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永和早就跑沒影了。
這小子也從當年的哭鼻子要糖吃的饞娃娃長成了大小夥子，一米七八的個頭，英武帥氣的臉龐，再加上一頭飄逸的長髮，乾淨利落的蒙古袍子，已經和當地的蒙族小夥子沒有任何區別了。
現在這小子在旗裡的實驗中學上學，放暑假纔回到草原，幫着額吉和阿布放牛放馬。
“來來來過來！”劉衛東向餘永和招招手，餘永和也不傻，轉身就跑！
“小兔崽子，我數三個數，你給我站住！”劉衛東咳嗽一聲，餘永和才站在原地，嬉皮笑臉，“東哥你回來了！”
“少跟我扯鹹蛋，我問你，你是怎麼教育兩個孩子的？”
“我，我就是……教他們草原的生活禮儀。”餘永和眨眨眼睛，想了個自以爲高明的藉口，被劉衛東一巴掌拍在後腦勺，“臭小子，和小時候一樣壞！”
“嘿嘿……”餘永和也不惱，“東哥，你來得正好，我有好多題都不明白，有空你給我補習補習吧！”
“行，不過你得先幫你阿布和額吉把牛養好，老兩口供你讀書不容易。”
“嗯嗯！”餘永和使勁點了下頭，“東哥我以後想去奶粉廠上班，這樣也能順便照顧兩位老人。”
“知恩圖報，是個好小夥子！”劉衛東拍拍他的肩膀，“順便再在草原上找個蒙族姑娘結了婚，你小子就被蒙化了，哈哈！”
餘永和憨憨一笑，撓撓頭，“人家都是漢化，我怎麼就被蒙化了呢嘿嘿……”
劉衛東把電視機擡到蒙古包裡，此時老王爺正靠在椅子上看報紙，見女兒和女婿走進來，急忙起身，從女兒手裡接過老三，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阿布，老三現在都會走路了，你放下他試試！”小格格手腳麻利的把櫃子上的雜物都清理掉，指揮劉衛東將電視機放在上面，另一邊，餘永和領着幾個小夥伴，把一根長長的線從蒙古包裡扯出來，與組裝好的天線連在一起。
“其木格，你去找根長木杆！”餘永和向妹妹下達了命令，其木格應了一聲，跑到大柴堆旁，挑挑揀揀，拽回一根兩米多長的紅柳樹幹，用刀子修整一番後，捆上電視天線。
“外邊都接好了嗎？”劉衛東這邊電線也牽了過來，他衝外邊後了一嗓子，餘永和應了一聲，劉衛東這才抓過插排，接通電源。
“咦？”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坐成一排，歪着頭看着黑乎乎的電視機屏幕，一個個面面相覷，咋沒人呢！
“哈哈，一羣小呆瓜！”小格格按了下電視開關，電視機這才亮起來，滿屏幕雪花，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
她擰動旋鈕，發出咔咔噠噠的聲音，電視機屏幕也隨着旋鈕轉動也不斷切換。
終於，電視機屏幕上出現了畫面。
“停！”劉衛東讓媳婦不要動了，他跑到外面，和餘永和等人一起轉動天線杆，不停問屋裡怎麼樣。
“行了行了哥不要動了，就這個角度剛剛好！”小格格喊了一聲，劉衛東擡頭看看天線的指向，點點頭，讓餘永和固定住天線杆，他拿起鐵鍬在地上挖了個坑，將天線杆栽進去。
培好土後，他還不忘踩上幾腳，這才拍拍手，招呼餘永和等人進屋看電視。
“電視真好看，跟放電影似的！”看着那小小屏幕上晃動的人影，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欣喜不已，小不點更是高興得又蹦又跳！
小格格瞪了女兒一眼，小不點這才乖乖坐好，歪着小腦瓜看電視。
電視裡演的正是《有一個青年》，雖然劇情比較簡單，圖像畫面也很粗糙，但孩子們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姥爺電視好不好看！”小不點湊到老王爺懷裡，扭來扭去，老頭笑着摟住寶貝外孫女，“好看，真好看！”
“我爸爸買的！”小不點的小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你爸爸買的也不是給你看的，是給你姥爺解悶用的！”小格格毫不客氣潑了女兒一盆冷水，把小傢伙氣得直瞪眼！
“哼哼，姥爺看，那我也看！”
“看就看唄，電視又看不壞。”劉衛東悠悠說道，把女兒氣得歪着小腦瓜，盯着夫妻倆看了半天，末了才嘟囔一句。“你們倆是不是合夥來氣孩子的！”
“哎呦越來越機靈了嘛！”小格格捂着嘴笑。
“聰明的智商又佔領高地了……”劉衛東幫腔。
“你們倆出去，別欺負我大孫女！”老王爺實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夫妻二人給清場了！
“出去就出去！”夫妻倆一前一後走出蒙古包，還不忘各在女兒的小臉上掐一把，氣得小不點直斜眼！
這也不是什麼好爸爸媽媽！
“還是草原好！”藍天白雲，綠草茵茵，小格格坐在湖邊，看着那一汪碧水，感覺心情格外舒暢！
“回到家感覺當然好了！”劉衛東也薅了把草，仔細檢查一下今年草的長勢。
春天的時候，白建功領着牧民們在草地上展開了清除雜草，補種優質牧草的行動，投放了不少黑麥草、紫花苜蓿等草種，現在這些草種都紮了根，長勢很旺。
只要不缺雨，大草原就永遠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
敖其爾領着一羣狗跑過來，一頭扎進小格格懷裡，哼哼唧唧的撒嬌。
“哥你看，這些都是敖其爾的孩子，一二三……”
“看來是時候對你丫的實行計劃生育了！”劉衛東捏捏敖其爾的大耳朵，這貨舒爽打了個哈欠，忽然看到湖對面那片茂密的草叢裡有什麼東西一抖，這貨一個箭步躥出去，不一會叼了一隻兔子回來。
“出息了嘛，還會打獵了！”劉衛東提起兔子，“好傢伙，七斤多！”
“可惜這些年看不到黃羊了……”
“是啊，都被打光了……”
提起這個傷感的話題，夫妻倆都是各自嘆氣，劉衛東的雙眼盯着這片小湖面，似乎影影綽綽還有當年被攆到湖裡慘叫着求生的黃羊羣的影子。
“你們那個指導員現在怎麼樣了？”
“你說陳向飛啊，他去年退伍了，回老家娶了個媳婦，上次給我來信說也有孩子了，還沒生下來……”劉衛東向遠處的128基地眺望，時過境遷，但是128基地不但沒撤銷，反而規模又擴張了一倍！
小格格打了一聲口哨，驌驦跑過來，趴在她身邊，把大腦袋枕在她的大腿上，追風遠遠看着，見劉衛東衝牠招手，這貨竟然搖搖尾巴，尥了個蹶子，跑了！
驌驦和追風生下的孩子——紫電，一匹紅白相間的小馬跑過來，賤兮兮的趴在劉衛東身邊，調皮的去咬他的衣服。
“爸爸這是我的馬！”小正傑跑出來，摟住紫電的脖子，小馬也很乖巧的扭過頭去，張開大嘴，作勢要咬他。
“對對對你的馬！你騎上牠遛兩圈！”劉衛東笑着催促道，小傢伙撓撓頭，“馬兒還太小，還不能騎嘛，不然牠會長不高的！”
“老大和你一樣，藉口多多！”小格格捏了劉衛東一下，劉衛東大叫冤枉，和我有啥關係？
我又沒教孩子詭辯之術！
巴圖大叔趕着一羣馬回來，現在草原上拖拉機、摩托車之類的機動車越來越多，馬匹的地位直線下降，已經很難再看到大羣大羣的馬匹了。
不過巴圖喜歡養馬，就算不賺錢他也要養着。
“額駙回來了！”巴圖衝兩人揚了下鞭子，劉衛東也笑着和他招招手。
布和在外邊撞了個頭破血流，不得已也回來了，此時正趕着一羣奶牛往家裡走。
看到劉衛東，他急忙躲在牛羣后邊，生怕劉衛東向他索要那四十塊錢。
“這人……”劉衛東無奈搖頭，草原上的牧民，也不都是奧登格勒那般爽朗大氣的，像布和這樣的人……
算了，提起他就鬧心！
莫日根大叔走過來，拍拍劉衛東的肩膀，“衛東你這次回來的正好，你看現在家家戶戶都把牛羊分了，老王爺領着我們搞了個生產合作社，你幫我們參謀一下，這個合作社以後該咋整呢！”
“這還是問題嗎？”劉衛東一笑，“合作社是依託於奶粉廠而存在的，現在奶粉廠上了不少新設備，已經開始供應袋裝牛奶了，將來發展肯定越來越好，你們就跟着奶粉廠的節奏，多養奶牛，旱澇保收。”
“理是這麼個理，可養奶牛賺錢還是慢了嘛！”莫日根嘿嘿一笑，“我聽說有挖中藥材的，那個賺錢呢！”
“挖中藥材？”劉衛東震驚不小，“大叔，幹別的都行，這個中藥材可千萬不能挖啊，草地下面都是沙子，挖完之後就剩下一個大沙坑，到時候風沙一起，種多少防風林都白扯！”
“衛東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這個道理我咋能不懂？放心吧，前段時間來了幾撥挖中藥材的，都讓我給趕跑了！”
莫日根笑道，劉衛東倒是沒有笑，他站起身，看着已經被層層疊疊的防風林帶鎖住的大草原，忽然意識到一個迫切且嚴重的問題！
現在大包乾已經在全國範圍內推行了，農民再也不是被綁在土地上的生產隊成員，那麼這些解放出來的勞動力，要麼選擇南下加入南方的工廠打工，要麼就像盲流一樣到處亂竄……
草原肯定是避免不了受到衝擊了！
怎麼辦？
一旦這些採挖中藥材的盲流大量進入草原，對草原的破壞將是毀滅性的！
堅決不能讓他們過來！
“怎麼了哥？”見丈夫一臉嚴肅的眺望遠方，小格格心裡咯噔一下，肯定是出事了！
不然我哥不會是這副模樣！
“沒事。”劉衛東一笑，“那個，如果再有人來草原上偷挖中藥材，咱們就把他們抓起來送派出所去！”
“送去也沒啥用，頂多批評教育一下，到頭來該挖還是挖……”
“送去就行，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莫日根大叔趕着一羣綿羊回去了，他們腦子裡都在盤算一件事，該怎麼阻止內地人來草原挖中藥材呢？
要不咱們自己動手，先把甘草等中藥材提前挖了，讓他們無藥可挖？
“哥你有什麼好辦法？”小格格歪着頭問道，劉衛東一笑，“你不總說咱倆心連心麼，那你說說，我想到什麼好辦法了？”
“切，你能想到什麼好辦法，無非是餿主意，讓阿布出面，說動上層出個文件，阻止這些人來破壞草原。”
“知我者，愛妻也！”劉衛東摟過媳婦的肩膀親了一口，臊得小格格臉一紅，“都老夫老妻了還扯這個！”
“老夫老妻怎麼了，你不覺得深情一吻，回味悠長嗎？”
“去去去，說兩句還來勁了！”
夫妻倆說說笑笑，回到蒙古包，老王爺坐在電視機前，認真聽新聞，孩子們嘰嘰喳喳喧鬧成一團。
白珊珊也在，這丫頭現在見天的賴在黃草嶺這邊，一方面源於白建功的那點小心思，另一方面……
這丫頭家裡就她一個孩子，孤單寂寞，在黃草嶺這邊有好多玩伴，吃得好喝的好，自然就樂不思蜀了。
“哈哈我是山大王，小的們，我們歃血爲盟，替天行道！”小不點披着花花綠綠的被單子，站在枕頭上，手裡拿着一把劉寶慶給做的小木頭劍，比比劃劃咋咋呼呼。
老王爺扭頭看看玩得正開心的外孫女，一笑。
“參見大王！”寶勒爾家的、哈桑家的，自家的……
六七個小傢伙跪在炕板上，行三拜九叩大禮，把剛進門的兩口看懵了！
你們這是……
要學梁山好漢，劫富濟貧，扛旗起義啊！
“咳咳！”小格格咳嗽一聲，這幫小傢伙頓時嚇了一跳，乖乖坐好。
小不點也跳下枕頭，扯掉被單，一臉乖巧的坐在地炕上，晃着兩條小短腿，裝模作樣看電視。
一場聲勢浩大的“起義”，就這麼被小格格一聲咳嗽給瓦解了。
“阿布，你看要不要建議上頭起草個文件，嚴厲打擊破壞草原的行爲，我聽莫日根大叔說，現在來草原討生活的盲流越來越多……”
“這個問題我也注意到了，等下吃完飯咱們倆好好商量商量這事……”
老王爺家的伙食自然不差，自小受過正規儒家教育的老王爺對“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句話十分推崇，尤其是現在自己年紀大了，說不定哪天就……
老王爺家一開飯，整個黃草嶺的小孩子們都來了，坐了好幾桌，一個個抱着羊肉大口大口啃，看得劉衛東兩口子一愣一愣的。
阿布這是……
開慈善餐廳了？
“甭管是誰家的孩子，都是咱們草原的孩子嘛！”老王爺倒是不以爲然，他現在一個月退休金三百多塊，女婿又是個做大生意的，家裡不缺錢，所以老王爺經常把孩子們都叫到一起，給他們補充營養。
“姥爺做的羊肉真好吃！”小不點乾脆扔了匕首，直接上手扯下一塊巴掌大的羊肉，蘸了點韭菜花，直接往嘴裡塞。
“倒是比在京城時胃口好多了！”劉衛東見女兒那狂放不羈的吃相，會心一笑。
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