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若胭有些惱恨自己,如果可以聰慧的把他猜透、看透就好了,或者可以大聲質問他“你到底在做什麼?我是你的妻子,有權力知道你的所有行爲”也好啊,然而自己這個性子……委實令人討厭,曾經的明快直言都哪裡去了?就這麼一句話揣在心裡翻來覆去的糾纏,提不起又放不下,這算怎麼回事?

可是,爲什麼一定要我問?

我偏不問!看你是否決意瞞我一輩子!

纖長細密的眼睫快速的抖了兩下,嘴脣就無意識的抿緊,若胭在心裡狠狠的說了句,“梅若胭,你爭氣些,只當自己仍是個瞎子、聾子。”

耳邊突然傳來低低的笑聲,夾雜着毫不掩飾的戲謔,笑聲過後,他說,“越來越會使小性子了,睜開眼睛,給你看一樣東西。”

若胭愈發的鬱悶,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不管自己有什麼心事,都會被他解讀出來,這讓她不太舒服,有心裝睡不搭理,眼睛卻最先背叛,一下子就睜開了。

東西呢?在哪裡?若胭四下張望,冷不防就見一張得意的笑臉逼近,貼在脣上。

受騙了。

“騙子!”若胭惱恨的擠出兩個字,卻也因此打開了城門,對方趁勢攻入,瞬間就全面佔領。

良久,雲懿霆滿足的鬆開,眨了眨眼,毫無愧疚之心的笑道,“你不是睡了麼?”

這也太欺負人了嘛!被你這麼折騰,能睡着麼?

若胭暗很,驀地將他推開,背過身去不說話。

“好了,若胭乖,我真的有東西要給你看的,你看,你看。”雲懿霆笑着又湊過來,見她不爲所動,輕嘆一聲,怏怏道,“其實是我受傷了,可惜你不肯……”話沒落音,就見若胭倏的迴轉,緊張驚詫的問,“哪裡受傷?”

雲懿霆一把抱緊,笑道,“心裡受傷了,你都不理我……”

連番被他戲弄,若胭掙扎不開,氣得滿臉通紅,惱道,“騙我說受傷,這樣很好玩嗎?”

“不好玩。”雲懿霆見她真的生氣,忙軟聲道,“我就是喜歡看你緊張我的樣子,若胭,我知道你不高興,你在等着我主動告訴你一件事,你明明很想問,卻倔強得很,可是你從來不是個善於僞裝自己的人,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我都知道呢。”

知道就知道嘛,說這麼明白做什麼?

若胭似有些不甘心被人剖析得這麼直白,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剛出生的嬰兒,身無片縷的袒露他面前,羞惱而無處可逃,只好裝傻不出聲。

雲懿霆見她紅撲撲的小臉,尤其可愛,手握成拳,慢慢伸到她眼前,神秘兮兮的樣子,再緩緩的打開,一樣小巧鮮亮的物什忽地從掌心直直的掉下來,似乎要砸在若胭眼睛上,嚇得她迅速閉緊眼,過了一會,不見動靜,才又小心的睜開,只見半空中懸一塊三指寬的玉珮,堪堪垂在自己鼻尖,若胭覺得,要是自己鼻子再高挺些許,就要碰觸到玉珮了。

玉珮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通體血紅,翡光流溢,中央鏤雕着一個秦隸“殺”字,古樸蒼勁,刀鋒陡峭,配上鮮血一樣的紅色,整個字、整個玉珮都散出令人生寒的戾氣。

一根同樣鮮紅的絲線,若隱若現的勾在雲懿霆修長的中指上,他有意的微微一動,絲線就牽着玉珮在若胭鼻尖鞦韆似的盪漾起來。

“這……是什麼?”

若胭吃力的問,她倒不覺得玉珮可怕,反而覺得悲憐,那樣鮮紅的顏色,似乎是雲懿霆的鮮血染成。

雲懿霆笑,“你一直想知道的,我的身份。”

若胭怔住,訝然看他,然後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觸摸玉珮,細膩如玉、清涼透骨,寒氣從指尖傳入,順着血管迅速蔓延,雲懿霆手指一屈,絲線垂落,玉珮就掉在她掌心,有一瞬間,若胭覺得自己手裡握着的不是一件小飾品,而是死神,適應了片刻,才細細的打量。

“這是下達命令的符?”

若胭試探着問,但是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認知,想來,這個東西與兵符、信物之類的差不多吧,是某種身份的象徵,同時也可憑此行使權力。

“是。”雲懿霆笑,“所以我可以讓他們服從。”

若胭垂眸凝視玉珮,看它紅得妖冶的光在緩緩流動,映紅了手心,低聲問,“讓他們去殺人?”

雲懿霆靜默一下,緩緩答道,“不僅僅如此,任務是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

若胭軟軟的將手攤在被子上,她覺得玉珮太沉重了,似有千鈞壓在手心,瘦弱的胳膊根本承受不住,心裡默默嘆息,突然沒有再追問的興致了,也許自己已經能夠猜出真相了,比如,他究竟以什麼身份持掌這塊玉珮,比如,他說的那些人究竟是什麼人,再比如,他會讓他們去執行什麼任務……

只是,不必她猜疑,雲懿霆已經主動說出她想知道的一切,而這一切,與她猜想的大致相同,“一個隱秘的江湖組織,初時專行刺殺,五年前我開始掌印,將它慢慢滲入朝廷,你所見到的那些人,如丁銘、霍巖,菡娘,還有曉萱幾個,都是其中的人,我會交代他們任務,有計劃的潛入趙乾黨,不着痕跡的殺人或者取證。”

“趙乾和太子都知道他們的存在嗎?”

若胭問,心裡認爲趙乾應該是知道這個殺手組織的,或許正是因爲明白雲懿霆能調動這些可怕的神秘人,纔會對他既利用又懷疑,而太子,就更不必說了。

果然,雲懿霆笑,“自然,他們都知道,只是,他們都認爲我手中的這些人是專爲自己服務的。”

若胭沉默片刻,把玉珮還給他,看着他漫不經心的手指一屈一勾,將絲線纏繞,心裡大爲傷楚,鬱聲道,“三爺,你準備一輩子拿着它嗎?”伸手覆在他手心,中間隔着玉珮,涼絲絲的感覺似乎要鑽進心臟裡去,總讓她想到瀕臨死亡的人,生命的熱量在慢慢散失,“我不想你一直被它牽絆。”

下一瞬,手就被緊裹進掌中,玉珮還在,但是有神奇的熱氣一點點傳過來,似乎,不如先前冰涼了。

雲懿霆輕柔的撫摸她的頭髮,細細的、緩緩的吻過她的額頭,語氣低沉而堅定,“好,我會脫身出來。”

有了她,自己才豁然發現,所有的肆意放縱、陰謀暗殺、權力地位,都變成醜陋而無奈的禁錮,多麼想與過去做個了斷,從此以後,閒居靜室,兩廂情對,勝於一切。

兩人相擁而臥,默默無言。

若胭卻覺得,自己離他近了許多,可以真的觸及到他的心了。

恰在這兩心依偎之時,外面卻傳來小孩兒的笑語,曉蓮來稟,說是婉姐兒和靖哥兒來了,兩人相視一聲苦笑,這覺是再睡不成了,就是想安安靜靜感受這貼心的溫存也不能夠了,趕緊起身。

“倒是有許久不見她們倆過來了。”若胭笑着攏了攏頭髮。

雲懿霆目光微閃,笑而不語,攜她同出,姐弟倆已經叫喳喳的進了院子,看到兩人,婉姐兒先喜道,“三舅母,婉姐兒好久沒見你了,三舅舅都不許我們過來。”

好嘛,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告狀。

若胭詫異的扭頭去看雲懿霆,雖沒質問,那眼神可明明白白着呢,說吧,怎麼回事?你居然瞞着我將外甥拒之門外?

雲懿霆無奈一笑,低聲道,“待他們走了,我再與你解釋賠罪。”末了,朝婉姐兒輕輕瞪一眼。

若胭也不理他,徑直將姐弟倆左右拉了進來,笑道,“往後再來,只說找三舅母玩就是,誰敢不許,三舅母爲你做主。”

婉姐兒嬉笑,連聲道好,再向雲懿霆擠眉弄眼的瞪了回去。

靖哥兒撓撓頭,看看若胭,又轉頭看雲懿霆,憋了一會,才鼓起腮幫子道,“三舅舅,我們比試一下。”喲,這次有進步,沒有一見面就嚷起來,已經能沉得住氣了。

雲懿霆笑着斜他一眼,大馬金刀的坐下,“改天讓外祖父帶你去軍營和士兵們比試吧。”

靖哥兒愣了一下,眼珠兒一轉,欣喜而笑,“三舅舅是要幫靖哥兒去說情,讓外祖父同意帶靖哥兒去軍營裡嗎?那我現在就去問問外祖父。”說罷,撒腿就往外跑。

這孩子,不會就這麼去找侯爺吧?

若胭失笑,忙喊住,“靖哥兒,外祖父現在不在家,等外祖父回來了,靖哥兒再去不遲,快過來,今天三舅母帶你玩個新遊戲。”將他拉到身邊,笑問,“靖哥兒一心想學好武功,是要做什麼啊?”

“自然是要向外祖父和父親那樣,領兵統帥,征伐千里。”靖哥兒揚起小腦袋,言辭清脆、稚嫩,卻又堅定,頗有些趣味。

若胭忍不住莞爾作笑,讚道,“靖哥兒真是好志向,須知領兵統帥、征伐千里,靠的可不僅僅是武功哦,還有謀略……”

“我知道,我會背《孫子兵法》!”靖哥兒自信的驕傲的噘起嘴,對若胭的話不以爲然,又朝雲懿霆努努嘴,“三年前,三舅舅就讓我背了,要不,三舅母,我背給你聽啊,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這下,若胭目瞪口呆,既驚歎靖哥兒小小年紀居然能流利的背誦這等枯燥無味的兵法書,又詫異這主意竟是雲懿霆出的,以他的武學修爲,不是應該教靖哥兒背某個武功秘笈才更符合身份麼?

雲懿霆瞧她癡呆相望,伸手刮她鼻子。

一晃神,靖哥兒已經背了一大段,得意洋洋的道,“三舅母,我背得怎麼樣,可有錯處?”

若胭大窘,訕笑道,“靖哥兒可比三舅母強多了,三舅母一個字也背不出來。”

唉,當衆被一個幾歲的小屁孩羞辱了,咳咳,我小女子就不跟他比試這個輸贏了,還是換個自己在行的來得瑟一下挽回面子,便道,“不過呢,書不僅需要背誦,更需要學以致用,靖哥兒可知古有梟雄曹操,於亂世中聚兵稱雄,一生征戰數十年,用兵如神,深諳兵法詭橘之道,然而,即便這樣古往今來罕見的軍事大家,也有失誤兵敗之時,所以靖哥兒千萬不能驕傲,還需繼續努力纔是,三舅母今天和靖哥兒玩個小遊戲,就是這曹操的一次失敗戰役,如何?”

靖哥兒一聽,兩眼發光,鼓掌直跳,連聲道好。

雲懿霆眸子微閃,也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若胭即吩咐曉萱準備紙、筆與剪刀,先是在一張紙上畫了個長方形的框,分成橫四豎五共二十個格子,又在另一張紙上寫了“曹操”、“張飛”、“關羽”、“馬超”等名字,又將這些名字一個個裁剪下來,排好了放在長方形框中,解說道,“這個遊戲叫做‘華容道’,曹操在赤壁大戰中被劉備和孫權的‘苦肉計’、‘鐵索連舟’打敗,被迫退逃到華容道,此時人馬俱疲、狼狽不堪,偏又遇上諸葛亮的伏兵,被西蜀五虎上將團團圍住,史稱,在此生死關頭,關羽爲了報答曹操的恩情,明逼實讓,最終幫助曹操逃出了華容道,曹操才得以北歸,休養生息,後圖大計,靖哥兒,你且看這曹操與衆將士位置,若你是曹操,當如何突圍……”

若胭興致勃勃的講解,沒主意身後雲懿霆驚異不解的目光灼灼盯住自己,眉尖微微蹙起。

婉姐兒茫然的打量圖紙,一會看看若胭,一會看看靖哥兒,扯他衣袖,問,“如何,你能想出主意?”

靖哥兒苦着臉搖頭,“三舅母,我……我還不熟知那段歷史,彷彿聽……三舅舅說過一些,三舅舅講的和三舅母這個有些出入,三舅舅?”歪着頭來看雲懿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