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毒

淇安在不安,從下午太陽一落開始,軒轅杉就看出來了。她坐一會,站一會兒,左走走,右走走,似乎總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姿勢。

他想要問問她生了什麼事,可是她看他一眼,視線一轉,就再也不看向他了。

他伸手拉拉她,她乾脆閉上眼睛。

他呆立着,有些嘆息,口不能言的痛苦,此刻才能體會。

淇安,淇安,有的關心,不能訴諸於口,你就可以隨意的拒絕麼?

淇安想了好久,終是下定了決心,擡起頭來,卻在看到軒轅杉的臉色時怔了一怔。

極安靜的臉上,還掛着朦朧的溫和。

心中一動,她上前一步,卻終是沒有再靠近,“你今晚睡牀上吧,我不回來了,他的眼睛,會折騰上一夜。”

軒轅杉看着她,也不動,隻眼睛裡有光幽幽閃着。

微微有些無措,淇安張張嘴,又閉上,愣了一會兒,低聲道,“那你小心些,我先走了。”低下頭轉身要走,卻被拉住,軒轅杉盯了她一會兒,嘆口氣,放開她,才比劃着,

“你是去治病的,對不對?”

淇安點頭。

“所以你自己不會有事吧?”

淇安怔了一下,有些詫異,很快又點頭,“當然,不會。”

軒轅杉沒有再追問,看着淇安小心翼翼的出去,又鎖上了門,黑暗之中,他站了很久。

如果什麼事也不會有,那麼她到底是在爲什麼坐立不安?

水霧繚繞中,戰烈赤着上身坐在桶裡,一張臉蒸得紅通通的,他左手捏住淇安的衣角,攥得緊緊的。

淇安低頭掃視了一眼,輕聲道,“感覺怎麼樣?”

戰烈半仰着臉,“淇安,痛。”

“再忍一忍,今晚一過眼睛就可以好了。”

“好了就能看到淇安了嗎?”

鼻子有些酸,“嗯!”

“好,那我不痛。”

淇安持針的手抖了抖,最終還是咬着牙將最後一根針插入了他的百匯穴。戰烈臉色一白,額頭上大滴的液體砸了下來,分不清是水還是汗。

“淇安,不痛。”他還要笑着說。

淇安低下頭來,拍拍他的頭,聲音有些啞,“那就好,痛的還在後面。”

隨着金針的轉動,水漸漸變冷了,淇安叫人來換了很多次水,直到凌晨時分,纔給他穿上乾爽的衣服,在牀上躺好。

“戰烈,不管呆會聽見感覺到什麼,你都能答應我不說話不動嗎?”淇安蹲在牀頭,貼到他耳邊問。

戰烈向她的方向側了頭,“淇安會在這裡陪着我嗎?”

“我是大夫,在治病的過程中當然會在啊。”也不知道這傢伙在想什麼。

戰烈閉上眼睛,笑了,“那我就不怕了。淇安讓我說話我才說話,讓我動我才動。”

淇安也不再多言,站起身來,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拉開衣袖,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手臂來。

將手臂伸到戰烈眼睛上方,極快的用刀劃了幾道,又從牀頭的甁中倒出一些藥粉來,整個房間頓時盈滿雪蓮的清香,令人神清氣爽。

屋外的樹枝忽然動了動,不過屋內的兩人絲毫沒有察覺。一個不會武功,一個散去了功力跟常人無異。

淇安緩緩俯下身去,將那鮮血直涌的手臂放到戰烈眼睛上,血還帶着熱度,一滴一滴的流進他眼裡。

戰烈鼻翼輕輕一動,臉上盡是狐疑,有些不安,淇安連忙用另一隻手在他額頭上重重按了一下。

戰烈立刻安靜下來,謹記着淇安先前的話,果然不再亂動了。

淇安臉色漸漸白,那血涌進戰烈的眼裡,又溢了出來,順着臉側流向間,將枕頭都浸紅了一小片。

淇安抿着嘴,一眨不眨的盯着戰烈的眼睛,似乎那血液不是從她手上流出來的一樣,神情都沒變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淇安眼神忽然一凝,彎了嘴角,有什麼東西蠕動着順着那血液爬了出來。一個,兩個,越來越多,像螞蟻一樣順着那血液往淇安的手臂爬去。

什麼叫做萬蟻鑽心,淇安總算是體會到了,緊咬着的下脣,漸漸有血色浸出,疼得緊了,一滴眼淚順着臉側掉一下,“啪”的一聲打在戰烈眼斂上,溶入血液裡,瞬時不見。

只到那隻手臂滲着血的地方,變成了黑色,而且那黑色還有順着手臂往上蔓延的趨勢,淇安視若不見,只看着戰烈的眼斂周圍變得平滑如常,再沒有什麼東西爬出,才飛快的取出一根金針紮在上臂。

然後取來一盆清水衝去戰烈臉上的血,極小心的湊近了觀察。

淺淺的氣息噴在戰烈臉上,淇安不覺,戰烈的臉卻漸漸涌上了些血氣,有些紅。

看了一半天,才極仔細的將剛剛藥瓶的藥倒在他眼睛裡,又取過早已經準備好的紗布,給他纏好。

這才皺着眉,將整個下臂都在黑的手直接泡進先前戰烈蒸浴的大桶裡,泡着,只是那刺痛襲來,忍不住的輕呼。回頭看見戰烈動了一下,連忙喝道,“不許動。乖乖躺着。”

戰烈躺着沒敢再動,心裡卻惶恐極了。

淇安這才安心的轉回頭來,拿了一塊木塞含進嘴裡,擡起左臂,倒了些藥粉上去,然後取出刀子,將傷口處已經腐爛的黑蟲颳了出來,額頭上大汗長淌,身體都抖得顫,她咬緊了嘴中木塞,極快的颳了下去。

直到黑色刮盡,又有新鮮的血液紅紅的流出來,她才停了手,倒上藥粉,抓起一塊紗布走到門邊,拍了拍門口守着正在打瞌睡的侍衛,把手往前一伸。

侍衛睜開眼來,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看看裡面躺着的戰烈,卻又有些瞭解的點點頭,同情的看她一眼,替她裹上了紗布。

淇安收拾好,又拉上了衣袖,覺得頭有些暈,她輕輕揉了揉額頭,才轉回頭進了屋。

“好了,戰烈,可以說話了。”

戰烈極快的坐了起來,伸手就向她撲來,卻剛好抓到了她的右手,頓時停住了動作,搖了搖,“淇安,剛剛放在我眼睛上的是什麼,怎麼感覺像是人的皮膚?而且,我還聞到血腥味,沒事麼?”

淇安不動聲色的拉着他往牀上走,心裡有些鬆軟,“能有什麼事,那都是爲你治病用的東西,跟你說也不懂,你乖乖去躺好,睡一覺,醒來就可以把紗布取掉,你就能看見東西了。”

本來已經快要躺下的身子又蹦起,欣喜若狂的拉着淇安連連問道,“你,你說我可以看見了?”

淇安綻出一個笑臉,忙按住他,“你現在聽話躺着,就可以了。”把染了血的枕頭抽了出來,將旁邊的移了過去,放到他頭下。

戰烈順着她的手,躺了回去,眉間盡是喜意,“淇安,醒了就可以看見你了嗎?”

“是啊!”

“淇安,你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對勁,你累了嗎?”

“那當然,一夜不睡還能不累?你好好躺着,我也回去休息了。”

戰烈長腳一踢,就抖開了被子蓋到身上,“淇安,我躺好了,你回去睡吧。”

淇安倒是不忙走了,她幫戰烈把被子掖了掖,然後俯下身去,幫他理了理頭。

氣氛有些奇怪,戰烈喚道,“淇安?”

淇安眨眨突然變得酸澀的眼睛,“戰烈,你答應過我吧,以後不可以隨便做花肥的?”

“嗯,淇安說的什麼,我都記住了。”

“那就好,不過,欺負你害你的人,你就不用介意的,隨便你想怎麼做花肥就怎麼做。”

“好!”戰烈興奮的猛點着頭。

淇安重重的揉了下他頭,“看你高興成這個樣子,哪有那麼多人能讓你找着藉口變成花肥的。”停了一下,又說,“其實戰烈很可愛啊,只是有些時候過於偏執了而已。”

“淇安,偏執是什麼?”

“沒什麼,你只要知道,要保護好自己,也不要隨便做花肥就好了。你好好躺着,我先走了。”

忽略內心涌起的不捨,戰烈連忙縮回剛剛還揪住她衣服的手,“好,淇安去休息,先去吃早飯,今天一天都不準人去打擾你,晚上我再叫你一起吃晚飯。”那時候,應該就可以看見淇安的樣子了吧?喜滋滋的想着,巴不得快點睡完一覺,醒來就能見到她了。

“戰烈,再見!”淇安輕聲說道。

“快點去睡啦!”戰烈吼了一聲。

淇安笑笑,又望了他一會兒,才撿起那帶着血跡的枕頭,出門了。

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將那枕頭扔掉,淇安這才慢慢走了回去。

就在淇安離開後不及,那個枕頭又被人撿起,顫抖的手指撫上那血跡,輕輕一碰又極快的收回。

淇安推開了門,迎接她的,居然是空無一人的房間,牀上整整齊齊的,根本就沒有人躺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