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河坤城,深秋。
一大羣人圍在召告欄前,議論紛紛。
原來是皇帝召告天下,立車渠公主明雲夕爲後,爲了表示對明雲夕的寵愛,已經將宮內其他妃嬪都遣散,如今夏炚後宮只剩餘了明雲夕一人。
衆人議論的就是這件事,一個皇帝,怎麼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就算是平民百姓,只要有錢,還想多取倆老婆呢。
百姓的議論歸議論,其實並不能影響到皇宮內的任何決定。
其實,夏炚在辦完其母的喪事後,的確是遣散了一些妃嬪,這些妃嬪在石隱冒充皇帝期間,沒有認出自己的丈夫,稱了陌生人一段時間的夫君,其實已算是犯了七出之條,此時被休,也只能認命,反正皇帝也說了,出宮後她們各自可再婚嫁,不會被問罪。
不過還是有一部分,不願再去民間受苦,而是請願去庵堂。畢竟是夫妻一場,夏炚並未將事情做絕,同意了她們的請求,將她們送到坤城附近的伽羅山上寧慈庵,這羣人卻是以傅婉晴爲首的,只是這個消息卻是保秘的,以免有人利用此消息做出些什麼事來。
那日,她們拔下釵環,一身素衣,白巾遮面,便在皇城東門與衆人話別,夏炚並沒有來親自送他們,送他們的是金大人還有尉遲靖,金大人當然只說些官話,而尉遲靖並不知道能與他們說什麼,到是傅婉晴,終於還是走到她的面前,盯視了她一會,終於道:“其實,我都不知道該叫你什麼了,你真的是安歌嗎?”
其實,她到底是不是安歌呢?當年也不過是利用引魂鈴,借了安歌的屍體還魂而已,多活了這麼多年,都靠這具身體。但是她並不是真正的安歌,安歌已經死了,她是沈婥,而沈婥原本就是尉遲靖。
但她知道,傅婉晴所問的,也並非是真正的安歌,所以她只是點點頭,“我是安歌。”
很久沒有提起這個名字,乍然說起來,二人都感到一種很複雜的感覺。
傅婉晴嘆了聲,“安歌當年爲了齊王,縱身由城樓之上跳下,不惜以傾國之代價爲齊王做祭。很多人,覺得這便是結局。但是在我看來,這只是開始,只是讓你們二人糾纏得更深,緣份也更深而已。我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再有情緣,然而終究還是希望,有情人能夠成眷屬。”
這是規勸,也是對二人的心痛,或者說,是對齊王的心痛。傅婉晴,終究還是受着曹炟,就算她其實只是他心目中,一個有點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這一刻,尉遲靖原諒了傅婉晴的所有。
同時有些愧疚,傅婉晴能夠許以曹炟的愛,或許並不比她少,只是傅婉晴不幸運,沒有機會去與自己想愛的人相愛。
“我明白。我會好好考慮的。”尉遲靖最後如是說。
傅婉晴再看了眼這巍然的皇城,終於輕嘆了聲,“我走了。”
這次的離別,不是單純的人與人的離別,而是與紅塵的離別。
從前的詫紫嫣紅,流光飛舞,都將緊緊地封在回憶裡。
傅婉晴轉身離去,偶爾回首間,看到尉遲靖靜立城門之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傅婉晴欲言又止,終究鼓起勇氣又說了句,“安歌,夏君,不適合你,你不要在這裡久耽。”
這算是她給她的,最後的善意的忠告與提醒吧。
尉遲靖應了聲,只以爲傅婉晴關心曹炟心切,是讓她回邾國去找曹炟。
尉遲靖回到宮裡時,就見夏炚正在喂夕夕吃水果,這段日子,他倒是有空便親自來照顧夕夕,表現出來的深情倒令人感動。夕夕也是前所未有的幸福,見她進來,連忙推開夏炚的手,“我自己動手就可以了,夫君,你別這樣。”
她不習慣自稱臣妾,還是我我我這樣的說話,夏炚也並不計較,只道:“怕什麼,又不是外人。”
說着還是固執地將一個桔瓣塞到她的口中。
尉遲靖道:“我還是不打擾你們恩愛了,夕夕,我回頭再來探你。”
夏炚忙道:“靖兒,正好有事跟你說。”
尉遲靖無奈,只好又走過來,坐在夕夕的身邊,看了看她的臉色,道:“夕夕,你的氣色越來越好,越漂亮了。”
夕夕的臉一紅,“是嗎?”
尉遲靖點點頭,這纔將目光落在夏炚的臉上,“夏君,何事?”
“蕭齊國,你知道嗎?”
尉遲靖對於蕭齊國的印象還挺深刻的,那一次鬥陣,便是想讓尉遲靖這個陳留公主去給他們沖喜。好在後來有況離和巫皇及烏弋山的幫助,曹炟的維護,上官夜暗殺了蕭齊老皇帝,才能躲過沖喜之命,而現在的新任皇帝,似乎是蕭齊王的小兒子蕭衍。
尉遲靖點點頭,“知道。”
“最近,我聽說他們賣大量的兵器,給諸邊彼鄰。我便也派了使者,與他們洽談有關兵器交易的事情。他們沒有直接拒絕,但是卻提出了一個條件,我覺得可能是與你在汾城時,與蕭齊王使者鬥陣之事有關,那使者很是小心眼,居然記住了你,這次找了高人,來與你決鬥,如果你贏了,便與我天燼開中兵器交易,若是你輸了,我天燼便永遠不能從蕭齊購買兵器。”
尉遲靖愣了下,這麼大的國家大事,怎麼能如此兒戲呢?她有點承受不起,因此只是茫然看着夏炚。
夏炚見狀,以爲她嚇着了,笑道:“自然,我堂堂天燼國,怎麼能把這種重責大任置於一個女子的肩上,我已經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夕夕若有所思地道:“這樣一來,我們是不是不能向他們購買兵器了?聽說蕭齊國的兵器可是一絕,而且他賣於彼領之國,卻單單不賣給我們,實在是有所不公平。如果我們願意比別人多出些價格,也不行嗎?”
像夕夕問的這種問題,夏炚和尉遲靖就絕對不會問,因爲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能算是問題,現在既然成爲了死結,自然不是錢的事兒。不過這正是夕夕的可愛之處。
夏炚倒是很照顧夕夕的心情,柔聲道:“夕夕,你說的很對,不過蕭衍那小子倔得很,居然毫不鬆口。想我天燼國,金戈鐵馬,踏平了萬里江山,不也沒用他蕭齊的兵器嗎?兵器自然有助於強兵,然而卻不是強兵的最重要,否則,世上哪有什麼御人之術?人心齊,則比什麼兵器都強。”
夏炚做爲如今天燼國第一代皇帝,與士兵有着患難與共的感情,有助於人心凝聚,而他也非常明白自己的優勢。
最後他總結似地說:“所以,他不賣,我們便不買好了。”
夕夕看了眼始終沒有發聲的尉遲靖,想到她最近的心情很
不好,倒也不多說了。
下午時分,夕夕忽然纏着尉遲靖,讓她陪她去練習走路。
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夕夕甚至可以扔掉雙柺,試着往前走幾步了,爲了儘快恢復,她沒少下功夫。但是每每跌倒,總覺得還是有損顏面,反而是校場那裡人少,而且又平坦又大,最適合練習走路了。
尉遲靖自然沒有拒絕,然而和夕夕到了校場之後才發現,校場的人並不少,不但不少還有很多,兩隊人馬排成排,正在練兵。
夕夕笑道:“看來,今日來得不巧,不過也沒有關係,看看他們練兵也好。”
尉遲靖也沒多說什麼,二人便站在校場邊緣觀看。
只見校場內,兩隊人馬各自拿着大刀,從外觀看,大刀似乎並沒有特別的差異,只是一隊人馬的大馬柄是青灰色,另一隊人馬的大刀柄是幽藍色,而夏炚便坐於校場高臺上,目光緊緊地盯着這兩隊人馬。
“殺!”上官發出了號令。
“殺!殺!殺!”三聲連續震天響的吼聲,震得腳下的土地都在抖,夕夕不由自主地拍掌,“好!”
尉遲靖倒也很少見到這樣的練兵,當下也興致勃勃的看了起來。
接着便見兩隊人馬皆往前三步,大刀相交,一陣金鳴之聲。
“收!後退!”
兩隊人馬拼了一刀後,便各自後退。
之後夏炚讓驗官下來查看,只見灰色刀柄的那一隊人,手中所持之刀皆有崩壞之處,在陽光下那崩壞之處很是刺眼。而另外一隊,刀柄爲幽藍色的士兵,手中所執之刀在陽光下發着寒光,刀完好無損,恍若如新。
雖然如此,夏炚卻似乎猶不死心,再次一揮手,“再來!”
“殺!殺!殺!”兩隊人馬,再次像剛纔那般,並了一刀。
這下可好,尚未退去,灰柄刀已經有數個直接斷裂,半截刀落在校場之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而那些幽藍刀卻依舊寒光閃閃,完好無損。
夏炚的面色略微有些變了,由高臺上下來,親自檢視。
這時候,夕夕忽然喚了聲,“夫君!”
夏炚聽到喚聲,便放下了手中殘刀,往二人走來。
夕夕好奇地道:“夫君,你們在幹什麼?”
“在試刀而已。”他似乎不想提及過多,反問道:“夕夕,不在房中好好休息,到這兒來做什麼?這裡都是大兵蛋子,萬一傷着你可怎麼辦?”
夕夕笑道:“你太小看我了,要知道,我也是文武雙全,若不是這次受傷,你這裡的大兵蛋子,我能一個打十個不費力。”
“吹牛!”夏炚在她的腦袋上彈了下。
夕夕摸了下被彈的地方,一點不疼,又扯回原來的話題,“在試什麼刀啊?那種幽藍色的,是不是蕭齊的刀?”
夏炚點點頭,“正是,這是上次岳父大人讓出來的樣版兵器,他同時分給其他鄰國一些,今日,我便親自來看看,這些刀到底優勝在哪裡,結果呢,我只能說,果然名不虛傳。這都得益於銘江畔的那些鐵礦,那些鐵礦啊,與別處的不同,鍊鐵製成的兵器,要更加鋒利和堅硬。”
夏炚的腦子裡忽然有了個想法。
購買這些兵器算什麼?若是能擁有銘江河畔的幾個鐵礦,兵器問題或許就解決了。
不過這兩個女子可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夕夕道:“看來,若是他只賣周邊鄰居兵器,卻獨獨不賣給我們,我們將來必會吃大虧的。”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如今,天燼國小四河是離蕭齊最近亦是最大的國家,我們與他們互爲摒障又是最大的敵人。他們拒絕賣兵器給我們,只能說他們膽怯了,怕了我天燼,這沒什麼。”
“可是,能夠化幹弋爲玉帛是最好的,明明可以與他們比試一下,或許就能擁有購買兵器的權力,爲何要放棄呢?就算是,靖兒不想出戰,也可以尋找天燼國內的其他高手出戰啊,我就不信,諾大的天燼,找不到這方面的人才。”
因爲尉遲靖踹着明白裝糊塗,一直不說話,不表態,夕夕有點生氣,說話便也不客氣了些。
夏炚知道夕夕是爲他好,但還是不由微變了面色,“夕夕,你在胡說什麼!”
見他如此嚴肅,夕夕倒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立刻閉了嘴。
夏炚轉爾向尉遲靖道:“你別聽她瞎說,定是這段時間我將她給慣壞了。購買兵器與否,是我天燼的事情,與靖兒你無關,莫要將這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而且,我也已經有了新的想法,購買不如搶奪,我覺得我的士兵休息了這陣子,手早就癢癢了。”
這是又要打仗的節奏?尉遲靖不由自主地皺皺眉。
……在校場可以算是不歡而散,尉遲靖獨自站在黃桷樹下,緩緩地轉動着手上的引魂鈴。
這段時間,她的確做什麼都打不起精神,腦子裡時常浮現當時在城門口,與曹炟隔門相望的情景。
算時間,
曹炟現在應該已經回到了邾國,不知道他還好嗎?
……
此時,曹炟正在案前閱摺子,尹鳳安靜地伺候一旁。
剛給曹炟倒了杯茶,便覺得手上引魂鈴似乎在微動。
這段時間,她已經總結出了一個規律,只要引魂鈴一動,便知道是尉遲靖在思念着曹炟,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這種思念。每到這時,她心裡的危急感就增加一分,現在她走了,她尹鳳才能伺候在曹炟的身邊,她是萬萬不想尉遲靖再回來的,她只希望尉遲靖能忘了曹炟。
曹炟將她手中的茶似乎要波出來了,有點疑惑地道:“尹姑娘,怎麼了?”
雖然她早已經是他的皇后,可他還是習慣性的喚她尹姑娘,一個,疏離的稱呼。
“哦,沒什麼。”尹鳳掩飾地將手腕上的鈴當往袖子裡攏了攏。
曹炟卻已經看到了,他知道這是那串引魂鈴上的其中一個鈴當,卻一直沒有問尹鳳,這鈴當如何到了她的手上?現在這隻鈴當被尹鳳用金錢穿了,戴在自己的手腕之上。
這一刻,曹炟卻忽然有些忍不住了。
放下筆,他道:“這隻鈴當,是否靖兒送給你的?”
尹鳳見是無法隱瞞了,只好點點頭,“正是,在我昏迷的期間,我曾經夢到過陳留公主,在夢中她說她要救我,因爲,因爲——她說因爲——”她咬着脣,似乎有些說不下去。
曹炟道:“因爲什麼?”
“她說,因爲鳳兒是皇上心疼和看中的人,若是死了,皇上您會難過,所以她將這隻鈴當交給了我,救了我的命。後來我醒了過來,這鈴當果然在我的手中,感念陳留公主大恩,我便將她常戴在手上。”
其實尹鳳在倒陰陽八卦陣中發生的事情,之前尉遲靖已經向曹炟講述過,但是關於贈送鈴當給尹鳳此事,卻並未特意的說明細節。
但是曹炟覺得,尉遲靖應該不會說這樣的話。
她從來就不會說特別煽情的話呢。
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一笑,“她善良而已。”
聽得尹鳳一頭霧水。
不過她接受此鈴當的時候,曾對尉遲靖許下諾言,要主動離開曹炟,所以她也不想在此事上說的太多,當下只是尷尬地笑笑,應和了一聲道:“是啊,陳留公主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