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會(下)

若胭笑眯眯的送她遠去,再看雲懿霆,一臉的不以爲然,纔想起雲歸雁這傢伙居然見了她三哥都沒打招呼,自己玩的不亦樂乎,這傻丫頭也是可愛的緊,又不放心她,回頭讓曉蓉追去,一路護送雲歸雁回府,身邊多個會功夫的總安全些。

雲懿霆微笑,“你小看了曉菱,別說還有曉蔓也跟着,就算只有曉菱一人,歸雁也是萬無一失。”

若胭想起曾聽曉蓉說起她們幾個的武功,也說曉菱最是武藝高超,既是雲懿霆也這樣說,那肯定不差了,遂放下心來,一心與他依偎閒步。

卻聽一聲驚呼,接着見一個金光閃閃的粉紅色人影迎面而來,後面跟着七八個丫頭,赫然是閔嘉芙,她今晚打扮的格外嬌豔動人、富貴錦繡,面上妝容也較尋常濃了許多,顯得嫵媚成熟,一時怔住,“嘉芙……”

中午人家來帖子邀請,自己給拒絕了,如今偏又撞個正着,連個解釋的說辭還沒想出來呢。

閔嘉芙明顯不悅,噘着嘴嗔道,“若胭,我好意邀你你不來,卻又自己來,這是做的什麼?”

若胭啞口無言,雲懿霆已經清涼的回道,“閔二小姐的帖子是我回的,若胭不知。”

“雲三爺……”

閔嘉芙出神的看着他,臉色變得很難看,目光緩緩移到若胭的腰間,那隻手一直摟的緊緊的,即使自己站在面前,也沒有避諱的鬆開,將兩人的恩愛公之於衆,紈絝子弟雲三爺爲新婚妻子浪子回頭的傳聞早已傳遍街頭,只是因孝期的緣故,終究親眼見證的人還是寥寥無幾,今天晚上兩人雙雙出現在京州最熱鬧繁華的街頭,舉態親暱,看來是不介意天下皆知了,想不到雲三爺這樣的男子竟然會有如今翻天覆地的改變,梅若胭……

自己實在不覺得她會有這樣大的魅力,論容貌,並不比自己強上幾分,若家世和地位,尚不如自己,憑什麼上天就對她如此厚愛,賜她一個溫柔專一的俊俏郎君,卻讓自己飄零無依,原本自己還自以爲是的可憐梅若胭被許配給雲三爺,如今看來,她何須可憐?倒是自己,才該被她可憐!

一番心思翻騰之後,再看向面前兩人,已有微妙轉變,笑道,“我就說呢,若胭若知,必不會拒絕,我本還因不能與若胭一起逛燈會好生懊惱,現在好了,碰巧又遇上了,可見這是上天安排的,若胭,我們一起賞燈玩耍吧。”

若胭本來心懷愧疚,見她如此盛情邀請,再說不出推卻的話來,忙點頭笑,“也好。”

閔嘉芙咯咯直笑,“那我們現在往哪裡去?”目光轉向雲懿霆,笑問,“雲三爺,你可是護花使者,要帶我們去哪裡?”

雲懿霆眉頭一擰,涼涼的掃過她一眼,並不理會,若胭意識到他的不悅,卻也不好解釋什麼,只好仰頭歉疚的看他,雲懿霆只好苦笑一聲,一語不發的攬着她往前。

閔嘉芙同行,她對旁邊的燈籠興致極高,比若胭還要興奮,除了欣賞,還要逐個點評,說出個優劣長短來,但凡誇獎的話,人人愛聽,做燈籠的手藝人聽了也高興,只是聽她當衆貶低,說自己用心製作的燈籠“粗劣、簡陋,畫技不堪,絲毫不傳神”時,也會生惱,不管你是什麼官家小姐,少不得沉了臉回一句“這位小姐不喜歡便不看罷,何苦說這些個話,老漢的燈籠好與不好,自有明眼人識貨”。

被人這樣一回嘴,閔嘉芙又不樂意了,“我是實話實說,你的燈籠確實不好,還說不得麼?”

手藝人也急了,“老漢家祖傳的手藝,京州無人不知,老漢在這賣燈籠也有幾十個年頭了,誇讚的客人不知多少哩,這位小姐眼光可有些刁了。”

……

一番爭執,面紅耳赤,少不得若胭和丫頭們上前勸解。

拉開後,閔嘉芙仍是忿忿不悅,“若胭,你拉我作甚,我也沒有砸壞他的燈籠,他的燈籠掛出來不就是任人評說的嘛,我好意指出他的不足,使其修正,技藝更上一層樓,他倒是不領情,反怪我多事,語氣咄咄逼人,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轉又看向雲懿霆,嬌嗔道,“雲三爺,你也不幫着我些,眼見着我一個小女子被一個賣燈籠的百姓駁斥卻無動於衷,你這個護花使者臉上可好看了?”

雲懿霆本就心有不喜,只因若胭點了頭,纔沒反駁,忍耐着陪同,又見她一路指指點點,早就沒了耐心,一聽這話,當即就沉了臉,冷冷的答道,“雲三隻護若胭一人,你看燈便是,人家做的好與不好與你何干,你這是自取其辱,我犯不着幫。”

這番話可算極是冷漠,擺明了遠近親疏和喜惡,饒是夜晚,閔嘉芙濃妝的面容也好看不到哪去。

若胭暗暗叫苦,雖然自己也不贊同閔嘉芙的這種無端指點評論的行爲,也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失她顏面,卻忽視了雲懿霆這位說話毫不顧忌的爺,他是絕對不會對不喜歡的人假以顏色的,這樣的話說出來,的確讓姑娘難看,忙來閔嘉芙的手,笑道,“好了,嘉芙,你的好意,既然別人不能理解,你不再理會也就罷了,前頭自然還有好看的。”

閔嘉芙的臉色一陣急變,最後卻是嫵媚一笑,親熱的拉着若胭的手,“你說的對,你何苦與那樣的人生氣,我只與你們倆一起玩的盡興便是,雲三爺,我們再往前去看看。”

雲懿霆卻道,“我們要走了,你自己看燈吧。”

若胭一怔,還沒說話,閔嘉芙就詫問,“你們去哪裡,我與你們一起。”

雲懿霆目光清涼的瞥她一眼,“夫妻娛樂,不宜與你同行。”

若胭聞言,囧囧不已,尷尬的看着閔嘉芙,不便反駁雲懿霆的話,“嘉芙……“閔嘉芙白着臉只看着雲懿霆發呆,慢慢的轉到若胭臉上,訕訕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擾了,改日我再找若胭玩。”卻不急着走,拉着若胭細細的叮囑“一會走的累了就歇會,往東兩條街是小吃街,每年燈會都有各種好吃的,平常也少見……城南蓮池很是熱鬧,到六、七月那會子,滿池蓮花都開了,煞是好看,這時節無蓮花,池裡空蕩蕩的,只是大家都去池邊點燈許願……”又對雲懿霆道,“若胭身體不好,你走路慢些……街上人多,要護緊些,仔細被人來來往往的撞到……夜深了要給若胭加件衣裳,彆着了涼……”

話沒說完,就聽雲懿霆乾乾脆脆的阻斷了,“雲三無需你指點。”

這下,連若胭都看不過眼了,畢竟人家一番好意,怎受得起他連番的冷言冷語,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剛要向閔嘉芙道歉,閔嘉芙已經告辭了離去。

若胭滿腹愧疚,看着閔嘉芙的身影消失在人海燈影之中,頹然一嘆,低聲道,“三爺,你何必……”

雲懿霆眼睛眯起,哼道,“自以爲是的女人。”輕蔑之色毫不掩飾,轉眼又消退無形,換上款款柔情,依舊摟緊了她,笑道,“走吧,我們去茶樓。”

“不是說不往前去了嗎?”若胭納悶。

“那是對她說的。”

不如此說,她能離開?

若胭瞠目結舌,心裡不知什麼滋味,滿腦子都是雲懿霆和閔嘉芙在打轉,對燈籠也就失了興致,不過身邊這位主的興致分明又回來了,怡然自得的領着她一路往前,直達茶樓。

果然如若胭所猜,茶樓人滿爲患,站在門口,放眼朝大堂望去,錦衣華服、布衣釵羣,全是人,亦如雲懿霆所說,他的確是早就訂好了座,兩人徑直上樓入座,活計畢恭畢敬的上前伺候,雲懿霆自作主張的要了壺龍井,幾樣點心,就與若胭憑窗賞燈。

茶樓位於十字路口的好位置,兩人座位又是最佳,竟將東西南北四條街道的景緻盡收眼底,燈籠閃耀、衣裙斒斕、雜貨琳琅、歌舞迷眼、鞭炮震天……京州的富貴繁華、盛世景象在這一夜展現的淋漓盡致。

若胭品茶、靜賞,心情也隨之好到極點,一處街角,圍着裡外三層人,水泄不通,燈籠高懸,可見幾個藝人正在場中翻騰跳躍,身手敏捷,時時贏得衆人鼓掌喝彩,更兼鑼鼓點點,似在助威,若胭也忍不住贊兩聲“不錯”,不怪若胭目中無人,這般好的功夫也吝嗇誇讚,實則是見過雲懿霆和曉萱的功夫之後,這些花架子就不在眼中了。

雲懿霆見她有模有樣的欣賞,抿脣而笑。

若胭便瞟他一眼,戲道,“怎麼,三爺這是準備去砸人場子麼?”

雲懿霆笑着捏她鼻子,“怎麼,三奶奶這是準備好銀子要打賞雲三麼?”

兩人相視一笑,卻見掌櫃的上來請安,口稱“不知三爺、三奶奶駕到,小的有失遠迎,死罪死罪。”

若胭不知其中關係,笑而不語,雲懿霆淡淡笑道,“程掌櫃客氣了,還記得雲三留的座位就好。”

“豈敢,三爺發了話,小的敢不依從。”程掌櫃惶恐道。

雲懿霆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我們坐坐就走。”

程掌櫃諾諾退下。

若胭問緣故,雲懿霆道,“茶樓是雲家的。”

得,原來是自己家的,怪不得別人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這位爺還能有個上座,有權有勢的確是好啊,連看個燈都比尋常人舒服百倍,看來,自己這個六品芝麻官的庶女還真是飛上枝頭作鳳凰了。

略坐了一會,兩人就起身下樓,繼續逛街,程掌櫃親自送出門去,此時茶樓裡已有不少人認出雲懿霆,免不得指指點點,說的是“喲,雲三爺果然與三奶奶恩愛的很。”

又說,“瞧瞧兩人,這一路走着,端的是一對璧人。”

“那就是國子監司業梅府家的小姐?生的着實好看,怪不得連雲三爺這樣的風流浪子都迷的神魂顛倒。”

“可不是嘛,身份不怎麼高,模樣倒是出挑。”

又有人說,“模樣倒是其次,京州生的好的小姐也多了去了,你們竟忘了三個月前死的蹊蹺的梅太太了?這位小姐真真是孝義雙全……”

“正是記得呢,新婚就戴孝,真是不容易,難爲她做到,聽說是足不出戶的,若非今夜不同尋常,你我還見不着呢。”

……

各種議論隨風而至,灌如耳內,若胭好不彆扭,垂首赧然,雲懿霆卻如入無人之境,大大方方的摟着若胭,翩然而出,將一干閒言碎語盡數甩在身後,直走出好一段路,纔算耳邊消停,湊過去戲笑,“怎麼,娘子這是害羞了?”

“三爺倒是個不知羞的!”若胭含羞帶臊的瞪他一眼,扭頭不理他,雲懿霆就笑嘻嘻的摟住不鬆。

兩人在街上低聲嬉鬧,所幸滿街都是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各自甜蜜,誰不不管誰,這條街道燈光又暗些,大家更放肆些,若胭也就大了膽。

一路走走看看,並沒有去閔嘉芙說的蓮池,也沒有去那小吃街,卻也沒少吃街頭點心,又轉過兩條街,若胭已經累的腿痠,坐在路邊石上說要回家,雲懿霆笑道,“你若未盡興,也不必回,我抱你。”

“那……還是回去吧。”若胭心說,這樣的舉動我可不敢,剛纔那一路的議論紛紛就快把我淹死,再出格些,我就真成了街頭笑柄了,你雲三爺一向臉皮厚,不在乎這些,我可在乎的很,想着,就堅決不從,非要回府。

雲懿霆只好依她,又道,“馬車卻在前面路口,少不得還要再走一走。”

若胭咬咬牙又站了起來,才走兩步,忽被凌空抱起,嚇得險些叫出聲來,掙扎不開,哀求不下,只好埋首在他懷裡,罷了,我捂着臉不叫人認出也就是了,不對,還有云懿霆那張臉,一樣被人認出也不妥,就伸出手來捂住他的臉,只露出兩隻眼睛夠他看路就是,這般舉動引來雲懿霆輕笑不已。

不想,怕什麼,來什麼,沒走出多遠,就聽有人喊道,“雲三爺,難得,難得,多時不見,不想在這裡遇上。”

雲懿霆停下,淡淡一笑,“巧遇了。”

“雲三爺子自從成親,就不與我等一起玩耍作樂了,我等幾次下帖,雲三爺只是推諉,莫不是傳言當真。”又是一個聲音,接着周圍數個聲音竊竊私語,男女皆有,若胭慌亂的抓緊了他的衣襟。

“嗯,雲三有妻,不同往日。”

這話引得大家驚歎不已,只管好奇的往若胭身上看,“果然是真,眼見爲實,這……這位是……嫂夫人?”

若胭此刻真叫一個無地自容啊,繼續窩着不動也不是,從他懷裡爬下來也不是,只恨不得拿他的胸膛當成牆,一頭撞死了纔好,誰知雲懿霆卻抱着不撒手,一臉的理所當然,“正是內子,內子累了,我們正準備回府,各位請便。”說罷,點頭別過,大步離去,只將那一干人等看了個目瞪口呆。

若胭已經羞得翻了白眼,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忍着一口氣回到車上時,差點沒撞車自盡,一副欲哭不能的表情,倒叫雲懿霆看得哈哈大笑,拉過來綿綿親吻,笑道,“若胭,世人盡知,豈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