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都已經離開了，剩下的人在留在也沒什麼意思，三三兩兩地藉着酒勁議論着剛剛發生的事情，在各自的侍從攙扶下離開。
對於那些各色各樣的眼光，紅鸞一笑置之，一轉首看到上官盈正跟叮噹說着什麼，覺得自己這時候要走的話，怎麼也該跟上官盈說一聲，順便讓她找個人給自己帶路。“上官大人，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做嗎？”
紅鸞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目含期待。那意思就是說，沒事的話我就先撤了哈！
只是上官盈好似沒有看到紅鸞姑娘那滿目期盼的大眼睛，淺淺一笑，道，“紅鸞，今日天色已晚，此時送公主出宮恐有不便，陛下的意思是安排在宮內休息。我還要去伺候陛下，就勞煩你送公主去綾香樓了。”
“勞煩紅鸞大學士了！”叮噹揚眉，略帶挑釁地看着紅鸞。
怎麼，怕她不敢接下這差事嗎？紅鸞鉤鉤脣角，不以爲意，“不敢不敢！只是紅鸞爲人粗俗，怕怠慢了公主而已。”
“沒關係，本公主也不是個在乎小節的人！”叮噹兩手一背，昂首挺胸，“走吧！”
說是讓紅鸞帶路，只不過是讓紅鸞陪着走上一遭而已。她紅鸞剛進宮，連自己住的地方都摸不到，又怎麼可能知道那什麼綾香樓在哪兒？所以說，那上官盈雖然給她派了個不怎麼正派的差事，但還算地道地給她又指了兩個宮女和兩個太監。有他們在前面打頭，管它是什麼路，跟着走就是了。
遠離了喧囂，耳畔一下子靜謐下來，到讓人頗有些不適應。西涼沒有守歲的習俗，但裡裡外外的宮燈還是掛了個滿，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片通明。
紅鸞走在叮噹身側慢她一腳的距離，看着這個比自己小上些許，卻一臉英氣滿目倔強的小公主，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向來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性子，這一笑雖然沒有笑出聲，但以於脣彎盤劃出一抹淺淺弧度。燈火掩映下，恍若俏皮的蝴蝶蘭。
“你笑什麼？”前頭的人突然停下，偏着紮了一頭麻花辮的腦袋看她。
“沒什麼，只是笑自己的判斷力而已。”
“怎麼說？”
紅鸞想了想，略一猶豫，覺得這沒什麼不可說的，便道，“剛見公主的時候是在狄州城的大街上，公主騎着高頭大馬險些踩了人。大概是聽了別人的閒語，便也跟着認爲公主是個囂張跋扈不講道理的主。不過今日看來，公主的膽色和氣度，到還真有些讓紅鸞欽佩的地方！”
“那當然！公主在我們樓蘭，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多少少年郎爲搏公主一笑費盡心思，更是我們大王寵在手心裡的寶！”不等叮噹說話，羅伽便已搶過話去，言語神色間盡是自豪之色。
紅鸞挑眉，笑得玩味，“哦，是嗎？我看使者你也是位一等一的勇士，對叮噹公主是不是也有幾分愛慕之心啊？”
羅伽面色一窘，嘴張了張還想說什麼，被叮噹回頭一聲呵斥，“羅伽，退下！”
看向紅鸞，叮噹眼角輕揚，略帶嘲諷。“你也不錯，這麼快就從厲王那爬到了女皇的身邊！”
大概，所有人都以爲她紅鸞是個水性楊花，攀龍附鳳的女人了。紅鸞委屈地眨眨眼，摸了摸鼻子。
紅鸞不說話，叮噹卻沒有因此就放過她，“你爲什麼厲王，他對你那麼好，你竟然還要背叛他！”
聞言，紅鸞忍不住笑出了聲，“我說公主，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背叛厲王了？我只不過是不在厲王身邊做事了而已，用得着說得這麼難聽嗎？再說了，我不在王爺身邊了，您應該高興纔對。如此一來，您接近王爺身邊的機會不是更多了嗎？”
到底是個年歲不大的女娃，被紅鸞一語戳中心事，小臉登時紅了起來，眼中卻仍舊倔強，“那又怎樣？你說句實話，你到底喜不喜歡王爺？”
喜歡他嗎？這個問題到還真的沒有想過。自己重傷後醒來第一個見到的是他，他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雖然不能夠全然信任，但也是至今爲止，在所有人當衆信譽度最高的一個了。然無論怎樣，賀蘭殤對她的關心她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的。此時的她，可以爲賀蘭殤上刀山下火海，流血流汗似乎都可以，但這心……
見紅鸞發呆不語，叮噹心頭一慌，“喂，你說話啊，答不出來了嗎，還是根本就不敢回答？”
“這有什麼不敢回答的！”紅鸞昂頭一笑，“我自然是喜歡王爺的，不然也不會爲了幫他守城連命都不要。”
只不過這個喜歡，也許跟你的不同而已。
紅鸞在心裡補上一句，卻壞心地沒有當着叮噹的面說出來。不知道爲什麼，她很喜歡看着這小公主着急跳腳的模樣。反正她不是自己的對手，怎麼折騰都能夠對付。
“你！”果然，叮噹被她氣得直跺腳。一轉身往前猛躥幾步，忽又停下來，仰着頭對着冬夜裡冰冷的空氣嗅鼻子。“什麼味道，怎麼這麼香？”
馥郁中帶着點夜的涼，雪的冰，撲入鼻中是滿腔的透心，說不出的暢然清爽之感。
這是梅花的味道！
張目望去，雖然這園子裡一樣張燈結綵，然窮盡紅鸞目力，竟然也看不出花香的來處。“這附近可是有梅花？”
隨性的侍女聽問，忙答道，“有的。這附近有個梅園，不過若從這裡過去的話有些不便，因爲臨着這邊的是方荷池。”
果然是皇宮花園，心思倒是挺巧妙的。夏荷冬梅，人間美色倒是享盡了。看向已經回過頭來的叮噹，笑道，“公主，要去瞧瞧嗎？”
“就是梅花而已，有什麼好瞧的。本公主累了，趕緊帶我去休息。”
紅鸞無謂地笑笑，讓侍從繼續在前面帶路。
綾香樓不枉其名字叫綾香，雖是一座獨立的閣樓，卻是建在這西宮花園之中。早有侍衛安守在周圍，侍婢僕從也已經安排妥當。方一見他們走進，便都已經迎了上來。
紅鸞雙手一攤，“公主，我就送你到這裡吧。您早點休息，咱們明天再見哈！”
“行了，別假惺惺的了，看着心煩！”叮噹脣角一翹，在侍從的陪同下上了閣樓。
雖說只是送到樓前，紅鸞也沒掉以輕心，看着叮噹進了屋，才轉身問剛纔花園中答話的侍女，“從這裡到梅園，可有別的路？”
“回大學士的話，剛纔若是從花園過去確實不便，但從這裡前去到方便很多了。”侍女說完話，竟直了身，對其他四人道，“你們先回去爲大人準備梳洗用的東西吧，我陪着大人走走。”
紅鸞訝異地看着其他三人應聲而去，奇道，“怎麼，你是他們的頭？”
侍女聽了撲哧一笑，這一笑就身份來說雖然有些唐突，但其神色上恭敬倒是還未減，“讓大人見笑了！奴婢彩鳶，是上官大人指派來專門伺候大學士的。”
“哦，我明白了！”紅鸞瞭然。想來這女子的身份，大抵就如同長官之類的吧。“我想去那梅園看看，你帶路吧！”
“好，請大人隨我來！”看着彩鳶的落落大方，不由讓紅鸞想起賀蘭殤身邊的青衣來。雖然都是侍女身份，但難得的是那份從容和不卑不亢，這點是紅鸞極爲喜歡的。雖然在王府的時候，喜兒和青竹也不錯，但總覺得她們一個冷的高深莫測，一個熱情的過了頭。
彩鳶帶着紅鸞去走捷徑，果然是捷徑。荷池見到了不說，還見到了整個池塘最窄處，橫架其上的一座石拱橋。橋不寬，恰好可容兩人通過。而彩鳶這時候卻不再顧忌身份，徑直走在前面引路。一盞暖紅的花燈，也因着橋欄投下的黑影印成了暗紅色。隨着行走時移動的步履微微晃動，好似幽冥之火一般，給人以莫名的詭異之感。
紅鸞跟在彩鳶的身後，前面不做聲，她便也不說話。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橋上夜風乍起，吹動兩人罩在外面的披風，合着揚起的髮絲卷在一起。此情此景，非但沒讓紅鸞覺得害怕，竟還突生幾許熟悉之感。這種熟悉來得突然，卻又那般強烈。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卻還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這條路她曾經走過，而且不止一遍。
“大人，再往前便是梅園了，這會兒更深露重，大人還要去嗎？”彩鳶的聲音響在跟前，紅鸞驚覺回神，這才發覺他們竟已經過了橋。
四下裡一望，果然入眼的皆是一片霧濛濛地沉黑。的確是晚了，只是爲何這彩鳶先前不提醒，卻偏偏到了地方纔問？
紅鸞凝目朝彩鳶看去，卻突覺臉上一涼，有什麼細碎的東西落在臉上，冰冰涼涼的，還帶着絲溼氣。直覺告訴她這絕非是什麼暗器毒藥之類，因爲這一滴落下後，緊接着而來還有更多。
“呀，下雪了！”彩鳶驚叫一聲，臉上掛着難以掩飾的驚喜。
紅鸞仰頭，立時便有更多的細碎冰花落在臉上。雪不大，好似滿天星的花蕊，紛紛揚揚的落下，恍若一場花雨。
不知是因着這雪的緣故，還是真的已經很晚，晚到跨過夜裡最黑暗的時候，光明突然顯現。那原本隱藏在黑夜裡的梅花，突然就好似現了形的精靈，一簇簇，一擁擁地跳了出來，展現在紅鸞眼前。一片粉白，就這樣毫無徵兆地，突然現了出來。
“好美！”紅鸞忍不住一嘆。記憶中，似乎也有這麼一片花海，在下雪的時候格外的美。而記憶中，在這樣的時刻似乎是該有人伴在身側，爲她奏上一曲笛音，清悅優雅，能讓人拋棄一切，忘記世間繁華。
好似應證一般，思念方起，耳邊就傳來悠悠低曲。只是不同於印象中的那般明亮，只輕輕地，好似花語呢喃。像是蕩在雪花紛落所織就的河牀上的輕舟，一搖一曳都是那般和諧自然。
循着樂聲向前，穿過一重重梅枝，那於午夜綻放的梅花，彌散着帶着雪氣的馨香，撲面迎來，直通通地灌入肺腑，說不出的暢快。
林中有桌，桌上有酒，酒前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