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第一世,我西海龍女之身遭天帝斬角剝鱗、扔下誅仙台後,那混混沌沌三千年遁世的歲月中,竟還穿插着有一短暫的一生;這且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這段身世,是我投生蛇身以前的故事。
那一世,我投生在東海,成爲弒父仇人敖寅的女兒。
並不是每個子女來到身邊,都是爲了報恩的。就像那一世,我則是去找他討前世殺父之債的。
都說敖寅自從當年擄走我西海父兄之後,一直生死不明,蹤跡全無。其實他一直躲在離東海不遠的岱輿山上;否則,又怎會和他的情人山茶花仙孕育出個“我”來。
打我出生,便被敖寅從岱與山送回了東海。然東海海巫卻視我爲不詳之人,說我克父克兄,必會給東海帶來潑天大禍。
東海海君信了海巫的話,遣人將我關在了東海的結界深處。然躲在岱輿山的敖寅,卻出奇地喜歡我這個女兒,就算我要星星、要月亮,他都會遣人給我送來。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東海海君的大限到了,往生西方淨土。東海的大位本應是敖寅傳承,他卻爲避禍,擬將海君之位傳給我。
東海王妃對敖寅此舉強烈不滿,還因此策劃向我痛下殺手。敖寅聽說後從岱與山趕了回來,替我捱了王妃一刀。王妃見失手刺死了自己的丈夫,羞愧難當,竟也拔刀自刎了。
一幕討債的大戲就這樣措手不及地結束了,懵懂中的我不知那前世的因果,避禍的敖寅,也不知我此世來到他身邊的因果。冥冥中真是自有天意。
衆人瞞下了敖寅被刺死在東海龍宮的事,也掩住了東海王妃刺死她夫君的傳聞;一致推舉敖寅與東海王妃的兒子敖蒲蒲,繼承了東海龍君的大位;而我,也得以出東海結界。我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待我倒是不錯,恢復了我東海公主的身份,還給予了我一部分掌管東海後宮的權利。
待我長到十七八歲的一天,遇到個混入龍君寢殿,欲刺殺敖蒲蒲的珊瑚郎。因寢宮守備森嚴他一直未得手,那夜他潛入欲行刺,卻被龍君的近身侍衛所察覺。
那珊瑚郎一人難抵衆人之力,遂捂住鮮血淋漓的傷口欲逃出生天,恰被我撞着。珊瑚郎帶着面具,一襲白衣、黑瞳深幽。靈機一動挾持住我,做了他的人質。
龍宮侍衛見狀不敢上前,珊瑚郎將我劫持到東宮海底結界,他自己卻因出血過去昏厥了過去。我壯膽卸下他的面具,面具下的那一張眉目,彷彿幾生幾世的熟識,而我卻想不起。
我將他藏在以前關押我的地方,爲他處理傷口,餵食他一日三餐。我只道他是因在龍宮中受龍兄排擠,心生不滿,遂做出刺殺龍君之事。卻不知,原來他竟是西海已故龍君之孫敖禪禪。
我以爲他會感念我的恩德,會放過我那同父異母的兄長,哪知他竟是假意屈從,實際上是潛伏在東海,伺機復仇。
我爲他情根深重,推舉他做了東海的駙馬。誰知他掌權以後,便開始陰謀篡位。短短三年,他便坐上了那把東海的龍椅,並將我的兄長東海龍君敖蒲蒲,囚禁在海底深牢。
在得知他的真面目後,我不忍兄長受苦,私自去牢中放了敖蒲蒲。
然敖蒲蒲最終還是沒能逃掉,死在了我夫君的手中。我眼睜睜看着自己兄長慘死於丈夫之手,萬籟俱灰。當他對我坦白身世以後,我心如死灰,歇斯底里哭泣着告知他,他那弒父兇手敖寅,早已死在了東海海底;他原本可以不用殺掉敖蒲蒲的。
最後我生無可戀地撲在他劍下,自盡而亡。他懊悔不已、痛不欲生,方知我在他心裡,是那麼的重要。
他將東海龍君之位,禪讓給我與他生下的女兒,自己則上泉碧落下黃泉,只爲尋到我的一縷幽魂。他在天上地下都翻了個遍,最終決定,將自己已逝姑姑敖悠悠,遺在西海龍宮的一件法器,注入自己的一魄,投下凡去,替自己到凡間去尋我。
在某一世梨花將落之時,見東海岸渚有位粉衣少女雲袖翩翩,於水光天影中獨坐寫生。
那凡間少女正是我的轉世,珊瑚郎的那一魄認出了我,悲喜交加,走上前與重生的我相識,卻不再幹擾我這凡人的一生。
凡間歲月,聲名犬馬。待珊瑚郎的那一魄再回首,滿目梨花飄散,紅塵尤夢一場。也只有無奈笑笑,不帶絲毫留戀,剃盡青絲遠踱方外。
世間的情仇愛恨,不過是繁華後的一抹悲涼。富貴名利,愛恨得失,只會掀起心海的波浪,惟令心平靜的去處,纔是人生最後的歸宿。
一瓣梨花落上髮髻,襯的我額旁的那枚硃砂痣更加嬌豔可人。轉世後的我尤不知那些身前事;而在珊瑚郎的那一魄心裡,一切皆如雲煙消散,從此後,世間再無珊瑚郎與東海公主敖嵐嵐。
在那遙遠的山居竹雪處,誰與梅鶴爲伴,固然清冷,卻遠離紅塵囂嚷。鶴隱廬中,誰終日持卷,誦讀着老子的《道德經》。
一日成爲凡間大唐郡主的前世東海公主敖嵐嵐頓然開悟,渡過天劫化鶴西歸;從此天界上再添一位悟道飛昇的仙女。
後世之人,無意間在這位仙女的隱居處,覓得鶴隱廬中的一本自卷,似她這一世投生凡人後,名爲東陽,還有與同樣化爲凡人的敖禪禪地種種故事;慢慢亦於世流傳開來。
某一世,我於下界長安鬼市,覓得一部《木兮南山》的殘卷,翻開來,見字跡斑駁,撰寫如下……
“餘,俗號東陽。生於三月初八東海雷州李欽府。欽,系我生父,餘祖父乃唐高宗四子李素節。
父十六歲時,全家遭遇不測,被當朝天后脅迫,離家出走,流浪四方。餘三歲時父遇赦免,舉家遷往長安,餘,被封東陽郡主。
後遇我夫君,同餘一起,於永輝四年三月羽化飛昇,往生於第三十三重離恨天上。”
我翻畢“噗嗤”一笑,朝身畔那仙道:“看來須替“東陽郡主”,收一下此書的版費了。”
我身畔那仙,用他的碧玉笛敲了敲我的頭道:“你倒不如布場雨,凡間帝王定是會感念你的恩德,爲你塑間廟,香火錢不斷。”
“這主意不錯。”我笑道:“可你還是多操心操心西王母那轉世的孫兒,和咱們的女兒東海女君的婚禮如何操辦吧。畢竟他的前身是戰神落璧,功勳累累,又因神魔大戰血濺擎山;這回轉世來做你的女婿,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嗯,霞嫣那裡還須瞞着,不要走漏了風聲。若她曉得落璧轉世,做了咱們家的女婿,少不得大鬧一場。”身畔那仙用他勝雪的雲袖拂了拂《木兮南山》那本書上的灰塵,笑吟吟望着我道:“如此,可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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