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告訴你,我認識這把匕首的主人,你能否告訴我,這把匕首的詳細來歷。”
原本已經決定再也不回頭的岑歡,陡聞此言,還是把頭轉了回來,滿臉的不可置信:“你說什麼?你認識這把匕首的主人?”
“是。”
“開什麼玩笑?你知道我這把匕首是從哪裡撿來的嗎?”
“英國,愛丁堡。”
她突然就笑不出來了,瞳孔慢慢擴張:“他是誰?”
“你先告訴我匕首的來歷。”
岑歡沉吟片刻,毅然道出了那段已經被她塵封起來的往事……
“二年前我姐姐在愛丁堡醫科大學讀書,有年放暑假,我在家裡閒着無聊,就決定去她那裡玩一段時間,我到了英國後的一個星期,有天傍晚,姐姐拿了一張假面舞會的邀請函,愁眉苦臉的嘟嚷着什麼,我問她什麼事,她說是好朋友的爸爸要舉行一場假面舞會,邀請她參加,她剛好跟一位學長說好了晚上一起吃飯,我見她爲難,剛好我也喜歡熱鬧,就自告奮勇的提出代替她去參加假面舞會,姐姐可能是對那位學長有點意思,思來想去就答應了,反正我倆長得一樣,更何況還戴着張面具,就那樣我以羅今歡的身份去參加了當時在英國赫赫有名的華僑首富秦萬林舉行的萬聖節假面舞會派對,可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時,舞會進行到一半,突然發生了槍戰,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我在姐姐同學的拉扯下,奮力的往外跑,走到半途中看到一名男人受了傷,我想不管他自己先保命要緊,可是你也知道,我這好管閒事的壞毛病改也改不了,我就那樣憑着自己單薄的力量將他攙扶到了古堡別墅的後方,然後……”
李江城的腦子早已經一片空白,岑歡說的那些是她的經歷,同樣也是他的經歷,他胸腔一陣劇烈疼痛,那樣健壯的身體突然就支撐不住軟倒在牆角邊,見他臉色蒼白,岑歡上前問:“你怎麼了?”
他揮揮手,竟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命運給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卻足以致命。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了吧?”
她滿懷期待的望着他,當年她曾有過一瞬間的心動,不過現在她已經是個結過婚的有夫之婦,哦不對,應該是個結過婚後又被離婚的棄婦,什麼念頭都不該再有,她只是單純的好奇而已。
畢竟,那是個她奉獻初吻的男人。
李江城不說話,他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樣無言以對的瞬間,心像被壓了塊千斤大石,從來沒有想過,也會有無法面對羅岑歡的時候。
“喂?你怎麼了啊?中邪了嗎?快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啊,說完了我好走人。”反正你也是那般不樂意見到我。
李江城還是不說話,只是稍稍擡了頭,藉助着月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是因爲他從來沒有把羅岑歡想象成救他的那個人,纔會一次次的錯過。
如今,要怎麼跟她說,他就是這把匕首的主人……
“切,敢情是忽悠我來着,你壓根就不知道這把匕首的主人是誰,得,反正我也沒那麼想知道,我走了,後會無期!”
岑歡瀟灑的轉過身,騰出一隻手臂揮了揮,身影很快便隱沒進茫茫夜色。
在這種時候,越是表面上瀟灑的人,內心越是荒涼不堪。
她絕對不想讓李江城,看出她沒出息的樣子。
一夜無眠,李江城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麼走回的房間,初晨的太陽籠罩在他佇立在窗前偉岸的身影,他想去找岑歡,卻覺得無顏面對,堅持要離婚的人是他,如果他在離婚的第二天就對她說出復婚的話,她一定會覺得他精神分裂了。
連着幾日,李江城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吃飯也是傭人端上樓,李夫人漸漸不滿,這天傍晚,一家人坐在餐桌上,李夫人打發傭人:“去叫二少爺下來吃飯,今天不給他端上去了。”
傭人領命,不消片刻便回來覆命:“二少爺說今晚不想吃了,讓大家不用等他。”
“搞什麼啊,要麼出門不歸家,要麼歸家就不出門,多大的人了,還一天到晚不讓人省心。”
李夫人憤懣不平。
一旁的小兒子懶洋洋插話:“哎喲媽,你還看不出來嗎?二哥那是因爲跟小嫂子離婚心情鬱結呢。”
“胡扯,跟那種一無是處的女人離婚,有什麼值得鬱結的?!”
“那你可就不懂了,一無是處只是你個人的看法,二哥可不這麼認爲。”
“他要不這麼認爲,爲何還要離婚呢?”
李夫人一句話便堵的小兒子無話可說,老夫人這時開口:“好了,都不要說了,要吃飯就吃飯,不吃飯該幹嘛幹嘛去,別人夫妻倆的事輪不到你們說長道短。”
“媽,他倆已經不是夫妻了。”
李夫人笑眯眯的糾正婆婆。
老夫人眼一瞪:“他倆不是夫妻你就這麼高興?”
晚餐結束,老夫人剛回到房中沒多大會,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落入她耳中,她擡起頭,便看到孫子站在她面前。
“找我有事?”
老夫人意味深長的探詢。
李江城衝奶奶僵硬的勾了勾脣角,沉吟數秒,極不自然的問出口:“我和岑歡的離婚手續……您辦了嗎?”
“怎麼,後悔了?”
老太太眼中綻放出一道精明的光彩,那光彩刺激的李江城心虛的不敢直視,他彆扭的移開視線:“不是,我就隨便問問。”
“嗯,已經辦了,我既已答應你,自然會說到做到。”
“好,那……沒事了,您早些休息,我走了。”
“等一下。”
李江城木然回頭。
“我怎麼覺得你對我已經辦理了你們的離婚手續並沒有表現的很欣喜呢?是我人老眼花,纔會覺得你不但沒有欣喜,反而還有些失落嗎?”
“可能是吧。”
李江城倉皇的逃離了老太太的房中,站在一處假山旁,那日他就是在這裡與岑歡道別,這幾天她過的好嗎?想起她,心中就是一陣難言的複雜和酸楚。
*****
岑歡還沒有把離婚的消息告訴家裡,這幾天她一直留宿學校,想先把自己心情平復了,再回家向父母坦白一切。
週末這天,她大包小包的揹着行李回到了當初言辭鑿鑿,就算一頭扎牛屎堆裡也不會再回來的家,站在家門前,努力作個深呼吸,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人是母親,梅芸詫異的盯着女兒腳邊的行李,半響纔沒好氣的問:“又跟江城吵架了?這次又是打算住幾天啊。”
提着行李默默的進了屋,坐到沙發上,低着頭回答母親:“媽,這次我是真的被掃地出門了,你想罵我的話就罵吧。”
說完這句話,岑歡便等待着被母親奚落,這個時候,正是打擊她當初大言不慚,自不量力的最佳時機。
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母親的責罵,而是聽到一聲輕緩的嘆息,接着母親走到她身邊,輕輕地將她擁進了懷裡,“傻孩子,我罵你幹什麼,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婆家受氣,雖然你從來不說,可自己生養的孩子自己又怎麼會不瞭解,你愛闖禍又愛頂嘴,婆家人會喜歡你纔怪,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岑歡的眼圈忽爾就熱了,很熱很熱,跟李江城離婚那天感覺天都塌了,那麼難過她也沒有哭,現在母親的寥寥數語,卻讓她眼淚控制不住的就落了下來。
也許是因爲母親的那一句,自己生養的孩子,對啊,是生養自己的人她爲什麼還要逞強,心裡難過哭出來就是了。
岑歡抱着母親淋漓盡致的痛哭了一場,哭完之後,心裡不覺得那麼壓抑了,她又恢復成了過去那個生龍活虎,永遠也學不會討人喜歡的壞丫頭。
晚上今歡回來,看到妹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馬上扯着嗓子驚呼:“哎呀,這是誰啊?”
岑歡沒好氣的瞥了姐姐一眼,沒有吭聲。
到了吃晚飯時間,家裡人都已經知道了她被婆家掃地出門的悲慘處境,父親多少還有些憐惜她,唯獨那個和她長着同樣容貌的姐姐,不停的出言諷刺。
“我說岑歡,姐姐當初有沒有告訴你,這李家嫁不得,古話說的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就非得撞了南牆才知道後悔。”
“你學校不是有宿舍嗎?這離婚住宿舍就好了,回家裡住幹嘛?就算我們能接納你,你自己不覺得難爲情麼?當初可是拍着胸脯才走出這家門的。”
“本來腦子就缺根筋,如今又離了一次婚,哎,這以後怕是沒人敢要了……”
“哦不對,李家那樣的有錢人家,即便是掃地出門,應該也不會虧待了你,給了多少補償金啊?買套房子應該綽綽有餘的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岑歡放下手中的筷子,語重心長的開口問:“羅今歡大小姐,你既然這麼優秀,爲什麼不嫁人啊?拜託你趕緊把自己嫁出去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煩人。”
噗。
今歡不怒反笑:“嫁人?然後像你一樣,再被打包送回來嗎?”
岑歡從小被姐姐諷刺到大,這些話已經傷害不到她了,她反脣相譏:“怎麼會呢,姐姐你這麼優秀能幹,婆家人供奉都來不及,哪還會把你打包送回來。”
“那倒是實話,不過就算我被離婚了,我也不會厚着臉皮再住家裡,每天看着個被別人拋棄的女兒,爸媽心裡該多難受啊。”
這是要跟她打架的節奏嗎?一再的容忍,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岑歡一巴掌拍桌上:“羅今歡你什麼意思?這家是你一個人的嗎?爸媽都沒說話,你有什麼資格說?
“好了,你們倆這是幹什麼?一家人何必吵來吵去,別人家的姐妹都是相親相愛,哪有像你們這樣一見面就跟見了仇人似得。”
“媽,你看她有把我當妹妹看嗎?我離婚心裡已經很難過了,她還一個勁的在這裡挖苦我,我知道你和爸喜歡她,可是寵愛不等於溺愛,在她說出這些諷刺我的話的時候,你們是應該阻止的。”
沒等父母開口,她轉身跑上樓,砰一聲關了房門。
坐在自己靠角落的小書桌旁,獨自添抹着流血的傷口,她相信總有一天,能夠有人看到她羅岑歡的價值。
咚咚——
房門被敲響,今歡不請自進,岑歡哀怨的瞪着姐姐:“在飯桌上挖苦我還不夠,還要追到房間裡繼續挖苦嗎?”
今歡這時已經換了一張極其冷漠的臉,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怨恨,“你以爲我爲什麼挖苦你,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說我煩人?羅岑歡,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討厭,哦我差點忘了,你一直都很討厭,只是現在比以前更討厭,以前你只是有些厚臉皮,可現在你卻學會了偷,你偷了原本該屬於我的男人,我第一次動心的男人,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與我的幸福失之交臂!”
“我冒名頂替你是我的錯,可現在我已經和他離婚了,你還要我怎麼樣?”
“你現在離婚有什麼用?李江城已經非常氣惱我和你交換身份的事,你破壞了我在他心中的形象,他再也不可能喜歡我了!”
岑歡背過身:“反正我也已經道過歉,他要不喜歡你那我也沒辦法,以後你想挖苦我就儘管挖苦吧,正如你所說,我以前就厚臉皮,現在也不會在意你的這些刻薄語言。”
上帝可以證明,她是有多麼幸災樂禍啊,在聽了姐姐那句,李江城再也不會喜歡她的話後。
週一下午,連着上了兩節枯燥的哲學課,岑歡有氣無力的趴在桌上,忽爾聽到教室門外有人喊:“羅岑歡,西大門有人找!”
擡眼望去時,已不見了喊她的人。
西大門有人找她?會是誰呢?她將桌上凌亂的書本整理了一下,起身走出教室,朝着西大門的方向走去。
遠遠的看到一輛車,車門旁靠着一個人,定眼一看,以爲是自己出現了幻覺,擦了擦眼睛再看,確定了不是幻覺,而是真實出現的畫面,那個倚在車門旁等她的人竟然是李江城。
思念充斥着大腦,眼眶沒出息的發燙,她迅速調整狀態,昂首挺胸的走過去。
“不是都離婚了嗎?還來學校找我幹嘛?”
雙手環胸,氣勢凌凌的質問。
“我有些話想要問你。”
“可是我不覺得我有什麼話要對你說。”
“跟我走。”
“我幹嘛要跟你走,我們已經沒關係了。”
岑歡轉身欲離開,卻被李江城強制拽進了車裡。
“你幹什麼啊?我們已經沒關係了,你這樣子我可以告你騷擾!”
“不用你一再提醒,我知道我們已經沒關係了,但是離婚了就不能做朋友嗎?”
呵。
岑歡嗤之以鼻,小聲嘀咕:“誰有你樂觀……”
車子停在一家星巴克咖啡,李江城先下了車,走了幾步見岑歡坐在車裡沒動,又返回去替她拉開車門,“下來呀!”
都離婚了還對她這麼兇,必須要詛咒他以後生兒子沒屁眼!
氣呼呼的跳下車,率先衝進了咖啡館,挑了處採光好的位置坐下來。
“找我說什麼,快說吧,我很忙。”
李江城什麼也沒說,只專注的凝視着她,直看的她如坐鍼氈。
對面的這個人,真的是曾經救他於危難處境的仗義女孩嗎?爲什麼一起生活了九個月,都不曾有一點感覺,是那段記憶太模糊,還是在過去的二年裡,把她想的太過於完美?
“喂,你看什麼呀?我臉上有字嗎?”
岑歡非常不適應這樣被李江城注視,她內心小鹿砰砰亂跳,表面上卻又要裝作鎮靜自若,這對她來說,是非常艱難的事。
“你曾經救過人的事告訴過你姐姐嗎?”
他現在必須要弄清楚,爲什麼羅今歡對二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也是那麼的清楚。
“當然了,就算我不說,我姐姐的同學也會告訴她呀。”
原來是這樣,看來羅今歡已經知道了他就是那把匕首的主人,纔會利用妹妹的這段經歷接近他,真是個有心計的女孩。
“你後不後悔當初救了那個人?”
“後悔倒是沒有,就是有點遺憾,只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卻把我的初吻都犧牲給他了……”
岑歡喃喃自語,突然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趕緊伸手捂住嘴,心中哀嚎:完了完了,怎麼能在李江城面前說出把初吻給了另一個男人的事,他一定認爲她太隨便了……
“其實……那個……”
絞盡腦汁想要挽回剛纔不小心說漏嘴的話,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你把初吻都奉獻出去了,後來就沒想過要去找那個人?”
岑歡面紅耳赤,只想咬了自己的舌頭,她爲什麼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搞得李江城現在問個沒完沒了了。
可是不對啊,他爲什麼要對這件事感興趣?
“你找我難道就是爲了問這個?你爲什麼要打聽這個?難不成你真認識那把匕首的主人?”
李江城緘口不語,心中默默的想,岑歡,你絲毫不把我和那把匕首聯繫在一起,是否就像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是我心底的那一輪明月同樣的心情……
“我純粹好奇。”
視線睨向窗外,原來,比起知道事實的真相,向她坦誠身份,纔是最困難的。
“大老遠的跑到學校找我,然後又把我帶到這裡,這只是爲了滿足你的好奇心?”
岑歡覺得這個世界好像越來越莫名其妙了。
“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你……你……你……”
李江城一連說了三個你,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惹得岑歡取笑:“哎喲,李少爺竟然也有難以啓齒的時候,我什麼呀?”
“你這幾天過的好嗎?”
……一臉黑線,憋了半天就只爲了問這個?
當然不是爲了問這個,李江城想要問的,是她願不願意再回到李家。
可是他覺得這樣的話問出口,真的太過於厚顏無恥,所以,話鋒一轉,變成了你過的好不好。
“如你所見,我過的挺好,不過李少爺你過的好像不是很好啊,這黑眼圈這麼重,是天天晚上失眠所致嗎?”
李江城又沉默了,好吧,她承認沉默的男人真的很有魅力。
“是不是突然少了一個人不適應了?所以當初幹嘛要輕易的提出離婚呢,屋裡有個人多好呀,還能陪你嘮嘮嗑,尤其是像我這種能創造活躍氣氛的人……”
是呀,屋裡有個人多好呀,可是人總要在失去以後,纔會明白擁有時的美好。
“我真要回去了,四點鐘是我們系主任的講座,沒人敢缺席,我也不例外……”
岑歡起身,李江城隨即也站了起來。
送她回了學校,一路上她憋着一句話,到了下車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問出口:“李江城,你會跟我姐姐結婚嗎?”
“你認爲呢?”
“我認爲會的吧,因爲你本來想要娶的人就是她。”
李江城意味深長的撇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讓她下了車。
有些話說出來比不說更難,他和岑歡最大的區別,是她想說什麼就說,想問什麼就問,沒有任何需要顧慮的問題,而他,卻需要顧慮的很多。
他無法跟她解釋,他就是當初她撿的匕首的主人,而他想要娶的人,也一直是她。
他需要顧慮的,是他的身份,如果向她坦誠一切,他沒有自信,以她馬大哈的性格,會不會很快宣揚出去……
身爲保護國家安全的特殊羣體,他們首要做的就是隱藏好自己的職業,這也是他工作幾年來,家人費盡心機卻怎麼也查不出他行蹤的重要原因。
可是眼下,最讓他感到棘手的,是他要怎麼讓岑歡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羅岑歡——”
岑歡回頭,秀眉一挑:“幹嘛?”
“照顧好自己,不然我會擔心。”
哧一聲,車子揚長而去……
這人有病吧,結婚的時候都不擔心,離婚了反倒說什麼擔心了,腦門被夾了,神經錯亂了,抽風了,默唸這些詞,岑歡亦步亦趨的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