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當中，到只有鳳墨曦顯得最爲平靜，看起來比較正常了。可偏偏就是這樣，紅鸞才更加確切地認定，這三個人，都不正常。
“算了，不管你是爲了什麼，都等日後再說吧。現在，我們來談一筆交易，如何？”紅鸞身體動彈不得，就拿那雙亮閃閃的眼睛盯着月無痕。直盯得這位聲名在外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惜雪樓樓主大人，不自在地別過臉去。
月無痕收起剛纔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尷尬，沉聲道，“你說！”
紅鸞動了動身子，雲宸體貼地將她扶起，在背後放了靠枕。紅鸞衝着雲宸一笑，然後看着月無痕道，“你跟臨安王的交易，我們來繼續吧。我會出雙倍的價錢，並且告訴你玉璽的真正所在。”
一室靜默。
就連窗外的日光都突然暗了不少，沉沉的空氣壓下來，流淌着一絲緊張的氣息。
月無痕看着紅鸞，眼中閃過一抹複雜，良久，才一撇頭，道，“臨安王已死，我和他之間的交易就已經終止，不需要別人來接替。”
“誰說不需要！”清冷的聲音突然插進來，門口處，夜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裡。“紅鸞姑娘，你只要告訴我們玉璽的下落，不用負雙倍的價錢，惜雪樓一樣可以爲你報這一箭之仇！”
“惜雪樓是我在做主，我說不用就不用！”月無痕霍然回首，冷冷地瞪向夜魅。
夜魅迎着他的森冷的目光，脣邊浮出比之更加寒涼的笑，“樓主的意思，是打算放棄了嗎？”
月無痕別過臉，“我並沒有說放棄，我只是……”
“只是不願紅鸞姑娘牽扯進來是嗎？”夜魅冷哼，“樓主爲何不問問那姑娘自己的意思，看您能不能阻止得了她報仇？”
紅鸞突然哈哈一笑，道，“我們雖接觸的少，你倒是挺了解我的。不錯，這仇我是一定要報的，找你惜雪樓是爲了合作。你若真的不願我也不會強求，大不了我們各走各路就是！”
說到後面，紅鸞語氣已經冷了下來。
月無痕淡漠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裂縫，正想說什麼，忽聽得前頭吵鬧，紛紛沓沓的腳步聲響徹在每一個角落。女子驚叫四起，罵罵咧咧宣揚一片。
紅鸞眯着眼睛聽了一會兒，冷笑道，“他反應不慢，剛過一個晚上，已經明白了大隱隱於市的道理。這會兒，怕是已經在去取玉璽的路上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另一邊夜魅卻是臉色一變。“時間緊迫，樓主若是不肯，那夜魅只好自己行事了。”
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姑姑！”月無痕緊緊地擰着眉，探出去的手一寸寸握成拳，攥緊的掌心隔得關節泛白。他鮮少會遇到這樣難以抉擇的時候，然此時此刻，他卻要做出可能是今生裡，都必將要後悔的決定。明明遇見了後果，卻又不得不這樣做。
夜魅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這個自己一手帶大，如今已經是英秀挺拔的男子。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的苦，他的痛，他的孤獨。所以，她不能心軟，她必須逼着他，完成他該走的路。哪怕到最後，他恨她都在所不惜。
垂下眼，掩去眼中所有翻覆的情緒，靜靜地等着月無痕的答覆。
窩在牀上的紅鸞看着這兩人的一來一往，不由地皺起了眉。一邊凝神聽着外面的動靜，臉色漸漸顯出疲憊和不耐。“你們到底商量好了沒有？一直以爲惜雪樓做事雷厲風行鐵血果決，卻沒想到會是這般婆婆媽媽！”
夜魅霍然擡頭，凌厲的眼神掃過去，怒道，“不知死活的丫頭，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雲宸身形一動，擋在紅鸞跟前，話雖客氣，卻是不卑不亢，“師妹魯莽，還望前輩不要見怪。晚輩雖不懂您和月樓主到底在因何爭執，但眼下顯然不是吵架的時候。如果惜雪樓無意和我們合作，那我們也絕不勉強。”
“不如我的籌碼再加一注好了。”紅鸞自雲宸身後探出頭來，樂呵呵地笑，“等我報了仇，把那個皇位送給你們坐坐，如何？”
她說的輕巧，好似在開一個很平常的玩笑。那執掌山河萬里，坐擁天下的至高尊位於她眼中，就好似一個物品，一件禮物般，玩轉手中，再隨意送人。
夜魅看着她，笑得格外譏誚，“丫頭，玩笑可以隨便開，大話可不是亂講的。”
“可誰能知道，隨便亂講的笑話，不會一語成真，變爲現實呢？”一直在旁閒散看戲的鳳墨曦懶懶開口。他原本獨坐一旁，此時拂袖起身，負手走至月無痕身側。“臥薪嚐膽二十餘載，懷恨欲發的人不止閣下一個。時不我待，錯過了這次，也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月無痕渾身一震，擡頭看着那個已經走出去的背影，眼底如浪層疊，風起雲涌。
淡淡轉身，凝着臥於牀榻上，笑得沒心沒肺的紅鸞，心驀地一痛。然面上卻是完全的冷淡平靜之色，他動了動脣，終於吐出幾個字，“玉璽在哪？”
此時的上京幾乎已經完全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繃狀態。一夜之間，臨安王橫死禁宮，失蹤太子復出掌權，刺客橫行來去無蹤，禁宮大亂死傷無數，這在大越國史上幾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而御林軍全城觸動搜查刺殺臨安王的刺客，不過一個晚上的功夫就將上京城翻了兩遍，卻終是一無所獲。
一大早，已經在貧民區折騰了一宿的御林軍，開始橫掃各條大街上的客棧茶館戲院青樓棋社等等所有容易藏匿人的地方。官兵們橫衝直撞，見屋就進見順手的就拿，鬧得上京城雞飛狗跳怨聲載道。堂堂大越都城，在天下豪傑齊聚於此，等着參加三年一度的羣英會的時候，亂了。
外面吵得翻了天，而這豔霞樓背後的獨院卻靜謐的恍若世外之地。廂房內，一張大大的地圖吊在雕欄砌花的牙牀之前，牀上少女擁着薄被，靠在柔軟舒適的靠墊上，擰眉深鎖，久久不語。
此時已是晌午，日頭正到了一天中最高的位置。四月的天已經能夠覺出溫熱，然傳到屋內時卻莫名地化成了冷氣，給人以無端的緊張感。
“師妹，先休息一會兒吧。”當紅鸞第三次忍不住揉眉心的時候，雲宸終於忍耐不住開口相勸，同時體貼地遞上一杯參茶。
紅鸞也不推辭，笑着接了喝下。越過懸掛的地圖往屋外瞧了瞧，本就抿着的脣又被她不經意地啃咬在齒間，留下一排排淡淡的印子。
門外，淺淺的腳步聲傳來。那聲音本是極輕的，但聲音的主人似乎沒有打算隱藏，而紅鸞這會兒聽力也好得很。擡頭，看着推門進來的那人，脣邊揚起一抹輕淺的笑。“你來了！”
雲宸應聲望過去，清潤的眸子有那麼一瞬的閃動，又垂眼掩了下去。“楚王殿下！”
“什麼，你叫他什麼？什麼楚王殿下？”紅鸞的笑還未收起，停了雲宸的話擡起一邊眉毛，神情看起來特別古怪。
暖暖的日光裡，雲宸淡淡回頭，聲音清冷，“，鳳墨曦，東海蒼穹國楚王殿下。師妹，你或許不瞭解別的地方，但蒼穹國，你總該是知道一些的。”
紅鸞閃着大大的眼睛，目光在鳳墨曦身上掃了一遍又一遍，末了，笑道，“我就說你給人的感覺很熟悉，原來是鄰居！怎麼樣，外面什麼動靜了？”
鳳墨曦微微挑眉。方纔紅鸞的那一番打量看似簡單，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眼的含義。她不是不在意，而是將一切都壓在了心裡。等到哪一天她想要算賬的時候，一兜地給你蓋下來，那分量可不是一般人能受起。
不過，相比那日後可能存在的狂風暴雨，鳳墨曦此刻更好奇紅鸞的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剛纔出去了？”
“我沒說你出去啊？但你不出去不代表就不會知道外面的情況啊？”目光一閃，明燦的笑容如水波漾開，“快去找月無痕過來，我已經想到盜取玉璽的辦法了！”
月無痕很快被叫了過來，一行人全都圍坐在桌邊，看看紅鸞看看地圖，都在等着她發話。
紅鸞一雙大大的眼睛此時賊亮賊亮，除了身體虛弱到不行，其他的精神頭倒是一下子全回來了。“宇文熠現在一定忙得焦頭爛額，還沒時間去找玉璽。老皇帝死之前只來得及說玉璽在什麼地方，卻沒說具體位置……”
“你說什麼，皇上怎麼了？”月無痕蹭一下站起，嚇了紅鸞一跳。一貫淡漠的神情一瞬間破裂，似悲傷似憤怒，那眼中爆烈的怒火騰騰燃起，直欲衝出。
紅鸞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目光在月無痕身上瞄啊瞄。月無痕見她久久不回，一閃身到了牀邊，伸手將她從被窩裡撈了出來，迫到自己跟前，狠狠地瞪着她。“告訴我，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月無痕對紅鸞動手，泛白的手腕上卡着雲宸用了五成功力的手指。他若再妄動一分，自己的手臂也將不保。雲宸一向都溫和晴朗的如春日裡最舒潤的風，可此時，他雖單手搭在月無痕的脈門，整個人卻散發出一股冷冽的暴斂之氣。“月樓主，放開我師妹！”
然月無痕卻恍似未覺，抓着紅鸞的手非但沒有鬆動反而越發扣緊。
“那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跟那皇帝老子是什麼關係？”紅鸞的小臉有些泛紅，卻仍綻開一抹笑，亮亮的眸子望着月無痕，“今早你和夜魅的一番爭執就很讓人奇怪，你們似乎是在密謀着什麼大事。讓我來猜一猜，到底是什麼呢？”
不知是紅鸞的目光太過明亮，照得他的心頭讓那久埋的黑暗有種被挖掘的恐慌，還是因着被猜到了心事而憤怒害怕。月無痕一個恍惚手下用力，紅鸞頓時從脣齒間溢出一聲輕微的痛呼，一張小臉唰地變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
“月無痕！”雲宸清喝一聲，手腕一轉，只聽“啪”地一聲，是骨骼錯位碎裂之聲，然後揮臂一震，將月無痕丟了出去。身子撞在茶几板凳上，嘩嘩啦啦倒了一片。
黑影閃了進來，同時閃進來的還有一條如蛇般黑亮油滑的軟鞭。那鞭子看似柔軟卻像是長了眼睛一般直直朝着在牀上喘息的紅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