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雙手背在身後,面色沉重,講道:“二十年前,朝廷一片混亂,閹賊魏忠賢欺瞞聖上,肆意迫害正直大臣,你父陸鼎,及衆多東林正派人士,皆受到排擠陷害。魏賊手下有‘五虎’、‘五彪’、‘十狗’等衆多爪牙,目無王法,禍亂朝綱。陸兄一片忠心爲國,因此寫了奏摺彈劾,不料引火上身,招來閹賊忌恨。陸兄原想捨身就義,但那時陸夫人正身懷六甲,陸兄自己死而無憾,卻唯恐陸家就此絕代,便忍氣吞聲,求助當時大俠客風清雲的幫助,得以逃脫惡賊追殺,隱退于山林之中。”陸追風悵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總覺的爹爹不似凡人。那風清雲又是甚麼厲害人物?”
孫傳庭目視前方,道:“風清雲是江湖中的人物,與朝廷不相干,是當時聞名天下的三劍宗之主。”陸追風問道:“三劍宗?”孫傳庭道:“便是號稱‘楓葉落’的江湖教派。”
葉沐聽到“楓葉落”時,頓覺熟悉,但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陸追風道:“孫大伯,你仔細說說這‘楓葉落’的事情吧?”孫傳庭嘆氣道:“真是少年多事,總是對這些武林中的人物感興趣。”陸追風嘻嘻一笑。
孫傳庭道:“也罷,我知道的也不多,就說來你聽聽吧。”陸追風寧神貫注以待。
孫傳庭道:“這個幫派,爲首的是風清雲,次之乃是葉天,第三個叫做洛西南,三人合起來,便是‘楓葉落’了。”陸追風道:“原來是這三個人的姓氏組在一起了。葉兄弟,其中一個還和你同姓呢!”轉身瞧去,只見葉沐低着頭,身子微微顫抖,口中不時發出輕微的低哼聲。
陸追風忙道:“葉兄弟,你怎麼啦?”
葉沐緩慢的擡起頭,問孫傳庭道:“你剛纔說的是……葉天麼?”孫傳庭見葉沐有些異樣,也並未多想,點頭道:“那排第二的人,確實是叫葉天。”葉沐身軀一震,又道:“那風清雲與洛西南如今所在何處?”孫傳庭搖頭道:“這些江湖人士,以天下爲家,處處閒遊。我身爲朝廷臣民,對此不曾留意過。”葉沐不再說話,咬緊嘴脣。
孫傳庭長嘆一口氣,道:“陸賢侄,你若想要尋找你爹爹,我是無能爲力了。”陸追風驚道:“爲甚麼?”孫傳庭道:“我與楊閣老意見不合,遭到貶謫,如今已經是戴罪之身了。”陸追風道:“擒殺闖王之功,不能相抵?”孫傳庭苦笑道:“孩子,你太天真了些。這朝廷之上,從未有功過相抵之說。”陸追風道:“那孫大伯將要去往哪裡?”孫傳庭不想讓這兩個少年人擔心,便搖搖頭,道:“這卻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了。如果你執意想找爹爹,我向你推薦一人就是。”陸追風問道:“誰?”孫傳庭道:“薊遼總督,袁崇煥。”陸追風說道:“啊!這個人我知道,爹爹曾經提起過的。”孫傳庭微微一笑,道:“袁督師性情多變,你們去了要多加謹慎一些。”陸追風點頭道:“這個好說,我就說我是陸鼎的兒子。”孫傳庭道:“你二位且跟我來。”陸追風與葉沐跟將出去,孫傳庭拿出一些銀子交給二人,又囑咐一些瑣碎事宜,最後命楊霆將二人送出城去。
再次站在城前,高牆上懸着的闖王人頭已經不知去向。陸追風感嘆道:“這外面的世界果然複雜,僅僅月餘,卻比我在山中一年還要漫長。”
楊霆牽了兩匹駿馬過來,交於陸追風與葉沐。趁陸追風遛馬之時,楊霆從懷裡拿出一隻金鞘玄鐵匕首,交在葉沐手中,道:“這是我隨身多年的武器,如今送與你。”
葉沐抽出匕首,見刀鋒寒光爍爍,知是寶貝,送刀入鞘,問道:“楊將軍有甚麼話,就請直說便是。”楊霆一愣,遲疑片刻,道:“等下次見了再說吧,路上保重。”言罷,跨馬疾行而去。葉沐收了匕首,看着楊霆迅速遠去,心中也是不明所以。
出了城,葉陸二人尋着方向,朝北而去。馬兒腳力甚好,不到一日便到了座集市。陸追風來到一家客棧,將兩隻馬兒牽到店後,縛在柱子上,又讓店中夥計去餵了許多草料。
葉沐上到二樓窗前,陸追風來了,也就近坐下。不一會,夥計端茶上桌,中間一句話也沒說,倒與之前那客棧夥計全然不同。
陸追風一邊飲茶,一邊說道:“此處離遼寧已不算遠,最多還有半日便能到達,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在這裡休息一夜,明早再行趕路。”葉沐應聲道好。
陸追風問道:“葉兄弟,你怎麼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葉沐道:“沒甚麼。”她心中的事情繁多,而且也不便說出來。陸追風見葉沐如此,也就沒有多問。
待飯菜上桌,兩人吃罷,天色已漸黃昏。陸追風與葉沐正待入房休息,忽聽一陣喧鬧聲傳來。奔走出去,見店中夥計趴倒在地上,臉上幾處鐵青,帶有五分殷紅。一名少年腳踩夥計肩背,雙手叉腰,一副微風凜凜的模樣。
只聽這少年叫道:“賊人子,竟敢對小爺下藥,天大的膽子!若不是小爺有些修爲,此時不是已被毒翻?”說時,又是一腳踹去。
夥計張大嘴巴,嗚嗚呀呀,可惜說不出話語,原來是個啞巴。陸追風笑道:“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那少年眉星劍目,鬢髮烏黑,肩負一柄長劍,身着灰白短衫。看樣子原是極其俊俏的,可是現下卻故意裝作一臉兇樣,朗聲喝道:“快去叫你掌櫃出來,小爺今天要爲民除害!”夥計掙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的逃入後堂。
陸追風又道:“如今恐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葉沐斜着瞧他一眼,心想也不知他從哪聽的這些話。
負劍少年環視周圍,見只有葉沐與陸追風在旁邊觀看,於是微微一笑,坐在門邊桌前。
天色漸黑,夥計仍是不見蹤影。少年眼看着附近燈火逐漸熄滅,也覺得焦急幾分,哐啷一聲,抽出背後長劍,踏步來到櫃前查看,但哪裡有人影?於是又提劍趕往後堂,仍是不見動靜。
少年大聲叫道:“人呢?都跑哪去了?”陸追風笑道:“似你這般坐在這裡,誰還敢回來?”少年走過來問道:“你們是誰,怎麼還在這裡?”陸追風道:“這店又不是你的,我們在與不再,和你有甚麼相干。”少年怔道:“自然無相干。”又道:“這是家黑店,那啞巴夥計在茶裡放了毒藥,你們卻沒事麼?”陸追風聽聞這話,才發覺身上一陣癱軟,渾身力氣似乎被抽盡一般,無力的趴倒在桌上。葉沐因爲傍晚時心情不好,便沒有飲茶,因此並無異樣感覺。
那少年見陸追風如此,出聲笑道:“和我沒相干的啊。”陸追風聽在耳中,兀自氣惱不已。
少年看葉沐神態自若,奇道:“咦?你怎麼……”話未說完,只聽一個細小的聲音破空襲來,少年長劍脫手,聲音頓時而止,身子軟倒在地上。
葉沐見狀,心覺不好,正待起身時,忽聽遠處有人低聲說道:“打中啦!”另一人道:“你小聲點!萬一沒中,給他聽到就不好了。”葉沐微一沉吟,便不動聲色,悄悄伏在桌上。
那兩人說話聲歇了,緩慢的走將進來,一人手中提着紙燈,在少年臉上照了照,喜道:“果然暈過去了,瞧,針還紮在他脖子上。”另一人在葉沐與陸追風身上瞧了瞧,說道:“怎麼這還有兩個人?”前人道:“這是下午來的兩個趕路人,想來是要去哪裡的。”後人道:“咱們只對付這拿劍的,這兩人放他們走罷。”前人嘿笑道:“送上門的便宜,不佔白不佔。一個人也是幹,三個人也是幹。”後者叫道:“這等歹心,不愧是黑心小啞巴!”前者又是一陣陰笑,取出繩子,將少年與葉陸三人各自綁了,拖到後堂。
這果然是家黑店,那啞巴夥計便是下藥吹針之人,另一人叫做毒舌頭,是啞巴的好搭檔。這客棧原是正當經營,啞巴來到這裡後,噁心驟起,將掌櫃殺害之後,又搶奪了這間店子,做些殺人劫財的黑暗勾當。
無怪乎天下大亂,惡人四起。卻道是惡人四起,而後天下大亂焉。
葉沐閉着眼睛,耳朵卻靈敏的很,那啞巴與同伴說的話,她都聽在耳中。
啞巴將三人拉到後堂,點起燈火,將三人繩索又緊了緊,環着綁在一起。當時夜晚無風,四下清靜,葉沐聽不到腳步響起,卻發覺有“嚯嚯”的磨刀聲從隔壁傳來。
葉沐慢慢睜開眼,見前後無人,只有少年與陸追風各自一左一右綁在邊上。少年的那柄長劍斜靠在前方,葉沐想要移過去用劍隔斷繩索,又恐發出聲響驚到隔壁啞巴。忽然想起楊霆所贈的那柄匕首就藏在衣袖中,於是輕輕抖動手臂,抽出匕首,將身上束縛隔斷。脫了身,又將陸追風與那少年的繩索盡皆解開,見他二人還是昏睡不醒,於是起身找了些水,灑在二人臉上。
不一會,陸追風先醒過來,張嘴正要說話,葉沐急忙伸手捂住。
陸追風低聲問道:“怎麼回事?”葉沐道:“這少年說的對,這果然是間黑店,你聽。”陸追風側耳聽去,細微的磨刀聲在隔壁傳來,驚道:“他們要殺人?”葉沐微微點頭。
陸追風道:“怎麼辦,我們跑吧。”葉沐指着仍舊昏睡的少年,道:“他還沒醒呢。”陸追風道:“別管他了,先逃命要緊。”葉沐搖頭道:“不行。他如果不和我們說話,也不會暈睡到現在,我們不能拋下他不管。”陸追風嘆道:“那我背上他,可以吧?”葉沐道:“這行。”於是將少年扶到陸追風肩上,兩人扛起便走。
陸追風起身時,不小心碰到長劍,只聽“叮噹”一聲脆響。隔壁立即發聲道:“不好!”葉沐急道:“快走!”不用她說,陸追風早就奔了出去。葉沐走出幾步,又回來撿起地上長劍,這纔跟了上去。
陸追風肩上負着一人,因此跑不甚快,葉沐自然也不能先行離去,於是速度逐漸慢了下來。身後叫喊聲越來越大,一羣人發聲吶喊,火光沖天。
陸追風苦笑道:“世間惡人竟然這麼多,我下山兩個月不到,卻被如此追了兩次。”葉沐道:“小心一些,這次沒有人來救我們了。”
不多時,啞巴等人已經追上前來,仗着人多,將葉沐與陸追風三人圍在中間。
見陸追風肩扛少年,那啞巴出聲笑道:“倒是個講義氣的小子,不枉爺爺們像狗一樣的追跑半天。”葉、陸二人均感奇怪,哪有將自己比作狗的?
其實他們不知,魏忠賢生前權傾朝野,手下有‘五虎’、‘十狗’等臭名昭著的集體。百姓畏懼他們,便如此稱呼。但惡人卻喜愛的很,常以自稱爲傲。只是不知爲何,他們不自稱爲虎,卻偏偏鍾情於狗,倒也是奇怪的緊。
啞巴走上前來,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提着長刀。那刀刃森白犀利,多半是剛纔打磨的那把。啞巴將手中刀尖指向葉沐,獰笑道:“好一個白淨的公子哥,今夜要死在我手上了。”
葉沐橫眉相對,手中竄緊玄鐵匕首。倘若啞巴靠近,定然一刀隔斷他的喉嚨。
啞巴刀尖右移,又指在陸追風面前,喝道:“小子,擡起頭來!”
陸追風跑的沒有力氣,正低頭喘息,聽到這話,應聲擡頭看去。啞巴指着地上少年問道:“你可認識這人麼?”陸追風啐道:“我們認識與否,關你屁事。”啞巴也不生氣,嘿嘿笑道:“既不相識,竟然仗義相救,實在是叫人欽佩不已。”陸追風道:“少說這等假話,你要是佩服,早就不該追趕。”啞巴道:“要是放在以前,我自然不會追趕,反倒還會與你結交,痛飲百杯。可是如今,卻是萬萬不能了。”陸追風道:“爲甚麼不能?”啞巴笑道:“因爲爺爺要殺人搶錢,喝酒取樂。”陸追風道:“如此說來,你以前倒是個好人了。”啞巴道:“好人?好人有甚麼用處,只會無辜送死罷了。”陸追風憤恨的瞪過去。
啞巴嘻嘻笑着,翻轉手中長刀,眼中賊光流露,似在故作玩耍一般。
葉沐聽這啞巴說的話,暗道也是不得已才作惡的人,心中倒有幾分同情。但又一想,自己與陸追風和少年都要死在他手裡時,這抹同情便即刻消散的乾淨。
在此危急時候,也不知三人生死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