地關閉。

也鎖住了居住在裡面的薇夫人。

暮春殿裡藏着的秘密,漸漸傳開。宮中上上下下都已知情,只是無人敢公開多嘴找死,皆是心照不宣。

她們料想我將薇夫人囚起,後面必定極盡折磨之事。然而事情出人意料,暮春殿每天的飲食、起居等等,竟是按照宮妃標準行事,也沒傳出什麼蹊蹺的聽聞來。只是有一點特別,暮春殿的宮人全跟啞巴似的,任憑溫采薇如何哭鬧撒氣,都絕不在她面前說半個字。

到了秋末的時候,小李子私下奉命探望過一次。軟禁在暮春殿的溫氏,雖不至於面色紅潤、精神清爽,但也看得出一直待遇優厚。皇帝聽完回稟,很是自責,覺得不該疑心皇后的爲人,從此再不提起。

“原來……,還是娘娘想的深遠。”小蝶欽佩的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皇上再也不會想起暮春殿,連提也不會再提,總算讓人少擔心一層。”

“可惜,到底還是留下她一條命。”小蝶甚是無奈惋惜,嘆道:“縱使她再不好,九皇子也還是皇上的兒子,等到將來長大……,難保不又是一個禍患吶。”

“九皇子還早,先瞧着暮春殿那位罷。”

冬月某日,小錄子悄悄進來回稟。溫氏因爲不得出門、無人言語,一連數月脾氣暴躁不安,致使精神漸漸萎靡,如今連日常瑣事也不能自理。直到此時,小蝶方真正明白過來,那些優待和嚴命,原來自有一番深意在其中。

溫采薇雖然失勢,但皇帝卻絲毫不因此事影響朝政及溫淵的地位,甚至更加寵愛九皇子,因此後宮倒也變平靜。

在這平靜之中又夾雜着少許惆悵和甘甜,卻是無人言明的。這些畢因浩經常進宮探望自己的孩子的原因,我也能見到他,但每每見面,總是遙遙凝眸,甚至連客氣的話都是簡短而精煉的。

猶如堅果一般,守着彼此隱密的心事,甜蜜地惆然着。

一晃已經過了三年,祉兒也五歲了,開始習武了。

初夏的天氣,風中已帶了晴暖的氣息。如金的日光透過輕薄的煙霞綠的蟬翼紗濾出幾許清涼的意味。窗前門外湖藍色織暗花竹葉的紗帳皆懶懶委地垂着,透過半朦朧的紗帳一眼望出去,庭院裡的梔子花開了雪白燦爛幾樹,映着滿架緋紅如霞光的薔薇,倒也紅紅白白的妍麗。==偶爾不知名的小雀兒飛過,扇動着翅膀撲拉拉飛過,輕啼一聲如水。

我和劉碧巧正喝着花茶,看着一臉認真的祉兒,正在綦兒的指導下蹲着馬步,額頭上還掛着幾顆細小汗珠。

劉碧巧細細看了半日,回頭笑道:“嬪妾看祉兒很是辛苦,娘娘當真不心疼麼?”

“又不傷筋動骨的,讓他忍着罷。”我微微一笑說道。

綦兒低頭囑咐了幾句,過來道:“娘娘不用擔心,剛開始是有些吃力,等到下盤練穩當就沒事了。我小的時候也是一樣,小姑娘都能堅持----”他回頭瞧了瞧,“十皇子殿下,可不能輸給女孩兒吶。”

“呵……”我不由失聲笑出來,輕搖綃紗團扇,“你可說到要害了。用這樣的話去激祉兒,他就算再忍不住,也只有拼命咬牙忍過去。”

綦兒走回去扶正姿勢,問道:“怎麼樣,是不是腿上乏力?”

“嗯。”祉兒憋得臉上泛紅,一直等着面前細香完全燃盡,方纔撐直身子,“腿上是有些累,不過比起前幾天好多了。”

綦兒替他揉了揉,俯身鼓勵道:“殿下年紀小、骨骼柔軟,眼下正是開始習武的時候,若是等到將來長大再學,多半隻能學成花拳繡腿。”

祉兒很是興奮,趕忙問道:“那等我學成了,能和浩皇叔他們一樣麼?”

“殿下是皇室貴胄,出入之時自有侍衛保護,當然不用太費心費事。不過殿下若是有心,多學點對殿下也好,至於能不能像你皇叔那樣----”?綦兒拍了拍他的肩,含笑沉吟了一會,“嗯,先打敗我再說罷。”

祉兒擡頭往上瞧了瞧,似乎覺得有些難,“到現在,我還一樣都沒學會呢。”垂首想了一會,“不過,我一定會用心學的。等到將來有機會,再找皇叔教我槍法,以後也能像皇叔那樣,騎馬縱橫沙場去殺敵!”

“那好,先慢慢學罷。”綦兒笑着說。

“母后也在這裡呀!”一聲清亮的聲音傳來,正是七公主嫣兒。

如今她已經年滿十六,已經出落得楚楚動人,上身穿一件櫻紫的霓裳宮裝,襟前袖管繡滿一小朵小朵顏色微深的薔薇花瓣,每片花瓣皆綴三五米粒大小的真珠,外披一襲淺金絲線織成的紗衣,上面時隱時現着翟鳳臨風凌雲的花紋,繡着如意雲朵的真絲披帛纏繞在兩臂間,含蓄的璀璨如水波輕漾,繁華如夢。

下面是軟銀輕羅百合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挽迤三尺有餘,使得步態愈加雍容柔美。裙上系深紫蹙金飛鶯腰帶,安靜垂下玫瑰色比目纏絲佩。裙角綴以明珠鑲邊,爲的是遇風也不會揚起裙角失了端莊之態。

梳雲近香髻,正中一尊玲瓏精緻的紫金翟鳳冠,左右攢珠金玉步搖的瓔珞長長垂下,,動靜之間,唯聞得珠玉脆響,像是遠在林梢的黃鶯滴瀝啼囀。項上戴一個綴滿珠玉的七寶赤金盤螭瓔珞圈,隨着行動微微起伏。

嫣兒子性子像我,沉靜而內斂,嬗兒則像澹臺謹,張揚而霸道。

因此我極喜愛這個女兒,見她巧笑嫣然地過來替我捶肩,便含笑道:“嗯,你也來了,看你弟弟練武練得怎麼樣?”

這時綦兒正要教祉兒射箭,嫣兒突然說:“我也想學射箭。”

我不禁一怔:“女兒家的,舞刀弄箭的做什麼。”

“學着好玩嘛,平時總是做女紅,都悶死了!”嫣兒撒嬌道。

我亦沒多想,點頭應充:“仔細傷了手。”

嫣兒臉上綻着喜悅的光芒,含羞地走到綦兒身邊:“王兄,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綦兒依舊是溫柔的笑意:“公主想學,敢不從命。”

“叫我名字或者皇妹就好啦,什麼公主公主的,難聽死了!”嫣兒小聲嘀咕着。

綦兒只是微微一笑,教了她基本的姿勢和握法。

嫣兒手一鬆,箭支歪歪斜斜地射了出去,落在了不遠處。

祉兒想笑,又不想讓姐姐生氣,忍得很辛苦。

綦兒走過去,取過她手裡的精緻弓箭,站在嫣兒背後:“公主,射箭的時候一定要快。”他稍稍蹲身下去,擡頭凝目于丹紅靶心,“嗖”的一聲飛鳴,羽箭脫弦飛出,正正釘在紅心當中。

嫣兒溫婉地笑道:“呵,王兄射得真好。”

“最近總是教祉兒射箭,倒比原先熟練一些。”綦兒將弓還給她,俯身矯正嫣兒的姿勢,指着靶心道:“公主,取箭、搭弦、張弓、脫箭,四個動作要連貫敏快,兩手力道要穩,才能又快又準射中對方。若是慢慢僵持着,手上便容易發抖不穩,等到敵人的箭飛過來,那就更不用再射了。”

“嗯,我知道了。”嫣兒點了點頭,語氣裡有清甜的羞澀,像早春枝頭的第一滴露珠。她微微泛紅的臉蛋如初綻的桃花,纖長的牡丹紅百尺裙尾拖曳在地。是初夏最美的一道風景。

然則於我,卻有些不舒服。

最近似乎嫣兒經常來看祉兒習武,似乎連嬗兒也找不到她,這裡究竟有什麼吸引她?

劉碧巧有意無意地說:“娘娘,七公主今年十六了吧。”

我點點頭:“是啊,一轉眼已經長大了!”

“不知道娘娘可爲兩個公主挑好如意郎君了?”

我輕輕地搖頭:“公主從來都是皇上賜婚,哪容得她們隨意挑選。”

“兩位公主是皇上的心頭肉,我想皇上必會讓她們鳳台選婿,挑得如意郎君的。”劉碧巧安慰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依謹的性子,他不會寵愛子女到任意而爲的地步。

雖然綦兒和嫣兒是堂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別,好像是到了出嫁的時候了!

薔薇花一片一片地落下,花落如雨,俊男美女,似乎是一副很美好的畫面,可惜,畫中的人不對。

到了晚膳的時候,我這才發現因爲用功太猛,祉兒的手似乎微微發抖,就心疼地說:“祉兒,來,坐母后身邊,母后爲你夾菜。”

祉兒站起來坐到我身邊,“多謝母后。”

嬗兒趕緊說:“母后,也給嬗兒夾菜嘛!”

嫣兒不滿地說:“多大了還撒嬌呢。”

“怎麼,你吃醋了?”

“你以爲人人都像你啊!”

姐妹倆又開始鬥嘴了,我一人夾了一筷子菜道:“你們別吵了,都不小了,母后今天還說將你們姐妹尋一個好夫家嫁出去呢!”

兩個人顯然吃了一驚,嬗兒性急忙道:“母后,您不要我們了?”

我撫着她的頭道:“怎麼會不要呢?雖然你們是金枝玉葉,但總歸要嫁人的。這樣吧,母后明日便舉辦一個賞花宴,請京城百官的才俊公子們來賞花喝酒,你們姐妹二人便躲在屏風後面偷偷地看,若是有看上的,我跟你們父皇說,總歸讓你們選一個自己中意的,好不好?”

二人突然羞紅了臉:“母后,小十還在這裡。”

祉兒已經一本正經地起身:“母后,兩位姐姐,祉兒已經用完膳了,先告退了。”

經過澹臺謹的同意,我在後花園中辦了賞花宴,遍請名流才俊,年齒相當的公子前來。

那些人何曾受到這種寵幸,紛紛前來,一時間後花園中熱鬧之極,有人呤詩有人作畫,我則坐在水晶珠簾後面,遙看着這些年輕的公子,那個配得上我的女兒。

宴會結束後

日光隔着細密的竹簾一道道篩進來,明明暗暗的光線落在我髮髻中央的碧玉鳳翅步搖上,映出幾色近乎通透的潤澤,反照到鬢角拇指大的珍珠上,晃得人眼暈。

我看着怔怔出神的嬗兒微笑道:“嬗兒,在想什麼?該你落子了。”

嬗兒臉上出現一抹紅暈:“是,母后。”

我慢悠悠地包圍着她的白子,忽然說:“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

她一怔,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低垂下頭輕聲說:“母后……”

我撫着她發,疼愛地說:“前些年平定回鶻時有個陳廷俊,如今是從二品參知政事大臣,你父皇也甚喜歡他,將來日長自然是前程無量,因此我打算讓你下嫁與他。可好?”

嬗兒突然又驚又喜地道:“母后,你怎麼會?”

“我怎麼知道是吧,呵,你母后雖然老了,但心還是明鏡一般,你的心思,怎麼瞞得過母后?”我微笑着說。

“母后,謝謝你!”嬗兒把頭埋在我裙上,親呢地說。

兩個女兒我是分開問的,但意外的,嫣兒卻很堅決地表示宴會上沒有她看中的男子,而且,她還想多陪我兩年。

自古倒是沒有兩位公主一同出嫁的,因此澹臺謹也沒有勉強她。

尤其是嬗兒選的人是澹臺謹要重要的,所以他亦十分滿意。

婚期便定在金秋時節,雖然武兒和拓兒,甚至被貶的展兒都到了適婚年齡,但都沒有娶親,算起來這是項國第一位公主出嫁,因此整個皇宮都跟着熱鬧了起來。裝扮的花團錦簇、吉祥喜慶,因整個婚事排場辦得愈發盛大。內殿宮人皆在忙碌。

拓兒亦喜氣洋洋,正在整理新裝,赤色祥雲麒麟八團蝠紋吉服,與其敦厚模樣很是相襯。我看着眼前熱鬧,再看向滿殿的紅綃金羅裝飾,神情恍恍惚惚,浮現幾絲落寞之意。

將來,拓兒會分宮,嫣兒也會出嫁,就是祉兒也會長大,最終,只餘我一人,留在這冰冷的宮中。

拓兒走上前去,問道:“姐姐出嫁,母后是捨不得麼?”

“傻孩子,母后高興都來不及呢,怎麼會難過呢?過了年,我們的拓兒也該尋一個太子妃了……”我感嘆道。

“母妃----”盛妝的琳琅公主緩步出來,九翟盤龍四鳳釵樹金冠,寶光四射。五鑲五滾真紅色流彩飛花的蹙金翬翟褘衣上繡以石青色五鳳圖紋,並以金銀絲線細細勾勒成形。鑲滾襟袖擺邊緣處,下襬與大襟上閃爍着黃玉、祖母綠、水鑽與大顆粒的南珠盤成的春蘭秋菊的華茂圖案。

金紅十二破留仙長裙以鬱金香根莖和薔薇花朵染成,闊大逶迤的裙襬上釘着闌干絲質花邊,寬約七寸,挖空鏤出福壽籽樣,裙幅上則密密繡滿了一朵連一朵的怒放的石榴花。

這一身喜氣的盛妝,愈顯嬗兒平日沒有的端麗之姿。讓她的天氣之氣和女兒之姿綻放無遺。

她顯然是已經聽到我二人談話,低頭咬了咬脣,保持好婚嫁女子的合宜淺笑,“母后別擔心。女兒雖然出嫁,終究還是在京城裡,今後自會時常回宮看望,一樣的陪着母后說話。再則還有皇兄在宮裡侍奉母后,嫣兒妹妹和祉弟也沒出嫁,母后總歸是不會寂寞的。”

祉兒一直插不上嘴,聞言忙道:“正是,兒臣一定孝順聽話。”

三個子女圍繞着我,讓我心中感動,有眼淚溫熱地滴下。

嬗兒掏出綃紗絲絹,欲要替我擦拭淚痕,我握着她的手道:“別,別用你的絲絹,大喜的日子,沾上淚水多不吉利。母后沒事……”雖如此說,聲音仍舊帶着哽咽,“只要你們……都好好的……”

嫣兒已經替我拭了淚水:“母后,別哭了,吉時到了。”

青鸞堂內已是赫赫滿殿的人,因是皇帝長女出嫁,宴席準備的格外豐盛,禮儀排場也是極大。吉時一到,琳琅公主持大禮拜別皇帝,乘上硃色飛燕踏月鎏金華輦,前往公主府舉行新婚儀式。

宴席上嬪妃到數不少,一個個皆是盛裝麗服打扮,畢竟赴宴不過湊個熱鬧,因此仿似逢年過節般喜氣洋洋。只有我臉上略隱傷感,望着一點點遠去的琳琅公主,眼圈漸漸有些泛紅,張了張嘴卻是無言。

然而回過身,卻是一臉歡顏地舉杯和衆人同醉。

或許是喝得太猛,不多時身上便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我扶着微暈的頭步了出來。

拿細絹拭着臉上的汗珠:“小蝶,給我拿一碗醒酒湯!”

許久身後無人迴應,我才啞然一笑,想記我並沒有讓她跟來。

有風輕輕地吹過,薔薇枝搖動的瞬間,一抹櫻紫的衣衫閃過,接着是有人喁喁私語。

我疑心看花了眼,然後慢慢地走近,拔開花枝。

淡淡的月光下,我的小女兒正依在綦兒的懷裡,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如五雷擊頂一般,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她會依在她堂兄,那個女人的兒子的懷裡?

我揉了揉眼,再仔細看,的確是兩人無疑。

“王兄,我們的事什麼時候告訴母后?”嫣兒嬌甜地問道。

綦兒沉呤道:“從來沒有堂兄妹結親的,只怕你父皇和母后不同意。”

嫣兒堅決地說:“王兄,除了你我誰也不要,母后這般疼愛我,定然會依了我的。”

“可是我父王只怕也不會同意!”綦兒悵然道。

我一陣眩暈,差點暈倒,但勉力忍住,緩緩地走開。

我不容許宮裡出這種事情,更容許我疼愛的女兒嫁於她的兒子。

指甲慢慢慢地掐進手心,來保持自己的鎮定。

小蝶見我回來,擔憂地道:“娘娘到哪裡去了,奴婢到處尋你?”

我以頭撫頭道:“頭痛得很……”

小蝶體貼一端上一盞梅子湯道:“喝點清涼的東西解解酒唄,必是公主出嫁,娘娘一高興便喝多了……”

我聞言一愣,想起方纔那一幕,右手掣過案上的梅子湯盞一舉,湯水已然灑了出來。忽然又慢慢將那湯盞放了下來。猩紅湯汁的顏色落在月白錦緞的地毯上像一灘凝固了的血液。

小蝶見我突然失態,不覺關切地道:“娘娘……”

我放下梅子湯,似乎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去了,喃喃地說:“小蝶,我方纔看到七公主和綦兒在一起……”

小蝶亦是一驚:“難道他們……”

我擺擺手道:“今天是嬗兒的好日子,不必提此事了,待這件事過去我再細細地問她,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嬗兒三日後回門,卻向我抱怨新駙馬並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好,不僅毫無情趣,而且刻板之極。

我溫言道:“嬗兒,你們只見過一面,彼此性情難免有不合之處,但處得久了,便會熟悉彼此,須知道這世間並沒有十全十美的男子!”

嬗兒一向驕縱慣了,不屑地道:“母后,我是堂堂公主,豈能爲了他改變自己?”

我嘆了口氣,我的女兒啊,一向嬌生慣養,她豈知道委屈二字是如何寫的?

“孩子,你不是因爲他改變,而是爲了愛改變自己知道嗎,婚姻需要兩人細心呵護,還要精心經營,去吧嬗兒,母后希望你們生活得幸福,知道嗎?”

嬗兒無奈地嘆氣,不甘地回去。

才三天,她便向我訴苦,以後還有許多個日日夜夜,她要怎麼相處?

兒女們大了,本以來省心了,卻不料竟有更多的煩心事。

目送嬗兒離開,命人將嫣兒召來。

院牆邊上的薔薇花開的正好,花瓣並聚簇在一起,鵝黃色的花蕊嬌嫩柔軟,上面撲散着黃絨絨的花粉。一叢叢攢成雪堆似的花團,分散在深淺綠葉中,明綠瑩白、水珠凝滯,開得煞是喜人。

嫣兒在花叢中向我走來,猶如萬花中最迷人的一朵,讓人喜愛。

我慈愛地看着她向我請安:“母后萬福金安!”

“起來吧,來,坐母后身邊。”我微笑着說。

嫣兒溫順地過來,我瞧着她,她的眼眸如星子般閃亮,臉頰如薔薇般粉紅,泛着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有的酡紅,嬌羞而嫵媚。

思來想去,終要開口,卻先提了一個引子:“你浩皇叔意將綦兒提到前線鍛鍊鍛鍊,所以會離開皇宮,以後祉兒會請新的太傅……”

“母后,這是真的嗎?”她猛然一震。

我撫着半透明的雲母護甲,淡淡地說:“這事與你有何關係,你要這般緊張?”

嫣兒的臉驀地漲紅,她咬着脣,忽然絕然地擡頭,那眸中的堅定,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我。

“母后,兒臣不怕母后笑話,今日便直說了吧,我喜歡王兄……”

“放肆!”我震怒地一拍桌子,上面的青花瓷茶杯震得嘩嘩亂響。

宮女們跪了一地,皆屏息不敢出聲。

小蝶揮退了宮女,我看着倔強的女兒放緩了語氣道:“嫣兒,咱們大項國的好男兒很多,爲何你要喜歡綦兒?你可知道他是你兄長,你們這樣是天理難容的?

嫣兒泣道:“母后,兒臣知道自己做得事你們很難接受,但是兒臣沒有辦法,你不曉得,我遇見了王兄,他英俊瀟酒,文武雙全,對我情真意切,我便再也不把別的男子放在眼裡。

母后,我愛上了他。這是命數。既然上天註定他來到我的生命裡,如果我的生命不能因他而完美,就只能因他而破碎到底。我不能愛着一個人而去做另一個人的妻子,和他同牀共枕,生兒育女。我不能夠。”嫣兒的聲音裡有了剛硬和強悍的底氣,“母后,若換作是你,你能夠麼?!”

我聽後只感覺心中大震,面色白了又白,竟是笑了起來,“我能夠麼?”

呵,我若不能夠,怎麼會半生都在這深宮裡面?

想必我的的笑容定然是淒涼的,每一絲笑紋裡都飽含着痛苦的痕跡,幾乎是有些慘烈的意味了。

但我很快歸於平靜,淡漠地說:“孩子,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居,又豈只你這一樁。身在皇家,人人都是有所失去的。哪怕是母后,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你和綦兒,不要勉強了罷。”

嫣兒哽咽了嗓子,抹一末淚,仰頭道:“我偏要勉強。我捨不得失去他,母后,求你成全……”

我狠了狠心道:“有什麼捨不得的。人啊,狠一狠心腸,只以爲自己是死了,也就做得到了。母后不是一個人,母后有你們,你、拓兒、祉兒,還有嬗兒,有你們,母后再做不到的事,也得做,還要做得彷彿甘之如飴。”

小蝶突然失聲泣道:“娘娘,別說了,別說了,你這一生受得苦已經夠多了!”

嫣兒突然慚愧地低頭:“母后,兒臣知道您受苦良多,還記得十歲那年,兒臣身上出黃水疹子,只因實在癢得難受,便忍不住用手去抓、去撓,全身上下都沒有一處好皮膚。那時候,是母后日夜守在身邊,取冰水爲兒臣鎮癢。”卻漸漸有些哽咽起來,“六天六夜,也不曾離開兒臣半步……”

我的眼眶也漸漸溼潤:“嫣兒,你要知道,這天下的父母沒不疼自己兒女的,我不讓你和他在一起,都是爲你好啊。倘若你們在一起,天下人又會如何恥笑你們?漫說母后不同意,便是你父皇,你皇叔也不會同意的。不被祝福的愛情,是沒有結果的……”

“可是母后,兒臣不想天下人的祝福,只想和王兄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兒臣情願什麼都不要,不要這公主的頭銜,不要這金枝玉葉的地位,哪怕和王兄在一起做一個平民也好……”她泣着眼晴紅腫,看得讓人心疼。

我轉眸看向細薄瑩綠的窗紗,窗外樹枝上掛着零星殘葉,透過窗紗看去,葉子似乎還帶着新翠綠色。輕輕地嘆了口氣反問:“嫣兒,你有這樣的想法,但綦兒也甘願爲你做平民嗎?這且不說,就算他願意,你會幹什麼?你會種田,還是會織布,你會養雞還是會做飯?他會幹什麼?你們以後要靠什麼生活?當愛情被這些瑣事磨光以後,你們還會相愛如初嗎?這些問題你都考慮過了嗎?”

嫣兒猛然一震,咬脣道:“母后,兒臣……”

我閉眼道:“好了,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以後,再來回答母后!”

嫣兒不甘地離開,我卻覺得累極。

因爲她的話,讓我想起了來往事。

只道自己極力忘記,便可以將往事抹去,那知卻是無法忘記。

只覺得胸中煩悶,便命人在觀風亭中擺駕,坐在亭邊吹風。

此時末央池心的蓮花早已結成蓮蓬,幾葉輕舟上俏立着數名採蓮女,素衣翩翩,既採摘蓮蓬又清理期間枯黃的殘葉,採得興起互相潑起水來,一串串女子嬌笑之聲便順風傳上岸來。

我半倚在池邊的長榻上,手指撥弄着側旁小几上的美人花觚,花瓣上的新鮮水珠便跟着震落下來。徑直看了良久,才嘆道:“到底還是年輕天真的好,認真說起來,本宮都不記得何時這樣笑過了。”

小蝶笑着剝着蓮子道:“娘娘嚐嚐,到底是新鮮的蓮子,還帶着清香呢。”

我吃了一個蓮子道:“你別哄我開心了,到底想想怎麼解決嫣兒的事纔好。”

小蝶道:“娘娘,要不要喚王爺進宮一敘……”

我想了想,緩緩地點頭:“嗯,你去安排吧,儘量不讓別人知道。”

“奴婢知道了!”小蝶無聲地下去。

看了一回採蓮,只覺得倦了,便起駕回宮。

剛一進宮,便看到祉兒拿着寫好的字帖進來,問道:“母后,這是兒臣新寫好的字貼?”他看我臉色鬱郁,精乖地問道:“母后,你哪裡不舒服麼?”

“沒有……”我柔聲搖頭,蹲身攀着他小小肩膀,細細看了半日,自言自語般嘆道:“我的祉兒……,要是再大上十歲就好了。”

祉兒穩重堅毅,聰明能幹,定然會是我的左右手,會替我分憂解難,我也不必如今日這般鬱結。

只是,我的祉兒才六歲!

“母后?”祉兒一臉迷惑不解,抿嘴想了一會,放下字帖貓腰爬到椅子上,站得高高兒的大聲道:“等兒臣將來長大十歲,一定會有這麼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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