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牀上，少女面色蒼白如紙近乎透明，連呼吸地輕得幾乎感覺不到，如同一個受了損傷的精緻娃娃，一碰就再無挽救的可能。
他們已經在這兒守了一個時辰，如果需要的話，他們還可能守得更久。所以當夜魅疲憊地收起千年磁石，轉過身來看到他們還在的時候，淡漠的眸子立刻轉冷。“你們似乎忘了，隔壁還有一個快要死的。”
三人中，黑衣孑然的月無痕淡淡轉身，置若罔聞。沉靜如水的鳳墨曦在仔細凝視了一眼牀上的女子後又恢復了他一貫的怡然閒逸。只有雲宸面色上閃過一抹尷尬，輕聲道，“按照前輩的吩咐，雷大哥身上的劍已經拔出，晚輩又爲他敷了師門獨門傷藥。只是……”
“只是他體內的鳳舞小箭你們沒辦法取出，是不是？”夜魅冷笑一聲，清冷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轉，落在鳳墨曦身上。“還未請教閣下是誰，爲何出手相助？”
鳳墨曦獨坐在桌邊喝茶，看起來倒是最清閒自在毫無所掛的一個。聞言，他淡淡一笑，道，“晚輩鳳墨曦，閒雲一隻爾。”
夜魅面色微變，眉梢一挑，將鳳墨曦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你姓鳳？鳳凰的鳳？”
“是，鳳凰的鳳。”他沒因夜魅問題的古怪而有所遲疑，依舊謙和地笑，溫文的答。
夜魅看着他，深沉目光裡濃濃的探究毫不掩飾，“你是蒼穹人！”
這是肯定，而不是疑問。鳳墨曦也老實的大方，一點都不否認，“前輩好眼力！”
“這不是什麼眼力。九州大陸之上，只有遠在東海之上的蒼穹有姓鳳之人。你已經自報了家門，就等於坦誠了身份。”說到此處，一向冷漠如冰的夜魅竟然幽幽一嘆，望着鳳墨曦的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想不到堂堂蒼穹國楚王殿下竟然不遠千里來到了大越，實在是讓人意外。”
夜魅這話一出，不僅雲宸皺起了眉心，就連月無痕都回過首，重新打量起鳳墨曦來。
蒼穹國，東海之上神秘莫測的島國，地域佔據東海大部分一直連接到北部天山一脈。《九州志》上載，蒼穹國不僅是九州大陸五國四海中唯一的島國，同時也是最大的國家。島上物產豐富，珍奇無數，國人自給自足，過着不與外爭不諳外事無拘無束的生活。而在外人眼中，蒼穹國卻一直是一個神秘的存在。正因爲他們長居東海，鮮少與內陸往來，所以內陸上各國對它瞭解是少之又少。
少，不代表就不知道。身爲上位者，君安思危是必備功課，比鄰而立的大國，人家在怎麼低調你也不能忽略。否則將來那天獅子睡醒了，你會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更何況一直走低調路線的蒼穹國在二十多年前還發生了一件大事，雖然這事對內陸各國沒有什麼影響，但事件中的主角之一，當時年僅七歲的小皇子鳳墨曦卻因此成名，破格封王。
如果說厲王賀蘭殤的崛起是一個神話，那楚王鳳墨曦的故事就堪稱一個傳奇。更有好事者將兩人的故事編成了一句順口溜：九州有二王，東楚鳳，西賀蘭，大漠殺出乾坤斬，驚才絕豔唳九霄。
即便大多人對那個神秘國度一無所知，但這句歌謠卻流傳了下來。而蒼穹楚王鳳墨曦的名號，也成了內陸各國人耳中，並不陌生的名字。
鳳墨曦放下把玩在手中的茶杯，提示性地乾咳兩聲，“前輩，隔壁還有個將死之人等着您的救治呢，您看……”
“多謝殿下提醒。”夜魅面色一冷，瞬間又回到了從前的她。“不過這丫頭身上的毒針雖然吸出來了，但毒素還殘留在體內。若不及時逼出的話，一樣活不過明日。”
“我來！”雲宸本就站在牀邊，手臂一撈將紅鸞扶了起來。
夜魅卻搖了搖頭，“你不行。你剛纔已經爲雷震天輸了不少真氣，至少要一晚上才能完全恢復。這丫頭體內的毒很霸道，必須是內力極爲渾厚強勁的人才能逼出。”
她話音剛落，月無痕淡漠的目光便望了過來。若仔細看去，依稀還能瞧見幾分被隱藏很好的擔憂和急切。“我呢？”
“你也不可以。”夜魅的再次否定離開讓月無痕皺了眉，但緊接着又聽夜魅道，“樓主的內力過於陰寒，這丫頭有宿疾，受不住。”
“那怎麼辦？”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雲宸那還未落下的心又提了幾分，難道師妹真的沒救了嗎？
看着兩人神色，尤其是將一切都隱藏得很好的月無痕，夜魅的心中涌起莫名滋味。如果可以，她真想現在就殺了那個叫紅鸞的姑娘，免得樓主越陷越深。她擡手，指向那廂裡表現得最淡定無憂的鳳墨曦，“他可以！”
刷的一下，兩人的目光齊齊射到鳳墨曦的身上。後者笑得雲淡風輕，起身，微微頷首，“那麼，接下來就由在下來爲紅鸞治傷吧。夜深了，諸位該休息的就都休息去吧。”
月無痕挑眉，想要說什麼，夜魅突然開口道，“楚王殿下說的不錯。樓主還有很多事要做，休息要緊。”
月無痕垂下眼瞼，轉身默默地走到門口，又突然回身，清冷的目光落在鳳墨曦那張笑得溫雅謙和，無雙俊美中雍存着王者之氣的臉上，眼底神色變幻不定，如層層波浪，不住翻卷。“救她！”
他吐出最簡單的兩個字，卻給人以堅定沉重之感。隨即轉身開門，大步離去。
雲宸還坐在紅鸞牀邊，看似清潤實則深沉的目光在鳳墨曦和月無痕兩人身上轉了幾轉，眉心幾乎被他擰成了一團。他有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解，和太多的擔憂，卻又不知如何問出口。輕輕將紅鸞放下，帶着濃濃的不捨和眷戀起身，糾纏在那纖瘦身體上的目光如絲如繭，纏了一層又一層。
“走吧，多耽誤一刻，你師妹的性命就多危險一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也不遲。”說完，夜魅徑自走了出去。
雲宸多此一舉地爲紅鸞掖了掖被角，向着鳳墨曦一禮，道了聲“有勞”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房門一寸寸地關上，直至閉合，鳳墨曦一直維持在面上，那儒雅謙和的笑瞬間散去。回頭，看着牙牀上面白如紙，透明的好似玻璃娃娃的少女，一聲長嘆，悠悠散在室中。
“我是不是做錯了？看着他們都圍繞着你轉，真是開心，又嫉妒啊！”
一掀衣襟，鳳墨曦坐在了方纔雲宸坐的位置，重新將紅鸞扶起抱在懷中。他就這麼斜躺在牀上，讓紅鸞靠在他的懷裡。這是一個溫暖的，帶着濃濃保護欲的擁抱，環臂緊擁，似要將那瘦弱的身子嵌入到自己的身體裡才罷休。
伸手去探被子下紅鸞的手，冰冷的觸感讓他一顫。然後再無猶豫，堅定地握住了那纖細的柔荑。“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沒做，所以，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時間一分分過去，紅鸞和鳳墨曦的額前都滲出了細細的汗。微合的眸子睜開，鳳墨曦擡頭看了眼立在牀邊的燭臺，手指一彈一粒硃紅色的藥丸落進了燈槽裡。不多時，微白的細線徐徐升起，空氣中流淌着一縷如蓮花般清透純甜的香氣。又瞧了瞧兩邊扯着牀幔的拉環，隨手一揮，月白幔帳應聲而落，只餘燈影下，兩抹淡淡的影子。
鳳墨曦將紅鸞扶起，自己坐在她的身後。他擰着眉想了一會兒，然後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神情也愉悅起來，“又要爲你寬衣解帶了，這般伺候，你要怎麼感激我呢！”
修長手指於少女纖細的腰間一滑，解開了那本就鬆軟的腰帶。登時，雪白的裡衣自肩頭滑下，露出少女膚色光潔，卻印着淡淡傷痕的裸背。
紅鸞醒來的時候，望着滿目的月白，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身體帶給她的感覺是輕盈飄滿的，好似脫了竅的靈魂，沒了肉體的束縛，連想要動一動都成了難事。
好在身體沒有知覺，眼睛和耳朵還是很靈敏的。所以那輕淺綿長，均勻又有些熟悉的呼吸聲就那麼傳進了耳中。便也就知道，這牀上還躺着另外一個人。
“你醒了，感覺如何？”溫軟的聲音，一如前幾次一樣帶着那種久違的熟悉和安心之感。爲什麼每次自己遇到危險，這個人都會以各種方式出現在身邊？
紅鸞眨了眨眼睛，想張嘴，一動下才發覺喉嚨幹得厲害，火燒火燎的痛。她緩了緩氣息，試着讓空氣從喉間穿過，幾次下來總算是好了一些，這才操着沙啞的聲音道，“我殺了臨安王，你的合作伙伴是不是就沒有了？”
“是啊，你斷了我的財路，這以後我可要怎麼養活自己！”鳳墨曦輕笑着塞進紅鸞口中一顆藥丸。入口即化，清涼無比，乾燒的嗓子頓時舒服了不少。他翻身下牀，拉開牀幔，紅鸞這次看見外面的天已經亮了。
望着自窗格透進來的一線日光，紅鸞皺了皺眉，“我睡多久了？”
“一個晚上。”鳳墨曦走到門口，雙臂一展拉開了門。門外，雲宸放下正要叩門的手，越過鳳墨曦看到已經醒來的紅鸞，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雲宸快步走到紅鸞身邊，伸手搭上脈門，仔細地探查了一番才漸漸舒展眉頭，露出一絲笑意，“沒什麼大礙了，休息一段時間就可痊癒。”
紅鸞不甚在意地點點頭，突然面色一變，疾問道，“雷震天呢？”
“他沒事。只不過失血過多，需要休養一陣子。”月無痕踩着清晨的陽光踏進門來。日光傾斜，落在他比墨色還要深上幾分的黑衣，竟都沒有讓他身上那寒涼的冷意消缺。好似與生俱來，由骨子裡透出一般。
紅鸞望着月無痕，這個總是將自己隱在黑暗裡，身姿英挺，如出鞘之劍一般凌厲的孤僻男子。對於他冒死相救的理由，她真的很好奇。“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救我嗎？”
淡漠如水的月無痕，冷漠如冰的月無痕，在聽到紅鸞這句問話的時候，目光微動，臉上閃過一抹古怪。就連坐在她身邊的雲宸，這個清雅俊秀的男子，臉色也不怎麼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