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如果不是對朗兒難捨牽掛,淇安想,她是願意在這裡繼續住下去的,一輩子,直至老死。不用理會外界紛紛擾擾,她只用守着朗兒。

雖然難免淒涼,可是至少不會再受傷,於她,已然足夠。

想着朗兒,就難免想到那個男人,淇安眼神微微迷離,想起第一次見他,白衣黑,雙目如漆,當時就在心底暗歎,此人只因天上有。

及至後來,知曉他的殘缺,不覺得遺憾,只是突然覺得真實,這纔像是世間中人,不可能完美。

匆匆別過之後,很少想起,只是偶爾想起那絕世姿容和那一頭如墨青絲。

誰曾想到,會在那麼久之後,與他以那種方式相遇,又,表現得那般情深。

她,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可也僅此而已。

他是誰,縱然口不能言,卻依然是容顏絕世,當今皇上唯一的胞弟御口親封的王爺。而她,前世只不過平凡女子,那樣的男人,只是偶像劇裡看着流流口水,她會眼冒星星大聲叫着崇拜卻絕不會想像在現實中成爲伴侶。

今生,她又是別人下堂婦,在世人眼中,怕是往他身邊一站都是玷污吧。

平凡如她,又怎麼能奢望摘下天上星辰?不敢,不想,也不願。

一隻手忽然塞進了她的手心,“淇安,你在想什麼?怎麼又不說話了?”

淇安看着他湊得極近的臉,皮膚很白,毛孔很細。

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拉住了淇安的手臂,“淇安你別不說話,我會心慌。”

淇安微微往後一仰,剛好靠在桃樹上,放鬆了身子,她輕笑,“我在想,怎麼治好你的眼睛。”

戰烈嘴角彎起,一朵桃花妖嬈落下,飄落在他間,他用手指拈下剛要捏碎,又想起什麼似的,偷偷的往旁邊地上一扔。

淇安靜靜看着,忍不住拍拍他的頭,“戰烈這樣,真好!”

他噙着笑容,把頭靠在她肩上,聞到她身上陣陣清香,只覺得從來沒有這樣安心過。即使是哥哥,也從來沒有這樣安靜的陪着他,和他說話,還,讓他依靠。

“淇安也很好!”

“淇安,我們以後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戰烈的話說得迷迷糊糊,只記得這句話一定要說給她聽。

淇安低下頭,只看見那傢伙已經閉上眼睛,睡了,只是嘴角還溢着那未及收去的笑意。

“傻小子,都不問問自己眼睛要怎麼治好?

伸直了雙腿,調整一下姿勢,把戰烈的頭移下來,放到腿上。

看着他的睡臉,半天,輕輕一嘆,“戰烈,我不能答應。”

陪他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人,不是她。微微笑着,一定會是個慧質蘭心嬌俏可人的小女兒,才配得上他吧!

戰烈眼睛裡的毒素,出乎意料的頑固,一連好幾貼藥都沒有起色,金針也沒辦法往眼睛上扎,幾番觀察下來,淇安詫異不已,那毒素竟像是有生命的,牢牢吸附在他的視神經上,一旦藥性到來,竟然懂得不主動吸取養分,冬眠似的。

“淇安,還沒找到解決辦法嗎?”深夜時分,戰烈問還在不停試藥的淇安。

淇安揉揉眉頭,這才覺戰烈還在書房裡沒有回去。

“戰烈,你先回去休息,眼睛要休息好治療起來纔有效果。”一邊推着他往外走。

把他推出門,正要關上,他連忙用雙手撐住,從門縫裡對着她笑,“淇安,你在爲我擔心是不是?淇安在爲我擔心呢,我好高興。”

這傢伙,永遠懂得怎麼碰觸她心底的柔軟,淇安揉揉他的頭,“高興就去睡,我可是個稱職的大夫,你也要作個稱職的病人才行。”

把門關上,聽着他在外面靜了一會兒,腳步聲才響起。

淇安好笑的搖搖頭,正要往回走,忽然覺得燭火一閃,一個人緊緊的抱住了她。

驚愕的一擡頭,就撞見了那人的眼裡,閃爍着火焰,灼灼的耀滿喜悅。

“你?”淇安只來得及說這一句話,頭就被他按進懷裡,抱得那麼緊,讓她幾乎要窒息。

他的身體繃緊得像拉滿的弓,不停的顫抖,急劇的心跳聲在她耳邊如此清晰,想要捂住雙耳,那聲音也如影隨形。

淇安不敢動,因爲那激動到不穩的氣息噴在她頭頂,熱熱的讓人想哭。

好半天,他才略略放鬆了環住她的雙臂,卻仍是把她抱在懷裡。

“軒轅杉,你怎麼來了?”淇安終於逮到機會問。

軒轅杉也不說話,過了一會,把頭低下來埋到她頸側,輕輕的蹭了蹭。

絲撩得她臉側癢癢的,她沒忍住,伸手撓了撓,卻剛好碰到他的頭,柔軟順滑,她的手指頓住,他的身軀也微微一顫,隨即又很快放鬆下來,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

給軒轅杉倒了一杯水,淇安纔有空好好看他。

似乎瘦了許多,臉色也比較蒼白,再往下看,淇安眨眨眼。

軒轅杉也順着她的視線看,立刻怔住,然後小心翼翼的擡頭瞅瞅她,略略不自在的側過身子。

淇安憋住笑,輕輕咳了一聲。

現在已經快近夏天,所以說那個天氣有點熱,人的衣服有點薄,再加上古人的衣服又不怎麼方便行動,很容易被樹枝啊什麼的掛破的,也不足爲奇。

淇安剛要說話,卻又想到什麼,小跑幾步打開門看了幾眼,確認四周沒人,這才安心的拉好門栓,舒口氣走了過來。

軒轅杉安靜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嘴角彎起了可疑的弧度,他沒說,憑他的功力,周圍任何響動都逃不過他的耳朵。可是,她這樣爲他擔心的樣子,他很喜歡。

淇安手擡起,用起了手語,“你的侍衛躲在哪裡?”

半響,小小的驚呼聲響起,隨即又像是被人捂住似的消失,淇安震驚的看着軒轅杉,她不敢相信剛剛是看到了什麼,他是說,他一個人來的?

放下捂住嘴的手,淇安想要再確認一次,“你是說,你是一個人來的,連輕五都沒帶?”

軒轅杉看着她,眼神溫暖,點頭。

“他們闖不過這桃花陣。”

所以說,他真的是一個人身入險地,沒有了輕五,他連正常表達都有問題,他居然,就這樣一個人。

只覺得喉嚨被什麼堵住了,悶悶的難受,淇安看着他,一眨不眨,“爲什麼,你是王爺啊!”

“我是軒轅杉。”他這樣說。

不知道軒轅杉是怎麼想的,反正淇安先回房間,在等着他的那個過程裡,真的是心驚肉跳。

也不知道當軒轅杉碰上戰烈是什麼情形,一個口不能言,一個目不能視,吵架吵不起來,打架也不公平,可不可以就當路人一樣擦肩而過就算?

可是一想想那玉樹凌風卻貴氣逼人的某王爺,再想想那一心向往着做花肥的某傢伙,淇安雙肩一垮,明白她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就才這麼一恍惚,淇安回過神來的時候,軒轅杉已經安安穩穩的坐在桌邊的凳子上了,只拿着那雙幽深鳳眼,欣賞淇安張着嘴明顯被嚇到的樣子。

眼裡閃過些許光亮,竟微微抿嘴笑了,“這山谷裡的人,沒有幾個是我的對手,只除了……。”臉色輕變,“淇安的病人。”

淇安躲開了他逼人的視線,不覺有些心虛。

人家那麼辛苦的來救她,她卻不願意即刻跟他走。想想她剛纔搖頭拒絕的時候,他驀然散的怒意,讓她幾乎想要立刻退縮了。

可是,可是……,她終究還是咬着牙,靜靜的與他對視。

良久,他微微側頭,怒意斂去,瀰漫一身的,似是淡淡哀傷。

不看她的臉,他只揮舞着雙手,“淇安在哪裡,我就要在哪裡。”

讓他先離去他也不肯,淇安嘆口氣,

竟是與這些固執的古代人相處,嘆氣的次數明顯增多,淇安知道自己一定會老得很快的。

夜晚睡覺的地方,下人的房間肯定是不敢叫他去的,戰烈的房間倒是條件好,但是估計他是不願與他眼中的花肥分享的,即使這個花肥還是王爺牌的。

所以唯一還有可能的房間,就是她的,淇安看看那屋裡唯一僅有的牀,直覺又想嘆氣了。

所謂名節,她是可以不在乎,問題是人家是金枝玉葉,哦,不,身嬌肉貴的王爺啊,讓他的清譽有染,她要拿什麼來賠。

看淇安皺眉的樣子,軒轅杉往椅子上一靠,“習武之人徹夜打座是常有的事,淇安睡吧。”

看看那窄得只能放下一個屁股的椅子,再看看軒轅杉修長的身形,淇安閉閉眼,走到牀前,抖開被子往牀中間一放,“今晚和衣睡吧,一人睡一邊。”

說着自顧自的爬上牀去,睡到最裡邊

等了一會兒,也沒聽見動靜,淇安狐疑的轉過身來。

搖曳的燭火中,只看到那人通紅的耳垂,和緊張得不知道往哪裡放只緊緊捏着衣袍的雙手。

淇安坐起身來,有些好笑,“你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軒轅杉身子微微動了動,緩緩擡起頭來,“不用,牀太小,淇安你會睡不舒服的。”

淇安還要再說什麼,他已經一揚手熄滅了燭火。

淇安張張嘴,想想,又不敢出聲,只得無奈躺下。

軒轅杉轉身坐回椅子上,咚咚跳着的心才慢慢平復下來。她不會對他怎麼樣,可是他,沒有那個信心與愛着的女人共枕一席還能安穩的睡得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