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一個月,禾青坐月子,成了妙鶴堂的頭等大事。
朝曦不哭不鬧,除了偶爾陪着禾青之外,奴才們都發現主子是越發的焦躁了。
禾青坐着又不能吹風,躺着更覺得一身黏糊。一開始偶爾看個書說個話,時間也就打發了。可越到後面,禾青就越不能接受自己,總忍不住嫌棄自己一身惡臭難堪,“到底是誰說生了孩子就要坐月子的?”
這也算了,還什麼都不能做,可要憋壞人了。
三兒也有些不忍,禾青指揮着,又讓人搬些東西出去,總覺得放在跟前,會搶了她喘氣的地方。羅嬤嬤也沒說什麼,最後實在無奈了,她也知道禾青難受。
迫不得已了,羅嬤嬤又會拿溫水給禾青擦身子。
只是治標不治本,禾青依舊難熬,整個人很不歡喜的冷着臉,盯着牀尾的玉如意,“拿開吧。”
玉很養人,但現在禾青卻覺得摸了更會髒了玉。
“主子,格格吃了奶,現今睡下了。”
禾青點頭,“你坐着,和我說說話吧。”
三兒端了繡墩,放在禾青的身前,“主子坐着太悶了?”
禾青抿了脣,看着透進來的光,卻緊緊關閉的窗櫺,“福晉怎麼樣?”
“福晉一切如常,都好好的。只是身子重了,再不好進宮去。太后還傳了話,讓主子你過些日子,帶着格格一同進宮。”三兒嘴角始終勾着一絲笑意。
禾青看着三兒,似乎日子越長,三兒看着也愈發的溫婉起來。禾青點了頭,“太后還說了什麼?”
三兒搖頭,“奴才就曉得這些。”
還一如往常的賞了東西,禾青自然明白,習慣性的摸着平坦的肚子。比這之前長了些肉,讓禾青抑鬱的撇過頭,“可想而知。”
生了一個格格,根本不算什麼功勞,得了賞賜已然是天恩浩蕩了。
禾青也不覺得可惜,只是不曉得老人家心裡是怎麼想的。不過,禾青現在也是有女萬事足。即便四阿哥只是偶爾的,隔着屏風說說話。但是四阿哥的耐心,卻很讓禾青受用,“那兩個奶孃我只見過幾面,實在不放心,你和羅嬤嬤沒事兒多去看看。”
“主子放心,格格很是乖巧。羅嬤嬤纔剛說了,格格要吃奶了不舒服了都會哼哼,或是哭兩聲。不隨意吵鬧,既聽話又懂事。那兩個奶孃,也總說實在難得。”三兒說起自家的小主子,那也是喜上眉梢,神色止不住。
唸到那最可人的一小團,軟乎乎的,禾青更覺得得意,“那可不?”
三兒捂嘴偷笑,接過近身走來的春夏手裡端的茶,“主子可有想要吃的東西?”
“吃的?”禾青微怔,摸了摸肚子,“我這一肚子的肥肉,哪還吃得下?”
三兒無奈,“主子只管吃,身子也不是一時吃少就能瘦的。養好了,才能瘦下去不是?”
禾青神情懨懨的,微側身一手撐着額角,卻有些疼的皺了眉頭,“我兩真是急性子碰到慢性子,我急你不急。你不曉得,我就覺得自己胖的不行,身子臃腫又難受,好似那些中年的農家婦女,都不敢出門見人了。”
春夏聽了莞爾,福了身,“廚房給主子燉湯,清淡又營養。主子吃了,只要把門一關,想要動彈起來也是可以的。”
三兒側目,“誰說的?”
“奴才剛從耳房過來,是太醫還有接生嬤嬤說的話,羅嬤嬤如今正問着呢。”
禾青長吁一口氣,接過了手裡的茶碗,擺了擺手,“那你快去,若有個什麼仔細的,你聽好了。省的我整日畏畏縮縮的,不想吃又不能動。真是熱鍋上的螞蟻,偏偏不能動彈。”
主子長吁短嘆,當真一副可憐極了的樣子,春夏反應很快,當即就轉身去了。
禾青眸子都發光,看着春夏出了門,直到沒了動靜,這才聳了肩膀,很是歡喜,“這熱中送扇的好姑娘,急人所急。真真難得啊!”
“主子,”三兒對禾青一高興就沒型的模樣,又好笑又無語,“您到底要吃什麼?”
三五兩句就把春夏給打發出去了,真正的主要話題,反而被撥開,理所當然的。偏偏春夏甘之如飴的神情,纔是禾青的功夫。只是三兒跟了禾青這幾年,還能不知道禾青的動作。
果真,禾青吃了口茶,遞給了三兒。坐直了身子,腿輕輕的挪動,欲要下牀。三兒連忙放好茶碗,扶着禾青,“主子你做什麼?”
“自然是想要起身活動身子。”禾青有些吃力,她這幾日都安靜得很,好在年輕。起身繞着屋子走了兩圈,這才伸展開手腳,三兒見過禾青的鍛鍊功夫。興致躍躍的守在一邊緊緊地盯着,一邊又記着,她以前都是做勞苦,這種鍛鍊身子的自然不能想。
羅嬤嬤進來的時候,禾青已經是一身的汗水,卻難得精神,“怎麼了?”
三兒看着羅嬤嬤手裡的湯盅,這才反應過來,主子還沒用膳呢。春夏走在後面,探出頭來抿脣秀氣的笑了一下。秋冬把艾窩窩放到矮桌上,“主子昨夜說想吃艾窩窩,這是李廚子剛做好的。”
東院小廚房裡各司其職,李廚子專學甜品點心,手藝精巧了得。
禾青很愛吃,也累了,當即伸了個懶腰,揉着肩坐下休息,“還有什麼吃的?”
自願吃東西,自然是好。羅嬤嬤把菜都端上,“都是主子愛吃的,等主子洗個臉,膳食就上來了。”
禾青點頭,“吃什麼都好,萬不要再說吃什麼湯了。”
羅嬤嬤嘆了口氣,她手裡可不是端着一盅湯?主子這可真是,難爲她了。
不過禾青向來愛逗弄羅嬤嬤,羅嬤嬤自己也習慣了,想禾青那副厭惡的模樣。反正太醫也說了,禾青也迫不及待的活動身子,想罷,羅嬤嬤自己又把湯給放回去。
禾青出了汗,趁羅嬤嬤不在。拿着熱水上下擦洗了一個遍。清爽了許多,好好的用了一頓飯。如此,能夠偶爾起身到側房寫幾個字,在屋子裡左右各角都走了一遍。也因而漸漸地,倒把妙鶴堂屋裡都重新擺設了一番。
畢竟有孩子了,禾青讓羅嬤嬤把庫房打開,把一些毯子換了,墊褥亦然。更有些珍貴的盆景擺設,都放在安穩的地方,她聽說孩子長得快,等能動了就會亂爬,然後學着走,很愛亂動。禾青自覺未雨綢繆,羅嬤嬤和三兒無奈,但也明白禾青有個事忙,自然也好。
反正,庫房的東西都快埋灰了。禾青到處打理一遍,有事情忙了,日子也過得快了很多。
禾青掰着手指數着每一日,直到四阿哥又來了兩次,禾青終成了脫繮的野馬,跳起來就要一大桶的熱水,好好沐浴清洗一番。禾青整個人泡在浴桶裡,整個人皮膚都褶皺了起來,這纔不依不捨的起身。梳洗過後,禾青時隔一個月,總算是出了房門。
後院的連翹與迎春,正式春暖花開,花團錦簇。從四阿哥農莊那裡討來的番石榴小樹苗,也長好了,周身全是好看的綠芽,還有小白菜,油菜也是水靈靈的,撒了水更是油光錚亮,一副盎然生氣。
實在討人喜歡。
禾青看得喜滋滋的,她已經隱約看到了一個繁茂的田園影子。挑了兩塊地方,在一方蹲下身子撥了土,“之前留着的枇杷種子,種在這裡吧。”
侗湘是禾青之前撥到這裡,主管後院。福身應下,“開春之後,主子可還要添點什麼?”
禾青搖了搖頭,“現在也夠了,現今看着就好,偶爾你就歇會兒吧。”
侗湘並不是包衣,而是早年賣身爲奴的窮苦人家。一是爲了討生活救濟家人,二是脫了那些是是非非。侗湘一身綠衣裙裾,打扮樸素,但面容姣好,是妙鶴堂最俊俏的丫鬟。禾青挑了這丫頭進妙鶴堂的時候,羅嬤嬤還很是阻攔,總覺得一個丫頭不是知根知底的,還長得嬌俏,實在不妥。好在被禾青安排在後院,這才稍微放心些。
只是,禾青很看重侗湘的勤勞,與那一雙透澈的雙眸。
是個知道事理的姑娘。
說實話,侗湘機遇錯開,若不然禾青也能挑到二等丫頭去,時常見着。想此,禾青看了三兒一眼,她如今有了女兒,可身邊的奴才卻一個個都是姑娘家,只怕到時候也留不住幾個。
看過了院子,禾青躺下歇息,她現今不曉得是不是有過孩子,總覺得有些氣虛。
宋氏來的時候,禾青驀地想到了宋氏原來還感嘆豔羨過她年輕的話,不由得很是感觸。宋氏坐下,“我來了,怎麼妹妹卻一個人癡癡地笑?”
禾青摸了自己的臉,她覺得有些燙,“哪有?”
“你這眉開眼笑的,我這眼這麼近的瞧,定然錯不了的。”宋氏睨着禾青,眼下細細的打量起出了月子的禾青,似乎人胖了一些,但身子依舊窈窕,面色紅潤,“可是我哪裡失禮了?”
禾青搖頭,“是我瞧着姐姐來了,想到姐姐說這身子漏氣的話,有些好笑。”
宋氏恍然,挑了眉又很是懷念般,“可不是的?不過這似乎也就是昨日的話,一轉眼妹妹就誕下了三格格,頗讓人一時恍惚了。不過妹妹身子看着養的不錯,想來太后見了也歡喜。”
“太后仁慈。”禾青微笑,太后早就下了懿旨,只要禾青身子養好了,就該把朝曦抱進宮去看看。也還好太后金貴,無暇顧及一個孩子。若不然,禾青身份卑微,指不定沒見孩子兩眼就被太后養着,多少是看不到的了。
不過,禾青也清楚太后並非那等奪人所愛之人。
福晉早就停了晨昏定省,身子正是七個月很要緊的時候,禾青也願意偷着懶。帶着孩子每日都在妙鶴堂歇着,直到四阿哥過來。
朝曦裹在襁褓裡面,正午睡香甜。禾青卻覺得那幾個月把她好幾年的覺都睡了,午睡更是頭疼的捧着書看,看到歡喜的地兒,還要捂着嘴兒,防着自己吵到朝曦歇息了。偶爾一低頭,看着朝曦的小臉蛋,白皙通紅,禾青總忍不住彎下身子去親一口,以飽美福。
“咳咳。”
四阿哥站在穿堂口,手握拳放在嘴邊,戲謔的看着禾青,脣畔還餘着一絲笑意。
禾青當即看了一眼,卻不覺得尷尬,反而又彎腰,親了好幾下。鬧得朝曦小手摸了一把臉,撇過臉又睡過去了。
四阿哥離得遠,瞧不見,卻看着襁褓細微的動靜,也瞭然的抿着脣。
禾青放下了書,把襁褓偎的再攏一些,這才起身讓三兒守着朝曦。挽着四阿哥手出了門,“四爺今日可算得空了。”
“若不然,怎麼見你輕薄了朝曦?”四阿哥聲色微沉,很是端正嚴肅之意,睨着禾青很有脅迫威嚴之勢。
禾青紅了臉,卻得意的晃了晃腦袋,扯着四阿哥衣袖不撒手,“那可是我的閨女,親兩口那可是母愛,怎麼能說得上輕薄了?”
朝曦有個一天天冷着臉的阿瑪,她這個做母親的,還不多親近一些?
四阿哥一眼看穿禾青的心思,輕哼一聲,“巧言令色。”
禾青郝然一福身,“謝四爺誇獎。”
四阿哥也不介意禾青厚臉皮相對,笑着抽了手,反而拉着禾青的柔荑,“你這樣更好看。”
禾青眨了眼,又眨了一下,彎着嘴角,漸漸地勾起眸子裡的情緒。紅着臉扯了自己的衣襟,“哪裡?我還覺得胖得很,真的好看?”
“恩。”四阿哥靜靜的看着禾青難得矯情。
奴才們走得遠,看着兩人親密的同伴前行,直到一個廊角坐了下來,這才停下腳步候着。
禾青看了一眼,側過身看着四阿哥靠着廊柱,手裡閒適的轉着扳指,“福晉近來也安心養胎,我這出了月子也沒去見過一面,這還要先和四爺請個話。”
“什麼話?”
“太后懿旨,讓我和甜甜進宮。以往進宮,都是福晉帶着的,這回怕是不能了。”禾青輕語甜甜,只見四阿哥手下一頓,而後點頭,“是這樣,那你便去吧。宮裡你是熟悉的,到時候你去汗阿瑪那裡磕個頭。”
禾青嘴脣囁動,“皇上?”
“恩,你與汗阿瑪也許久不見了,帶着朝曦去看一眼。”四阿哥臉色依舊,輕語說着,見禾青似乎有些多想,拉着禾青的手,“你向來看着乖,在汗阿瑪跟前卻從來都放肆,還怕什麼?”
禾青一個奴才,又不像是兒子有利益紛爭,朝廷糾結。若是平常,反而比着更待禾青和顏悅色。這一點,是四阿哥這種冷性子得不來的。
“我哪裡是怕了,只是太久不見,也不曉得自己說什麼討得意的話,一時出神了。”禾青春山如笑,挑眉一動,“還真是呢,四爺到時給我一個大點的馬車,指不定皇上高興,賞賜的東西多了,我還帶不住了。”
四阿哥睥睨的瞅了禾青一眼,“美得你。”
說罷,給了禾青一個小啷錘,敲得很足。
禾青痛的捂着頭,眼睛巴巴相着四阿哥。
得了四阿哥的話,禾青也不惱,留着過了一夜。禾青防患未然的先給嬤嬤給了話,說是這幾日不方便,讓自己多些日子調養。四阿哥也沒說什麼,過來了也只是等朝曦吃過奶睡了,這才摟着禾青一同歇息。
第二日,禾青早早的起身伺候了四阿哥穿衣,又趕忙抱着朝曦逗弄了一番,轉而去了正院給福晉請安。
往日裡,福晉是不見人的,只是禾青是要進宮,難免要交代兩句。
烏拉那拉氏坐在炕上,身上蓋着厚重的衾被,等禾青在耳房過了一身的露氣,戴芙蓉冠子固發,頭上插着五色通草蘇朵子,佩戴兩支芙蓉鑲嵌珍珠華勝。華勝是兩頭的,勻細不墜,整個人看着清雅好看,利索了許多。
似乎,還多了什麼。
烏拉那拉氏不想禾青拖了幾日都沒有進宮,還以爲是因了生養不太好看,如今看來,倒是她多想了。
禾青是有意的,想要把自己打扮的成熟些,畢竟她這回是帶着自己的孩子,若還是一個小孩子模樣,讓人看着總不靠譜。烏拉那拉氏點了頭,讓禾青坐下,“瞧你精神不錯,四爺和我說了。馬車就在外頭等着,你是宮裡老人,多的話我也不多說了。”
烏拉那拉氏不想多話,禾青也沒話說,只是回了兩句,又退了出來。
羅嬤嬤抱着朝曦過來,禾青見襁褓厚的見不到人,攏了身上的大氅,“快走吧。”
三四月的天氣,說暖和卻又依舊冷,禾青縮着脖子都不敢動。地上還積着雪,馬車走得很慢,禾青抱着朝曦搖搖晃晃的進了宮。
既然要見皇上,禾青先遞了牌子,候在養心殿側間。幾年相隔,屋內大小變動不大,禾青坐在一處,姜侍奉端着茶進來,低頭看了朝曦一眼,臉色一柔,“這便是三格格了?”
禾青點頭,“你要抱抱?”
姜侍奉看着禾青,又看了羅嬤嬤一眼,上前抱着朝曦,“孩子可真小。”
姜侍奉有些手腳無措,抱着朝曦不敢太輕又不敢太重,小心的看着禾青。禾青卻是偷笑,“哪裡這麼嚇人?”
看姜侍奉那副樣子,逗得禾青樂不吱聲。姜侍奉沒得白了禾青一眼,“你笑話我什麼?我瞧你頭一回也是差不多的。”
禾青抿着脣,樂呵呵的,也不介意。凡事都有頭一回,姜侍奉把孩子還給羅嬤嬤抱着,“可取了名字?”
“大名是朝曦,我還取了小名,甜甜。”禾青說着這事,神情之間很是滿足。
姜侍奉一時側目,“四爺給取了名?”
禾青點頭,“也是恰好,能和四爺生辰一日,歡喜得很,因而給了一個名,也算是緣分了。”
姜侍奉恍然,看着禾青,宛若鬆了口氣,福了身子,“皇上和大臣面見,很快就要好了,你再等等。”
“恩。”禾青也不着急。
秀裳傳話的時候,魏珠接過了孩子,禾青笑着點了頭,進去先是磕頭跪拜。皇上興致也不錯,藉着魏珠的手,見朝曦眼珠子骨碌碌的看着他,眼眸尤其的黑,竟是見笑大方,絲毫不羞澀見生。
“起磕吧。”
皇上淡淡的道,卻是伸了手摸了朝曦滑溜溜的小臉,“聽老四說,你還給取了個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