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

我,不幸的醫生亞歷山大·馬奈特,原籍博韋,後移居巴黎。在這一千七百六十七年的最後一個月裡,我在巴士底獄這間悽慘的牢房中寫下這份使人悲傷的材料。我是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偷偷寫成的。我計劃把它藏在煙囪的內壁裡,我費了許多時間和心血,已在那兒挖了一個供藏匿的地方。在我和我的苦難都化爲煙塵時,也許會有一隻同情的手找到它。

在我被囚禁的第十個年頭的最後一個月裡,我用一枚鏽鐵釘,蘸着用鮮血調和的從煙囪裡刮下的煤煙炭末,極其艱難地寫下這些文字。我心中的希望早已破滅。從我身上一些可怕的徵兆看來,我的理智能保持完好無損,已經不會太久了。不過,我要鄭重聲明,此時此刻我的神志絕對正常——我的記憶精確詳盡——我寫的全是事實,不管以後是否有人看到,在末日審判席上,我也將爲自己最後寫下的這些文字負責到底。

一千七百五十七年十二月的第三個星期(我想,是這個月的二十二號),在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我正在塞納河碼頭旁的一個僻靜處散步,想呼吸一下寒冷的空氣來提提神。那地方離我在醫學院街的住處大約有一小時路程。一輛馬車飛快地從背後駛來,我怕被馬車撞倒,便急忙退到一旁讓它過去。不料從車窗裡探出一個頭來,我還聽到了喝令車伕停車的聲音。

車伕趕緊勒住馬,車停下了,剛纔的那個聲音喚起我的名字來,我應了一聲。馬車停在我前面很遠的地方,沒等我走到馬車跟前,車上已下來兩位先生。我發現他們倆都裹在斗篷裡,像是有意把自己遮掩起來。他們並肩站在車門旁,看上去他們的年齡和我不相上下,或許還年輕一點兒,兩人的身材、舉止、聲音和麪貌(我能看到的部分)都十分像。

“你是馬奈特醫生嗎?”其中一個問道。

“是的。”

“馬奈特醫生,原籍博韋,”另一個說,“是一位年輕的內科醫生,原先是外科專家,這一兩年來在巴黎的名氣越來越大了,對吧?”

“先生們,”我回答說,“本人就是承蒙二位誇獎的馬奈特醫生。”

“我們去過你的住處,”第一個人說,“不巧,沒有在那兒找到你。聽說你可能在這一帶散步,我們就跟着來了,希望能趕上你。請你上車,好嗎?”

兩人的態度都很專橫,一邊說着,一邊就過來把我逼向車門。他們都帶着武器,而我手無寸鐵。

“先生們,”我說,“請原諒,不過,我通常都要問清是哪一位賞光請我去出診,要我去看的病人病情又是什麼樣的。”

答話的是第二個人:“醫生,請你出診的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至於病人的病情,我們相信你的醫術,你做出的診斷一定會比我們的陳述準確。行了。請你上車,好嗎?”

我只好順從,默默地上了車。他們倆也跟着上了車——最後一個是收起踏板後跳上車的。馬車掉轉頭,又照原先的速度飛駛起來。

我如實記下了這番對話,無疑是逐字逐句,一字未漏。我竭力不讓自己走神,使每件事情都記錄得準確無誤。下面凡是標有中斷符號的地方,皆因我不得不暫停記述,藏起文稿。

***

馬車飛快地駛過一條條大街,出了北門,駛上了鄉間大道。出城後大約走了三分之二里格路——當時我並未計算距離,是後來再走時估算的——馬車駛離大道,不久就在一座孤零零的宅院前停了下來。我們三人都下了車,沿着花園裡一條又溼又軟的小徑,走過一座乏人管理、池水滿溢的噴泉,來到一幢房子門前。按過門鈴,由於門沒有立即應聲打開,帶我來的兩個人中的一個就用他那厚重的騎馬手套打了開門人一個耳光。

這一舉動並沒有引起我的特別關注,因爲我知道,老百姓捱打比狗捱打還普遍。這時,另外那個也發起火來,同樣伸手打了開門人一個耳光。這兄弟倆的神情舉止竟如此相像,這時我就開始意識到,他們倆是一對孿生兄弟。

我們在宅院大門口一下車(大門是鎖着的,兄弟倆中的一個打開鎖讓我們進去後,重又鎖上了),便聽到從樓上的一間屋子裡傳來陣陣叫喊聲。兄弟倆徑直帶我朝那間屋子走去。隨着我們一步步爬上樓梯,那叫喊聲越來越響。最後我看到了一個躺在牀上發高燒的病人。

病人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年紀很輕,肯定才二十出頭。她

頭髮蓬亂,兩隻胳臂被腰帶和手帕綁在身體兩側。我注意到,這些捆綁用的全是一位紳士身上的東西。其中有一條是禮服上用的有流蘇的綬帶,我看到上面有個貴族的紋章和一個字母“E”。

我一開始仔細觀察病人,就發現了這一情況。因爲在她焦躁不安地掙扎時,她翻轉身子,臉伏在牀沿上,把綬帶的一頭捲進了嘴裡,此時正有窒息的危險。我的第一個舉動就是伸手從她嘴裡拉出綬帶。就在這時,我看到了繡在角上的紋章。

我將她輕輕地翻過身來,雙手按住她的胸口,想讓她平靜下來,躺着不動,然後我查看她的臉。她兩眼圓睜,神色狂亂,不斷地發出刺耳的尖叫,反覆叫着:“我的丈夫、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啊!”然後從一數到十二,還發出一聲“噓!”。過後,她稍稍停頓了一下,像是側耳靜聽,接着便又開始那刺耳的尖叫,又喊:“我的丈夫、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啊!”然後又從一數到十二,再發出一聲“噓!”。如此周而復始,順序不變,神態也不變。除了有規律地停頓那麼一會兒外,她的這種喊叫聲從未休止。

“她這樣多久了?”我問。

爲了把這兄弟倆區分開,我把他們叫作哥哥和弟弟。所謂哥哥,是指最有權威的那個人。答話的是哥哥:“大約從昨晚這個時候開始的。”

“她有丈夫、父親和兄弟嗎?”

“有個兄弟。”

“我不是在跟她的兄弟談話吧?”

他滿臉鄙夷地回答說:“不是。”

“她最近和‘12’這個數字有什麼關係嗎?”

弟弟不耐煩地插嘴說:“是和十二點鐘有關吧!”

“瞧,先生們,”我的手仍按着那個女人的胸口,“你們這樣把我帶來,我什麼也幹不了!要是我事先知道來看什麼病,我就可以有所準備。像現在這樣,時間就得浪費了。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到哪兒去弄藥呀。”

哥哥朝弟弟看了看,弟弟傲慢地說:“這兒有一箱藥。”說着,他從櫃子裡取出一隻藥箱,放到了桌子上。

***

我打開幾隻瓶子,嗅了嗅,又把瓶塞放到嘴邊嚐了嚐。如果我要用的不是有毒的麻醉藥,那隻箱子裡的藥是一樣都用不上的。

“怎麼,你信不過這些藥?”弟弟問。

“你瞧,先生,我正準備用呢。”我回答了一句,就沒有再說什麼。

我費了好大的勁兒,做了種種努力,纔給病人灌進去我要她服用的劑量。我在她的牀沿坐了下來,我想過會兒再給她服一次藥,同時還需要觀察一下服藥後的效果。屋裡原先有個戰戰兢兢的膽小的女人(是樓下那個開門人的妻子)在服侍,這時她已退縮到屋角。這房子潮溼破舊,草草地放着幾件傢俱——顯然是最近才住人,而且只是暫時用一用。爲了掩住尖叫聲,窗上釘了些厚厚的舊帷幔。叫喊聲仍然有規律地繼續着,先喊道:“我的丈夫、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啊!”接着從一數到十二,最後發出一聲“噓!”。她還是那麼瘋狂地掙扎着,所以我沒敢給她的胳臂鬆綁,只是留心不勒痛她。唯一給人希望的是,我按在病人胸口的手起了很大的鎮定作用,能使她的身子安靜幾分鐘。可是這對抑制叫喊毫無作用,她的叫喊比鐘擺還有規律。由於我的手有這種鎮定作用(我認爲是這樣),我便在牀邊坐了半個多小時,那兄弟倆一直在旁邊看着。後來那個哥哥說:“這兒還有一個病人。”

我吃了一驚,忙問:“病情嚴重嗎?”

“你最好去看一看。”他滿不在乎地回答,拿起了一盞燈。

***

另一個病人躺在二樓樓梯對面的一間後屋裡,是馬廄頂上的一間閣樓。屋子的一角有個低矮的粉刷過的頂棚,其餘部分都敞開,看得見瓦屋的屋脊和橫樑。沒有頂棚的地方堆放着乾草、麥秸、柴火和一堆埋在沙子裡的蘋果。我必須經過這些地方,才能走到有頂棚的地方。我的記憶清晰詳盡,明確無誤。我在巴士底獄這間牢房裡,被囚禁了快十年,現在回憶起這些細節來,依然歷歷在目,和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在地上的一堆乾草上躺着一個英俊的農家少年,最多不過十七歲。他頭下塞了一個坐墊,他仰天躺着,牙關緊閉,右手緊握着放在胸前。他那雙怒火灼灼的眼睛直盯着上方。我單腿跪下,俯身查看,看不出他的傷在哪裡。不過我能看出,他是被利刃刺傷的,已經奄奄一息。

“我是醫生,可憐的小夥子,”我說,“讓我看看傷口。”

“我不想讓人看,”他回答說,“隨它去吧。”

傷口在他的手底下,我設法勸他讓我挪開他的手。傷口是劍刺的,受傷時間在二十至二十四小時之前。即使未加拖延,當即治療,也沒法兒救活他。他很快就要死了。我扭頭看

着那個哥哥,只見他正低頭俯視着這個瀕臨死亡的英俊少年,那神情就像在看一隻受傷的鳥或者野兔、家兔,而不是他的同類。

“這是怎麼回事,先生?”我問。

“一隻下賤的小瘋狗!一個農奴!逼得我弟弟拔劍刺他,結果倒在我弟弟的劍下——居然像個上等人似的。”

這話沒有一點兒憐憫和內疚,可以說毫無人性。說話的人似乎認爲,讓這個不屬於同類的生物死在這兒是極不合適的,應該讓他和那些賤類一樣悄悄死去。他對這個少年的命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同情。

在他說話時,少年的眼睛慢慢地轉向他,然後又慢慢地轉向我。

“醫生,他們這班貴族驕傲得很,可我們這些賤民也有驕傲的時候。他們搶我們、欺我們、打我們、殺我們,可我們有時還剩有一點兒傲氣。她——你見到她了嗎,醫生?”

雖然因爲離得遠,聲音輕了,可是在這兒依然可以聽見她的尖叫聲。他這麼一提,彷彿她就躺在我們的面前。

我說:“我見到她了。”

“她是我姐姐,醫生。多少年來,這班貴族老爺對我們的姐妹們的貞操都享有無恥的特權。可我們當中也有好樣的姑娘。我知道這一點,我父親也這樣跟我說過。我姐姐就是一個好樣的姑娘。她和一個好樣的青年訂了婚,他是那個人家裡的佃戶。我們都是那個人家裡的佃戶——我說的就是站在那兒的那個人。另外的一個是他的弟弟,是個最壞的壞蛋。”

那個少年是異常艱難地凝聚起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些話的,可他的神色使他的話語格外有力。

“正像我們所有賤民都受那班高貴的人搶奪一樣,我們受盡站在那兒的那個人的搜刮——他黑心地向我們收租抽稅,強迫我們白白替他幹活兒,硬要我們在他的磨坊裡磨我們的糧食,逼着我們用那點兒可憐的糧食替他餵養大羣大羣的家禽,卻禁止我們養任何家禽。他搜刮我們到這樣的地步,我們連偶爾弄到一點兒肉吃的時候都提心吊膽,不得不關門閉戶,生怕被他的人看到後搶走。我說了,我們被搶得精光,颳得乾乾淨淨,窮得不能再窮,弄得我們的父親告訴我們,生個孩子到這個世界上來是件可怕的事,我們應該祈求上帝,別讓我們的婦女生兒育女了,讓我們這些可憐的人全都絕種吧!”

我以前從來沒有想到,受壓迫的情感會像火一樣爆發出來。我原先總以爲它必定隱伏在人民心中,可是在這個垂死的少年身上,我看到了這種情感爆發。

“不過,醫生,我姐姐還是結了婚。當時我那可憐的姐夫正有病,可她還是嫁給了她心愛的人,這樣她就可以在我們的草舍裡——那個人大概把它叫作狗窩吧——照顧他、安慰他了。可是結婚不久,我姐姐就被那個人的弟弟看上了,他要求那個人把她租給他——我們這種人中的丈夫算得上什麼!那個人當然很樂意,可我姐姐是好樣的、貞潔的,她像我一樣,恨死了那個人的弟弟。你知道那兩個傢伙用什麼手段威逼她的丈夫,想要他讓她順從的嗎?”

那個少年的眼睛本來一直盯着我,說到這兒,他慢慢地把目光轉向那個在一旁觀看的人。我從他們兩人的臉上看出,他說的全是真話。兩種截然相反的傲慢和自尊對峙,即使在這巴士底獄的牢房裡,依然歷歷在目。那老爺是一副滿不在乎、漠然置之的態度,而農民則是滿臉橫遭蹂躪、憤而渴望復仇的神色。

“你知道,醫生,這班貴族老爺有權把我們這些賤民套在車子上,趕我們拉車。他們就這樣把我姐夫套在車子上,趕他,要他拉車。你知道他們有權要我們整夜守在他們的地裡,不讓青蛙叫,免得打擾他們尊貴的睡眠。晚上,他們就要我姐夫去有害的夜露裡守夜;白天,又命他套上籠頭拉車。但他還是沒有屈服。沒有!有一天中午,人們解下籠頭,讓他吃東西——要是他還能找到東西吃的話——他隨着報時的鐘聲,鐘敲一下,他哽咽一下,哽咽了十二下後,他就死在我姐姐的懷裡了。”

要不是他決意傾吐冤情,任何人爲的力量都維繫不了這個少年的生命。他使勁兒地握緊右拳不鬆開,以掩住傷口,竭力驅開朝他圍攏過來的死亡陰影。

“接着,在那個人的同意甚至幫助下,他弟弟把我姐姐搶走了。我知道,她一定把她的情形告訴那個人的弟弟了——說的是什麼,醫生,要是你現在還不知道,你很快就會發現的——可那個人的弟弟還是把她搶走了,供他一時享樂解悶。我在路上看到她從我旁邊路過。我把這個消息帶回家後,我父親傷心得死了,滿肚子的話,一句也沒有說出來。我把我的小妹妹(我還有一個妹妹)送到這個人管不着的地方,使她至少不會做他的奴婢。然後我就追蹤那個弟弟來到這兒,昨天夜裡爬了進來——我,一個賤民,可我手裡有劍——這閣樓的窗在哪兒?就在這旁邊吧?”

在他眼裡,這屋子越來越暗了,他周圍的世界越縮越小。我朝四下裡看了看,只見地上的乾草和麥秸被踩得一片狼藉,這兒像是發生過一場決鬥。 Www▪ тt kдn▪ ¢Ο

“我姐姐聽到我的聲音,跑了進來。我叫她別過來,別靠近我們,待我殺了那傢伙再說。他進來了,先是扔給我幾個錢,後來又用鞭子抽我。我雖是個賤民,可我奮力回擊,逼得他不得不拔出劍來。那柄沾着我這平民鮮血的劍,讓他愛折成幾段就折成幾段吧。他只好拔出劍來自衛——爲了保命,他使出渾身解數來刺我。”

就在剛纔,我已看到地上的乾草裡有幾截斷劍。那是老爺們用的武器。另一個地方躺着一柄舊劍,看樣子是士兵用的。

“來,扶我起來,醫生,扶我起來。他在哪兒?”

“他不在這兒。”我扶住他說,知道他指的是那個弟弟。

“哼,這班貴族儘管傲氣十足,可就是怕來見我。在這屋子裡的那個人在哪兒?把我的臉轉過去對着他。”

我照辦了,扶起他的頭,讓它靠在我的膝蓋上。可是霎時間,他突然有了一股異常的力量,竟挺身完全站立起來,使得我也不得不跟着站起來,要不然就無法扶住他了。

“侯爵,”那個少年雙目圓瞪,舉起右手,對他說,“等到算總賬的日子,我要向你、向你那萬惡家族中的每一個成員討還血債。我要用鮮血在你身上畫下這個十字,作爲我討債時的標記。等到算總賬的日子,我特別要向你的兄弟——你們那萬惡家族中最壞的壞蛋,討還血債。我要用鮮血在他身上畫下這個十字,作爲我討債時的標記。”

他兩次用手在胸部的傷口上蘸了蘸,然後用食指當空畫了個十字。他就這樣舉着那手指站了一會兒,待它垂下時,人也隨之倒下。我把他放倒時,發現他已經死了。

***

我回到那個年輕女人的牀邊,發現她還在按原先的順序一再說着那幾句胡話。我知道,這種情況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也許只有在死的寂靜中才能結束。

我又給她吃了幾次她原先吃過的藥,坐在她的牀邊,守到深夜。她的尖叫聲始終那麼刺耳,那幾句話還是那麼清楚,順序也一直沒有錯亂,總是“我的丈夫、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噓!”

從我見到她的那一刻起,這種情形持續了二十六個小時。待我兩次來去,重又在她身旁坐下時,她的口齒開始含糊起來。我竭盡全力想挽救她,可她漸漸地陷入昏睡狀態,像死人一樣躺着。

這一切,就像持續多時的可怕暴風雨已過去,終於風停雨歇了。我鬆開她的雙臂,叫那個女僕幫我把她的身體放平,理好被撕破的衣服。這時我才發現,她已經有了要做母親的初步徵兆;就在這時,我對她僅存的一線希望也完全破滅了。

“她死了嗎?”侯爵問,我以後還是稱他爲哥哥。他剛剛騎馬回來,穿着靴子進了屋。

“沒有死,”我說,“不過快要死了。”

“這些賤民的身體怎麼這樣結實!”他有些好奇地低頭看着她,說。

“傷心和絕望中存在着無窮的力量。”我回答。

他聽了我的話,先是笑了笑,接着便皺起了眉頭。他用腳把一把椅子踢到我的椅子旁邊,命那個女僕退下,然後壓低聲音對我說起話來。

“醫生,我發現我兄弟和這兩個農民有了麻煩,就提出請你來幫忙。你名氣大,而且作爲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你大概會顧及你自己的利益。你在這兒看到的事,是隻能看、不能往外說的。”

我傾聽着病人的呼吸,避而不答。

“你肯賞光聽我說嗎,醫生?”

“先生,”我說,“做我們這一行的,對病人的情況總是保密的。”我小心謹慎地回答,心裡對看到的和聽到的感到很不安。

她的呼吸已微弱到幾乎聽不到了,因此我又仔細地試了試她的脈搏,聽了聽她的心跳。她還活着,但僅此而已。待我重又坐回到椅子上,朝旁邊一看,發現兄弟倆都在盯着我。

我寫這篇東西時困難重重,嚴寒刺骨,又怕被人發覺,把我關進漆黑一團的地牢。因而往下我只能簡要地敘述了。我的思維沒有混亂,記憶力也沒有喪失,我和那兄弟倆的談話,字字都能記起,句句都能詳盡敘說。

她捱了一個星期。在她臨終時,我

把耳朵貼近她的嘴脣,才勉強可以聽到她對我說的隻言片語。她問我她在什麼地方,我告訴了她;又問我是誰,我也告訴了她。我問她姓什麼,她沒有回答,只是在枕頭上微微地搖了搖頭,也像那個少年一樣,不肯吐露她的秘密。

我一直沒有機會再問她什麼問題,直到我告訴那兄弟倆她已處於彌留狀態,活不到第二天了。在此之前,雖然進那屋子的只有我和那個女僕,沒有旁人,可只要我在那兒,那兄弟倆總會有一個坐在牀頭的幔帳後面,小心提防着。到了這時,他們似乎不再怕我跟她談什麼了,彷彿——我腦子裡突然閃過這個念頭——彷彿我也快要死了。

我一再看出,最使他們憤恨不已的是,那個弟弟(按我的叫法)竟和一個農民,還是個少年農民,比劍交鋒,這傷害了他們的自尊。他們腦子裡唯一考慮的是,這件事大大地辱沒了他們的家聲,實在太荒唐可笑。每當我和那弟弟的目光相遇,我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對我極其憎恨,因爲我從少年口中知道了一切。雖說他對我比那哥哥隨和客氣,但我清楚地看出了這一點。我也看出,在那哥哥的心目中,我也是個麻煩。

我的病人在午夜前兩小時死去了——照我的表來看,這正是我第一次看見到她的時間,幾乎一分鐘也不差。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她身邊,她那年輕可憐的頭無力地垂倒在一邊,結束了她在這塵世上遭受的種種冤屈和苦難。

那兄弟倆正在樓下的一間屋子裡等着,很不耐煩地要急着騎馬出門。在我單獨地守候在牀邊時,就聽到他們用馬鞭抽打着靴子,來來回回地走着。

“她總算死了?”我進去時,那哥哥問道。

“她死了。”我說。

“祝賀你,弟弟。”他轉過頭去這麼說。

在這之前他給過我錢,我一直沒有接受。這時,他又給了我一紙卷金幣。我從他手中接過,放在桌子上。我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決定什麼也不接受。

“請原諒,”我說,“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接受。”

他們倆交換了一下眼色,在我向他們鞠躬時,也對着我鞠了躬,於是我們分手了,雙方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

我累極了,累極了,累極了——被苦難折磨垮了。我用這隻瘦骨嶙峋的手寫下的這些文字,連再讀一遍的力氣都沒有了。

第二天清晨,我的門口放着一隻小盒子,裡面是那紙卷金幣,盒子上寫着我的名字。從一開始,我就焦急不安地考慮我該怎麼辦。那天,我決定私下給那位宮廷大臣寫封信,向他陳述我被喚去診治的兩個病人的實情,以及我去過的那個地方,總之,把一切情況都告訴他。我知道宮廷的權勢是怎麼回事,也知道什麼是貴族的豁免權;我也料到,這件事絕不會有人理睬,可是我希望解除我良心上的負擔。我對這件事一直嚴守秘密,就連對我的妻子也守口如瓶,關於這一點,我也在信中做了說明。我並不害怕自己會遇到什麼真正的危險,但是我意識到,要是別人知道了我所知道的這些事,是會受到牽連、遭遇危險的。

那天我很忙,晚上沒能寫好那封信。第二天早上,爲了寫完這封信,我起得比平時早得多。這天正好是一年的最後一天。我剛寫完信,就聽說有一位太太等着要見我。

***

我越來越感到難以勝任自己定下的這項任務。天氣這麼冷,光線這麼暗,我的知覺這麼麻木,心頭的憂傷又這麼難以忍受。

要見我的那位太太年輕、漂亮、優雅,但沒有長壽之相。她神情非常激動,對我做了自我介紹。她說,她是埃弗瑞蒙德侯爵的妻子。我把那農家少年對那個哥哥的稱呼和繡在綬帶上的那個字母聯繫起來,不難斷定,她說的侯爵就是我先前見到的那位貴族。

我的記憶仍很確切,但是我無法把我們的談話都一一寫下來。我猜測,對我的監視更嚴密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受到監視。她部分是根據猜測,部分是根據已發現的情況,總之她知道了這一殘酷事件的主要事實,也知道了她丈夫在這一事件中應負的責任以及曾請我去診治的事,但她還不知道那個年輕女人已經死了。她非常痛苦地對我說,希望私底下對她表示對一個女人的同情,希望不因這無數苦難者長期痛恨的家族而遭受上天的懲罰。

她說,她有理由相信那個女人還有一個妹妹活在世上,而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幫助這個妹妹。我說,我能告訴她的也只是她的確有一個妹妹,除此之外,我就一無所知了。她說,她私下來見我,是出於對我的信賴,希望我能告訴她那個妹妹的姓名和住址。可是直到現在這悲慘的時刻,我對這兩點還是一無所知。

***

我的紙不夠用了。昨天被他們拿走一張,還受到了警告。我必須在今天完成我的記述。

她是一位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太太,可她的婚姻並不幸福。她怎麼能幸福呢!那弟弟不信任她,也不喜歡她,受他左右的人全都反對她。她怕他,也怕她的丈夫。我扶她下樓,送她到門口時,看到她的馬車裡坐着一個兩三歲的漂亮男孩。

“爲了他,醫生,”她含淚指着孩子說,“我要盡我所能做一點兒補救。要不,日後他繼承了這份產業也興旺發達不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要是不爲此做些好事來贖罪,有朝一日會報應到他頭上的。如果能找到那個小妹妹,我要把我僅有的屬於我的一點兒東西——不過是一些珠寶首飾——作爲他生平應負的第一項經濟義務,連同他母親的同情和哀悼,一併給予那個受害的家庭。”

她吻了吻那個男孩,撫摩着他說:“都是爲了你這個寶貝兒。你願意照我說的做嗎,小查爾斯?”那個孩子慨然回答:“願意!”我吻了吻她的手,她把孩子摟在懷裡撫摩着,坐車走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以爲我一定知道,她才提到她丈夫的姓氏,所以我沒有在信中加上這個姓氏。我封好信,因爲不放心交給別人,就在當天親自送過去了。

那天晚上是新年前夕,約莫在九點鐘時,一個穿黑衣服的人來我家敲門,要求見我。他跟着我的年輕僕人歐內斯特·德法爾熱輕輕地走上樓來。當我的僕人走進我的房間時,我正和我的妻子坐在一起——啊,我的妻子,我心愛的人!我年輕漂亮的英國妻子啊!——我們發現來人一聲不響地站在德法爾熱身後,本來還以爲他待在門口哩。

他說,聖奧納雷街有個人得了急病,請我去出診。他還說,不會耽擱很久的,樓下有輛馬車等着。

結果馬車把我載到了這兒,送進了這座墳墓。我一離開家,一條黑圍巾就從身後緊緊勒住了我的嘴,我的雙臂也被捆住了。那兄弟倆從一個暗角里閃出,來到馬路這邊,打了個手勢,表示已確認我的身份。侯爵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我寫的那封信,給我看了看,然後就着手裡提的燈籠的燭火把它燒了,還用腳踩滅了紙灰。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就被帶到了這兒,送進這座把我活埋的墳墓。

在這麼久的恐怖歲月裡,如果這鐵石心腸的兄弟倆中有一個想到要告訴我一點兒我親愛的妻子的消息——哪怕只有一句話,讓我知道她是死是活——我也會認爲上帝還沒有完全拋棄他們。不過,現在我相信,那用鮮血畫下的十字是要置他們於死地了,上帝絕不會寬恕他們。在這一千七百六十七年的最後一夜,我,亞歷山大·馬奈特,一個不幸的囚徒,懷着難以忍受的極度痛苦,決心要在算總賬的日子控告他們,控告他們的後代,直到他們這個家族的最後一個子孫。我要向上天和人世控告他們。

材料一讀完,就掀起一片兇猛的聲浪。這急切渴望的聲音,明白無誤地只要血,別的什麼也不要。這番訴說激起了當時最強烈的復仇情緒,面對這種情緒,在這個國家裡,沒有人敢不低頭。

在這樣的法庭和聽衆面前,已經沒有必要說明,爲什麼德法爾熱夫婦沒有把這份材料和在巴士底獄中繳獲的其他東西一起公之於衆,而是保存起來,等待時機。也沒有必要說明,這令人詛咒的家族姓氏早就受到聖安東尼人的深惡痛絕,並把它編織進了那本索命簿。在當時當地,絕對沒有人能憑他的德行和功績抵住這樣的控告。

對這個註定必死無疑的人來說,更糟糕的是,控告他的是一位聲譽卓著的公民,是他的親密朋友,又是他妻子的父親。當時,人們的一個狂熱願望是,效仿古時的一個頗成問題的公德,要求把自己和自己的親人作爲犧牲奉獻到人民的祭壇上。因此,當首席法官說(要是不這麼說,他自己的腦袋也就搖搖欲墜了),這位共和國的優秀醫生由於根除了一個萬惡的貴族世家,更應受到共和國的尊敬,而且,由於使女兒成了寡婦,使外孫女成了孤兒,他無疑會感到一種神聖的光榮和喜悅時,法庭上下有的只是瘋狂的激動、愛國的熱情,沒有絲毫人類的同情。

“那個醫生不是很有影響力嗎?”德法爾熱太太微笑着低聲對“復仇女”說,“現在去救他呀,我的醫生,去救他呀!”

陪審員每投一票,就掀起一陣怒吼。投票一票又一票,怒吼一陣接一陣。

一致通過。從本質到血統都是貴族、共和國的敵人、臭名昭著的壓迫人民的分子,被押回候審監獄,二十四小時內處決!

(本章完)

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三章 起火了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一章 秘密監禁第二部 金線_第十六章 仍在編織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一章 暮色蒼茫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二部 金線_第一章 五年以後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第二部 金線_第十五章 編織第二部 金線_第十六章 仍在編織第一部 復活_第一章 時代第二部 金線_第十九章 一條意見第二部 金線_第七章 侯爵老爺在城裡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三章 不知趣的人第二部 金線_第二章 看熱鬧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二部 金線_第七章 侯爵老爺在城裡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二部 金線_第七章 侯爵老爺在城裡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第一部 復活_第二章 郵車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七章 有人敲門第二部 金線_第二章 看熱鬧第一部 復活_第五章 酒店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三章 陰影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七章 有人敲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三章 起火了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章 一個請求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一章 迴響的腳步聲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三章 不知趣的人第二部 金線_第十六章 仍在編織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一章 迴響的腳步聲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三章 不知趣的人第一部 復活_第四章 準備第二部 金線_第十四章 本分的生意人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二部 金線_第十章 兩個諾言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一部 復活_第五章 酒店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一章 一幅夥伴圖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一章 迴響的腳步聲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二章 大海仍在洶涌第二部 金線_第六章 幾百個人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六章 勝利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三章 陰影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三章 五十二個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四章 編織到頭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五章 鋸木工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第二部 金線_第五章 胡狼第二部 金線_第九章 蛇發女怪的頭第二部 金線_第一章 五年以後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一章 一幅夥伴圖第二部 金線_第五章 胡狼第二部 金線_第四章 慶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第二部 金線_第十二章 知趣的人第二部 金線_第十章 兩個諾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六章 勝利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章 一個請求第一部 復活_第四章 準備第二部 金線_第十五章 編織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六章 勝利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一章 秘密監禁第二部 金線_第八章 侯爵老爺在鄉下第二部 金線_第一章 五年以後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四章 編織到頭第二部 金線_第一章 五年以後第二部 金線_第六章 幾百個人第二部 金線_第四章 慶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八章 鬥牌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二章 磨刀砂輪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三章 陰影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二章 磨刀砂輪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三章 不知趣的人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三章 五十二個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章 一個請求第二部 金線_第二章 看熱鬧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四章 吸往磁礁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三章 陰影第二部 金線_第十八章 九天九夜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三章 五十二個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二部 金線_第十九章 一條意見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八章 鬥牌第一部 復活_第二章 郵車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四章 在風暴中鎮定自若
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三章 起火了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一章 秘密監禁第二部 金線_第十六章 仍在編織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一章 暮色蒼茫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二部 金線_第一章 五年以後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第二部 金線_第十五章 編織第二部 金線_第十六章 仍在編織第一部 復活_第一章 時代第二部 金線_第十九章 一條意見第二部 金線_第七章 侯爵老爺在城裡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三章 不知趣的人第二部 金線_第二章 看熱鬧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二部 金線_第七章 侯爵老爺在城裡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二部 金線_第七章 侯爵老爺在城裡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第一部 復活_第二章 郵車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七章 有人敲門第二部 金線_第二章 看熱鬧第一部 復活_第五章 酒店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三章 陰影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七章 有人敲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三章 起火了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章 一個請求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一章 迴響的腳步聲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三章 不知趣的人第二部 金線_第十六章 仍在編織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一章 迴響的腳步聲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三章 不知趣的人第一部 復活_第四章 準備第二部 金線_第十四章 本分的生意人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二部 金線_第十章 兩個諾言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一部 復活_第五章 酒店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一章 一幅夥伴圖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一章 迴響的腳步聲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二章 大海仍在洶涌第二部 金線_第六章 幾百個人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六章 勝利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三章 陰影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三章 五十二個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四章 編織到頭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五章 鋸木工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第二部 金線_第五章 胡狼第二部 金線_第九章 蛇發女怪的頭第二部 金線_第一章 五年以後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一章 一幅夥伴圖第二部 金線_第五章 胡狼第二部 金線_第四章 慶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第二部 金線_第十二章 知趣的人第二部 金線_第十章 兩個諾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六章 勝利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章 一個請求第一部 復活_第四章 準備第二部 金線_第十五章 編織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六章 勝利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一章 秘密監禁第二部 金線_第八章 侯爵老爺在鄉下第二部 金線_第一章 五年以後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四章 編織到頭第二部 金線_第一章 五年以後第二部 金線_第六章 幾百個人第二部 金線_第四章 慶賀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八章 鬥牌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二章 磨刀砂輪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三章 陰影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二章 磨刀砂輪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九章 定局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二部 金線_第十三章 不知趣的人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三章 五十二個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章 一個請求第二部 金線_第二章 看熱鬧第二部 金線_第二十四章 吸往磁礁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三章 陰影第二部 金線_第十八章 九天九夜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三章 五十二個第一部 復活_第三章 夜影第二部 金線_第十九章 一條意見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八章 鬥牌第一部 復活_第二章 郵車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十章 陰影的內容第三部 暴風雨的蹤跡_第四章 在風暴中鎮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