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八章 鬥牌

普羅斯小姐根本不知道家裡新發生的這場災禍,她興沖沖地穿過狹窄的街道,從納夫橋上過河來到對岸,心中盤算着有多少非買不可的東西。克倫徹先生提着籃子走在她旁邊。他們倆左顧右盼,打量着一路經過的許多店鋪,提防着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羣,爲了避開那些慷慨激昂、高談闊論的人,他們寧可繞道而行。這是個陰冷的夜晚,霧濛濛的河上閃着耀眼的燈光,傳來刺耳的聲音,這是駁船上的鐵匠在替共和國軍制造槍炮。讓利用那支軍隊搞陰謀詭計或者不該在那支軍隊中得到提升的人遭殃得禍吧!最好使他的鬍子不再長,讓國家牌剃刀把他剃個精光!

他們買了些雜貨,又買了點兒燈油。普羅斯小姐想到還得買點兒葡萄酒。她一路往好幾家酒店裡探頭張望了一通,最後在一家掛着“古代傑出共和派人布魯圖”招牌的酒店門前停了下來。這酒店離一度(或兩度)是杜伊勒裡宮的國家宮不遠。普羅斯小姐覺得這兒的景象頗合她的心意,看上去比他們一路經過的其他酒店都安靜,雖說店鋪裡愛國者的紅帽子也不少,但不如別處那樣一片紅。她問了問克倫徹先生,他的看法也和她一致。於是,她在她的騎士陪同下跨進了“古代傑出共和派人布魯圖”酒店。

他們朝裡面匆匆掃了一眼,只見店裡燈火煙霧騰騰,一些人嘴裡叼着菸斗,在玩發軟的紙牌和發黃的多米諾骨牌;一個袒胸露臂、渾身菸灰的工人正在朗聲讀報,旁邊圍着一些人在聽;他們還看見了人們佩在身上和放在一旁的武器,還有兩三個人趴在那兒打瞌睡,他們穿着當時流行的高墊肩黑毛短大衣,那模樣就像是在打盹兒的狗熊或者大黑狗。他們這兩位來自異邦的顧客走到櫃檯前,要了要買的東西。

就在店員給他們打酒時,角落裡有一個人跟另一個人道了別,站起身來要走。出門時,他正好和普羅斯小姐打了個照面。普羅斯小姐一看見他,就拍着雙手尖叫起來。

一時間,店裡的人全都站了起來。當時,常常發生觀點不同的人互相殘殺的事。大家朝四下裡張望,想看看是誰倒下了,可是隻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面對面站着,目瞪口呆;那個男人,看外表完全是個法國人,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共和派;那個女人顯然是英國人。

看到這種令人掃興的場面,大家都沒勁兒了,至於“古代傑出共和派人布魯圖”的這些信徒究竟還說了些什麼,普羅斯小姐和她的騎士即使傾耳靜聽,也會像聽希伯來語或閃族語一樣莫名其妙,無非是嘰裡呱啦響聲一片罷了。何況當時他們已經驚得呆住,什麼都顧不上聽了。必須交代的一點是:不僅普羅斯小姐激動萬分,不能自已,就連克倫徹先生也異常驚詫,儘管這似乎另有原因。

“怎麼啦?”那個引起普羅斯小姐驚叫的男人用十分惱火的口吻粗魯地問道(雖然聲音很輕)。他說的是英語。

“啊,所羅門,親愛的所羅門!”普羅斯小姐喊着,又拍起手來,“這麼久沒見到你,也聽不到你的消息,想不到竟在這兒碰上你了!”

“別叫我所羅門。你想要我死嗎?”那人驚恐萬狀、鬼鬼祟祟地說。

“弟弟呀,弟弟!”普羅斯小姐喊着,淚水奪眶而出,“你怎麼說出這樣沒良心的話來,難道我什麼時候虧待你了嗎?”

“那就快閉上你那多管閒事的臭嘴!”所羅門說,“要想跟我說話,就到外面去。快把酒錢付了,上門外去。這個人是誰?”

普羅斯小姐朝她那毫無感情可言的兄弟滿懷親情而又沮喪地搖了搖頭,含着眼淚答道:“是克倫徹先生。”

“讓他也到外面去,”所羅門說,“他是不是把我看成鬼了?”

從克倫徹的表情看,他的確把所羅門看成鬼了。不過他什麼也沒說。普羅斯小姐淚眼模糊,好不容易纔從手袋中掏出錢來付了賬。所羅門轉身朝“古代傑出共和派人布魯圖”的信徒們用法語解釋了幾句,大家便又回到自己原來的位子,幹自己原來乾的事去了。

“喂,”所羅門走到一個黑暗的街角站住了,“你有什麼事?”

“太可怕了。我一直以來都愛着你,你卻對我這樣無情無義!”普羅斯小姐嚷嚷着,“竟這樣同我打招呼,一點兒感情都沒有。”

“給。真見鬼!喏,”所羅門說着,嘴脣在普羅斯小姐的脣上碰了一下,“現在該滿意了吧?”

普羅斯小姐只是搖了搖頭,默默地啜泣着。

“也許你以爲我會大吃一驚,”她的弟弟所羅門說,“我可一點兒都不吃驚。我早知道你在這兒。這兒的大多數人我都認識。要是你真的不想害我的話——我對你半信半疑——那就趕快走你的路,讓我走我的路。我很忙,我當官了。”

“我的英國弟弟所羅門啊,”普羅斯小姐擡起汪汪的淚眼,痛心地說,“他在自己的祖國本是個最能幹、最了不起的人,現在卻跑到外國人這裡當起官來了,而且是這樣的外國人!我真寧願看到我親愛的弟弟躺在他的——”

“我早就說過了!”她的弟弟打斷她的話,大聲嚷了起來,“我知道你會這樣。你是要我死。我的親姐姐害得我成了嫌疑犯,而且是在我事業發達的時候!”

“慈悲的上帝可不容你這麼說啊!”普羅斯小姐喊了起來,“親愛的所羅門,那樣的話,我寧願再也不見你了,雖說我一直真心愛着你,以後也永遠愛你。只要你再跟我說句親熱的話,告訴我,你並沒有生氣,我們姐弟間也沒有什麼過節兒,我就再也不會打擾你了。”

多善良的普羅斯小姐啊!彷彿他們姐弟之間疏遠全是她的過錯,彷彿幾年前洛裡先生在索霍那個僻靜的角落得知她這位寶貝兄弟花光他姐姐的錢後不告而別,完全不是事實似的!

雖然他說了幾句親熱話,可那副屈尊賞臉的樣子,即使把他們的功過和地位顛倒過來,恐怕也不過如此(不過,世界上的事總是這麼顛倒的)。這時,克倫徹先生突然碰了碰他的肩膀,用沙啞的嗓音出其不意地插嘴問了個奇怪的問題:“我說,能讓我提個問題嗎?你到底叫約翰·所羅門,還是所羅門·約翰?”

當官的朝他轉過身來,突然露出戒備的神情。在這以前,這個人還一直沒開過口哩!

“說呀!”克倫徹先生催促道,“說出來吧,這事你自己清楚(順便提一句,他本人也做不到這一點)。到底是約翰·所羅門還是所羅門·約翰?她叫你所羅門,她是你姐姐,她一定清楚。可我知道,你的名字叫約翰,這一點你知道。這兩個詞哪個在前呢?還有‘普羅斯’這個姓,又是什麼關係?你在英國可不叫這個名字。”

“你這是什麼意思?”

“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我想不起你在英國叫什麼名字了。”

“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不過,我敢起誓,你的姓是三個字的。”

“是嗎?”

“是的。而且名字是兩個字的。我認識你。你就是那個給老貝利做證的密探。憑你的老祖宗‘謊言之父’的名義,你說說,你那時姓什麼?”

“巴薩德。”另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這個名字值一千鎊!”傑裡喊了起來。

插進來說話的人是西德尼·卡頓。他站在克倫徹先生身旁,倒背的雙手插在騎馬服的下襬底下,那副隨隨便便的樣子跟在老貝利的法庭上一模一樣。

“別吃驚,親愛的普羅斯小姐。昨天晚上我出其不意地到了洛裡先生家。我們商定,不到萬事大吉,我絕不到別的地方露面,除非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在這兒露面,是想同你的兄弟談一談。但願你的兄弟現在的職業要比巴薩德先生體面一點兒。我看在你的分兒上,但願巴薩德先生還不是一隻獄羊。”

“獄羊”是當時的一個隱語,專指在典獄長手下當密探的人。那個密探的臉色本來就蒼白,這時變得更蒼白了,他責問西德尼怎麼竟敢——

“我告訴你吧,”西德尼說,“一個多小時前,我在候審監獄的大牆外觀望時,正好看到你從監獄裡走出來。你這張臉很容易讓人記住,而我在記別人的長相方面又特別在行。看到你和這兒

的監獄有關係,我感到奇怪,自然而然地把你和我一個不幸的朋友的種種厄運聯繫在一起了。於是我跟上了你。我緊跟着你進了那家酒店,坐在離你不遠的地方。憑着你那毫無顧忌的談話以及給你捧場的那幫人公開散佈的謠言,我毫不費力就推斷出你乾的是哪一行。這麼一來,我無意中做的這些事漸漸地好像使我想到了一個主意,巴薩德先生。”

“什麼主意?”密探問道。

“在大街上講這種事是會引起麻煩的,也太危險。是不是可以請你私下和我談幾分鐘——比如說,到臺爾森銀行辦事處?”

“強迫我去?”

“喲!我這麼說過嗎?”

“那我爲什麼要去那兒?”

“真是的,巴薩德先生,要是你不能去,我也就沒法兒說了。”

“你是說,你不想在這兒說,先生?”密探遲疑不決地問道。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巴薩德先生,我是不想在這兒說。”

卡頓這副隨隨便便、滿不在乎的樣子,非常有助於他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來對付眼前這個他不得不與之打交道的人,完成他心中暗暗策劃的那件事。他那老練的眼睛看出了這一點,也就儘可能地利用這一點。

“瞧,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密探朝他姐姐投去責備的目光,說道,“要是出了什麼麻煩,那就是你惹的。”

“得了,得了,巴薩德先生!”西德尼提高了嗓音,“別不知好歹了。要不是因爲我非常尊敬你姐姐,我也許還不會想出這個希望你我雙方都會滿意的小小建議哩。你到底願不願意跟我去銀行?”

“我願意聽聽你打算說點兒什麼。好吧,我跟你去。”

“我提議,我們還是先把你姐姐安全地送到她住的那條街的街口吧。讓我攙着你,普羅斯小姐。在這種時候,要是沒有人保護,你在這座城市裡走動是很不安全的。既然護送你的人認識巴薩德先生,我想請他也跟我們一起去洛裡先生那兒。都準備好了嗎?那就走吧!”

普羅斯小姐不久以後回想起——她至死也沒有忘記——在她雙手按着西德尼的胳臂,仰起頭來望着他的臉,懇求他不要傷害所羅門時,她感到他的胳臂堅實有力,眼睛中閃爍着一種靈光,這不僅和他滿不在乎的神態完全相反,而且使他整個人發生了變化,變得高大起來。當時,她只顧爲簡直不配她疼愛的弟弟擔驚受怕,又只想着西德尼所做的友好的承諾,沒有充分留意她所看到的一切。

他們把普羅斯小姐送到她住的那條街的街口,然後由卡頓領路前往洛裡先生的住處。那不過是幾分鐘的路程。約翰·巴薩德或者說所羅門·普羅斯,和他並肩走着。

洛裡先生剛吃罷晚飯,正坐在燃燒着一兩根木柴的壁爐前——透過那歡快的火焰,也許看到了多年前比現在年輕的那位臺爾森銀行的老先生,坐在多佛爾的皇家喬治旅館壁爐前望着爐火出神的情景。聽到他們進來,他轉過身,一見有個陌生人,便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先生,這是普羅斯小姐的弟弟,”西德尼說,“巴薩德先生。”

“巴薩德?”老先生重複了一遍,“巴薩德?我好像聽到過這個名字——也見過這張臉。”

“我說過,你這張臉很容易記住,巴薩德先生,”卡頓冷冷地說,“請坐吧。”

待他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後,他又皺着眉頭提醒洛裡先生:“就是那次審判的證人。”洛裡先生馬上想起來了,用一種毫不掩飾的厭惡表情打量着這個新來的客人。

“巴薩德先生被普羅斯小姐認出來了,他就是你聽說過的她鍾愛的那位弟弟。”西德尼說,“他也承認了這層關係。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達爾奈又被抓走了。”

聽到這個消息,老先生驚得目瞪口呆,接着大聲叫了起來:“你說什麼!不到兩個小時前我離開時他還是好好的、自由的,我正打算再去看他哩!”

“可他的確又被抓走了。什麼時候抓的,巴薩德先生?”

“假如已經抓走的話,那就是剛纔。”

“對這事巴薩德先生可能最有權威,先生。”西德尼說,“我是在巴薩德先生和他的一位獄羊哥們兒喝酒聊天時聽說的,說是逮捕已經執行。他在大門口和那班派去抓人的人分手,親眼看到門房放他們進去了。毫無疑問,達爾奈又被抓起來了。”

洛裡先生那老練的眼睛從說話人的臉上看出,再去討論這個問題只是浪費時間。他雖然心亂如麻,但還是意識到他得保持清醒的頭腦,便控制住自己,一聲不吭地留心聽着。

“哦,我相信,”西德尼對他說,“憑着馬奈特醫生的名望和影響,明天也許仍能像今天一樣使他處於有利地位——你說他明天又得出庭受審,是嗎,巴薩德先生?”

“是的,我相信是這樣。”

“——明天也許仍能像今天一樣處於有利地位,不過也有可能做不到。說實話,洛裡先生,我感到吃驚,馬奈特醫生怎麼竟沒能阻止這次重新逮捕呢?”

“他可能事先不知道這件事。”洛裡先生說。

“那樣就更令人擔心,你想想,馬奈特醫生跟他女婿的關係有多好。”

“是啊。”洛裡先生承認,他用顫抖的手託着下巴,眼睛不安地望着卡頓。

“總而言之,”西德尼說,“這年頭是個冒險玩命的時代,要下冒險玩命的賭注,才能贏得這種冒險玩命的賭博。讓醫生去打穩牌,我來打險牌吧。這兒任何一個人的命都值不了什麼。任何人都有可能今天被放回家,明天又會被處死。好吧,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就玩它一次命,把關在候審監獄裡的朋友贏回來,而和我鬥牌的對手就是這位朋友——巴薩德先生。”

“你手裡得有好牌才行,先生。”密探說。

“那我得把牌看一遍,看看手裡有些什麼牌——洛裡先生,你知道我的劣根性,我希望你能給我一點兒白蘭地。”

白蘭地放到了他跟前,他喝了滿滿一杯——又喝下滿滿一杯——然後若有所思地把酒瓶推開。

“巴薩德先生,”他接着說,那口氣真像在看一手牌,“獄羊,共和國委員會的密探,一會兒當獄吏,一會兒當囚犯,但始終是個奸細、密探。因爲是英國人,他在這兒更值錢,因爲一個英國人來做這種僞證可以比法國人少受懷疑,他在僱主面前用的又是一個假名。這張牌很妙。巴薩德先生,眼下受僱於法國共和政府,過去卻爲法國和自由的敵人——英國貴族政府效勞。真是一張絕妙的牌。在這個懷疑一切的國度裡,人們可以明白無誤地推斷出,巴薩德先生眼下仍受僱於英國貴族政府,是皮特的密探,是個打入共和國心臟的狡猾的敵人,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幹盡壞事卻又難以被捉拿的英國間諜。這是一張絕對不會輸的牌。你弄清我的牌了嗎,巴薩德先生?”

“我不懂你的打法。”密探有些不安地回答。

“我會打出我的王牌,向最近的區委員會告發巴薩德先生。看看你手上的牌吧,巴薩德先生,看看你有些什麼牌。彆着急。”

他拿過酒瓶,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他看出密探很怕他喝多了就會馬上去告發,便又倒了滿滿一杯,喝了下去。

“仔細看看你手上的牌,巴薩德先生。慢慢來。”

密探手上的牌比他預料的還要糟。巴薩德先生看到的是必輸無疑的牌,不過,西德尼·卡頓不知道這一點。由於多次做僞證失敗,他丟掉了在英國那份體面的職業——倒不是那兒不需要他這號人了。英國人誇耀自己不爲密探所左右,還是新近不久的事——於是他只好渡過海峽,到法國來當差。起初,他在自己旅法的英國同胞中間下釣餌、搞竊聽,後來慢慢地在法國人中間也搞起這類勾當來。在被推翻的前政府時期,他作爲密探,曾到聖安東尼區和德法爾熱的酒店刺探消息,還從主管的警察那兒知道了有關馬奈特醫生的經歷以及他坐牢、被釋放的種種情況。他想用這些材料和德法爾熱夫婦攀談,在德法爾熱太太那兒試了試,結果敗下陣來。每當他想起那個可怕的女人一面跟他說話,一面飛快地動着手指編織,眼冒兇光地望着他的樣

子,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渾身顫抖。後來,他在聖安東尼區一再看見她拿出她的編織記錄,告發一些人,把他們送上了斷頭臺。他知道,幹他們這行的人是沒有安全可言的,想逃也逃不了,始終被緊緊地捆在那利斧的陰影之下。雖說他已投靠了新主人,竭盡討好巴結之能事,給當今無處不在的恐怖之火加些油,可是隻消一句話,利斧就會落到他的頭上。要是有人拿他剛纔想到的那些嚴重問題告發他,那個可怕的女人一定會拿出她那份要命的記錄來置他於死地。那個女人的冷酷無情,他早已多次見證過。除此之外,所有幹這類見不得人的勾當的人都會極易被嚇倒,難怪巴薩德先生見了自己的一手臭牌,便不由得面如死灰了。

“你好像不大喜歡你那手牌,”西德尼悠然自得地說,“打嗎?”

“我想,先生,”密探低聲下氣地轉向洛裡先生,說,“我想請你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勸勸這位比你年輕得多的先生,他是否一定要降低自己的身份,不顧一切地打出剛纔說的那張王牌。我承認我是個密探,這是個被人認爲不光彩的工作——雖說這事總得有人來幹。可是這位先生並不是密探,他又何必降低身份來幹這一行呢?”

“巴薩德先生,”卡頓接過話頭,看了看錶,說,“再過幾分鐘,我就要不顧一切地打出我的王牌了。”

“兩位先生,我希望你們,”密探千方百計想把洛裡先生拖進這場談判,“能尊重我的姐姐——”

“尊重你姐姐的最好方法,莫過於讓她永遠地擺脫她的這個弟弟。”西德尼·卡頓說。

“你不會這麼想吧,先生?”

“我已經拿定主意,絕不動搖。”

密探的溫和態度和他那身粗劣扎眼的衣服很不協調,和他平日的舉止更是大相徑庭。他在不可捉摸的卡頓面前大大受挫——即使比他聰明正派的人,也難以猜透卡頓——支支吾吾,無計可施。正當他不知所措時,卡頓又擺出剛纔看牌時悠然自得的神態,說道:“噢,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其實,我還有一張好牌沒亮出來哩。那個和你一起當獄羊,自稱在國家監獄裡吃草的朋友是誰呀?”

“一個法國人,你不認識他。”密探回答得很快。

“法國人,嗯?”卡頓重複了一遍,接着便自顧自地沉思起來,好像根本沒有注意他,“哦,也許是個法國人。”

“沒錯,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密探說,“雖說這無關緊要。”

“雖說這無關緊要,”卡頓同樣機械地重複了一遍,“雖說這無關緊要——是的,這無關緊要。是的。不過,我認得那張臉。”

“我想,不可能。肯定不可能。不可能。”密探說。

“不——可——能,”西德尼·卡頓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竭力回憶着,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幸好那是隻小杯子),“不可——能。法國話說得很好,可我總覺得他像個外國人。”

“是外省人。”密探說。

“不對,是外國人!”卡頓突然想起了什麼,手掌用力地拍了桌子一下,喊了起來,“是克萊!雖然改了裝,人卻沒變。我們在老貝利見過他。”

“這就是你的輕率之處了,先生,”巴薩德說着,微微一笑,他的鷹鉤鼻歪得更厲害了,“這一來,你讓我佔了上風。我可以毫無保留地承認,克萊確實是我的同夥,可這是以前的事了,他已經死了好幾年。我還在他病危時照料過他。他被埋在倫敦聖潘克拉斯老教堂的墓地裡。由於他生前和那幫無賴不和,搞得我沒法兒給他送葬,不過我還是幫着把他放進了棺材。”

說到這兒,洛裡先生忽然從他坐的地方發現,牆上出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影子,仔細一看,原來是克倫徹先生那頭筆直豎着的硬發現在顯得更直更硬了。

“讓我們說話理智一些、公正一些吧,”密探說,“爲了證明你的錯誤,說明你的推斷純粹是捕風捉影,我可以給你看看克萊的喪葬證明,它正好夾在我的筆記本里。”他急忙掏了出來,把它攤開,“喏,在這兒,你看,你看看!你可以拿去仔細看看,這可不是僞造的。”

這時,洛裡先生髮現牆上那影子伸長了,克倫徹先生起身走上前來。他的頭髮根根豎得筆直,即使傑克小屋裡的那頭牛用彎角給他梳理過,也不過如此吧。

密探沒有發現,克倫徹先生已站在他的身旁,還像個勾魂鬼似的,碰了碰他的肩膀。

“那個羅傑·克萊,先生,”克倫徹先生一本正經地板着臉說,“這麼說,是你把他裝進棺材的?”

“是的。”

“那麼又是誰把他弄出來的呢?”

巴薩德朝椅背上一靠,結結巴巴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克倫徹先生回答說,“他壓根兒不在棺材裡。沒有!絕對沒有!要是他在裡面,我願意砍下我的腦袋。”

密探轉頭望着另外兩位先生,他們倆都無比驚訝地望着傑裡。

“告訴你吧,”傑裡說,“你在那棺材裡裝的淨是些鋪路石子和泥土。別再跟我說什麼你埋葬掉克萊啦。這是騙人的話。我和另外兩個人都知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關你什麼事?啊哈!”克倫徹先生怒氣衝衝地回答,“勾起我的舊恨的是你,是你這個不要臉的騙了買賣人!我真想掐住你的脖子,把你掐死爲止!”

西德尼·卡頓和洛裡先生一樣,都被這一意外的轉折弄糊塗了,他們請克倫徹先生先壓一壓火氣,解釋一下事情的原委。

“以後再說吧,先生,”他躲躲閃閃地回答說,“眼下解釋不合適。我要說的是,他很清楚,克萊壓根兒就不在那具棺材裡。要是他再敢說他在裡面,哪怕只說一個字,我就要掐住他的脖子,直到把他掐死爲止。”接着,克倫徹先生又慷慨地補充了一種方法,“要不我就去告發。”

“嘿,我明白了,”卡頓說,“我手上又多了一張牌,巴薩德先生。你和另一個同你一樣是英國貴族政府的密探狼狽爲奸,那個人心懷鬼胎,假裝死去,卻又活了過來!在這充滿猜疑的瘋狂的巴黎,你要想逃過告發,保住性命,那是不可能的!外國人在監獄裡搞陰謀,反對共和國,這可是張厲害的牌——是張真正能送你上吉蘿亭的大牌!和我打嗎?”

“不!”密探答道,“我認輸了。我承認,我們在那些無法無天的暴民中間很不得人心。我只好冒着淹死的危險逃離英國,克萊則被人四處搜尋,要不是那樣裝死,他很難脫身。可這人怎麼會知道他的死是假的呢,我覺得這真是太蹊蹺了。”

“你別在這個人身上多費腦筋了,”好鬥嘴的克倫徹先生反駁道,“好好聽這位先生說的話就夠你忙的了。聽着!我再說一遍!”——克倫徹先生忍不住還要表現一下他的寬宏大量——“我真想掐住你的脖子,直到把你掐死爲止。”

獄羊轉過身去對着西德尼·卡頓,更堅定地說:“就到這兒吧,我馬上要去當班,不能再在這兒耽擱時間。剛纔你跟我說,你有個主意。是什麼主意?對我過分地要求是行不通的。讓我利用我的職務去爲你做事,讓我拿腦袋去冒天大的風險,那我還不如干脆拒絕,聽天由命。總之,我得做出選擇。你說到冒險玩命,我們都在這兒冒險玩命。別忘了!要是我覺得合算的話,我也會去告發你的。我可以靠做僞證逃出那石頭牆,別人也會那樣做的。好吧,你到底要我幹什麼?”

“不多。你是候審監獄的看守吧?”

“我兜底告訴你吧,越獄是絕對不可能的。”密探堅決地說。

“我沒問你的事,你幹嗎要告訴我呀?你是候審監獄的看守嗎?”

“有時候是。”

“你想去當就可以當。”

“我可以隨便進出。”

西德尼·卡頓又倒了一杯白蘭地,慢慢地把它倒進壁爐裡,看着它一滴滴落下。等到酒滴盡了,他才站起身來,說道:“到現在爲止,我們都是當着這兩位先生的面談的,因爲這些牌的用處不能只限於你我知道。現在,到那間黑屋子裡去吧,讓我們倆單獨談一談,把最後的話說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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