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門朝着外頭小路看去。
瞧見林木掩映間，暗夜中有人提着一盞燈籠走了過來。
我遠遠地看着那個人的身影。
淡淡的亮光映照出那人的樣貌，不過隔開不算近的距離，依舊看不太清楚。
然而，我知道，那個走來的人一定不是萬師傅。
待身影走近，我得以看清楚那人。
我沒有估計錯，對方是年紀不大的一名侍從。
看他的樣子比先前替我們帶路的那位還要小一些。
再仔細看看那人的長相，擱在一羣侍從中間肯定不算起眼的。
那人瞧見我，逐漸靠近，等走到我的面前的時候，隔開一點距離停下了腳步。
他非常仔細地打量我，視線落在我的臉上，直到看得我都覺得有點彆扭了。
自打我到了宅院後，這是第二個出現在我面前且眼神很奇怪的傢伙。
要說阿榮......那是因爲有個誤會，對方將我當成了南華鎮武大夫的兒子小林。
這一點早在破廟裡我遇見武玉的時候就有了體會。
那會兒我的裝扮跟武玉很像，見了面相互間都覺得驚訝。
後來我倆坐下談話的時候，很快我就知道了武玉家中的情況。
我跟她算是聊得來的朋友。
一直到我跟她出了破廟後分頭走，我跟着鏢局的人北上，武玉則依照計劃南下。
只要瞭解了前因後果，其實有關進來宅院......我被阿榮誤認這件事......不算太突兀的。
問題是眼下這個人，他又是怎麼回事？
對上他的視線，我不由得心生疑問。
他打量之後將手中的東西遞過來，看着我語氣平靜地道：“你是住在這裡的工匠是不是？”
我稍稍遲疑了一下，纔看向他點頭，只一個字道：“是！”
一剎那，他臉上閃過靦腆的笑容。
我悄悄地觀察他，心中暗想此人應該是到宅院時間不太長的侍從，但是看着還挺和氣的。
因爲跟我說話的時候，跟那個替我們帶路的侍從感覺也不太一樣。
他對着我語氣和緩地道：“這是給你們的晚飯。”
我低頭接過，看清了籃子裡不過是幾個冷掉的饅頭，頓時有點鬱悶。
這伙食......甚至還趕不上在山中先鋒營訓練地的時候呢！關鍵在於量太少。
我望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量用友好的語氣問道：“不好意思，我們院子裡住着的一共有三個人呢！”
他順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身後的小院，沒有接話。
我指了指籃子裡，遲疑幾秒鐘後才無奈地望着他道：“送來的這幾個饅頭好像不夠吃呀！”
我爲難地看着他：“你說......該怎麼辦纔好呢！”
這籃子裡的饅頭，要我說實話......兩個人都不夠吃。
現在萬師傅去街上採買東西還沒回來，我跟阿榮總不能將食物都吃光了吧！
他是我們的臨時師傅，至少得給他留一點兒。
這樣一合計，侍從帶來的籃子裡的食物完全不夠三人分的啊！
要是現在不趁着侍從還在的機會提出來，等他走了，我找誰去說？
這院子裡，也不是我們幾個能隨意走動的，不是麼？
侍從看向我，臉上閃過一絲抱歉的神情，頓了頓靠近我一步低聲道：“我也不太清楚，其實是別人派我來送的，我做不了主。”
“我來前都沒看過裡頭的東西。”
我皺眉看着他，腦中浮現另一名侍從的模樣，有了某種猜測。
那人是有多不待見我們呢？
三人的食物就給這麼點？這是喂貓呢？
晚飯送到，局面也有點尷尬。
此刻侍從一副轉身要走的樣子，我只好嘆了口氣順帶對着他道了一聲謝。
不管怎麼說，天這麼冷，人家特地送來吃的，還不是他的任務而是被拉過來的，一句謝謝不爲過。
今兒已經天黑了，就算我心裡不平，想想也得等到明天女官過來巡視的時候，等找到機會跟她提出來比較合適些。
肯定不能冒冒失失地闖到前院去，我自然覺得不太好。
換成別人也許沒那麼多顧忌，可我擔心自己會在宅院裡碰見顧綺梅啊！
我雖然改換了妝容，也刻意弄成了男孩子的模樣，但是顧綺梅那個人比較心細，萬一被她看出破綻來呢？
......看着侍從走開，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穿過林中小路，接着消失在前方拐彎處。
我站定看了看，轉回頭提着籃子往院子裡走，那股子鬱悶勁兒還沒散去。
一直走到偏屋門口，看着裡頭的光亮，我覺得手上的籃子有點沉。
稍後，我調整了情緒還是走了進去。
......視線掠過桌子上擺放的東西，屋內的阿榮放下手裡的工具轉回頭看向門邊。
一眼瞧見我手中的籃子，他神色一變，馬上快步走了過來。
“小林，剛纔外頭來的人是來送這個的？”
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事情確實是宅院的人辦得不地道。
“是啊！”我隔了好一會兒，苦笑着接話道：“還跟我說是晚飯。”
我將籃子伸過去，遞給阿榮道：“我看過了，裡頭裝的只有幾個冷饅頭，你說怎麼辦好呢？”
我眉頭一皺，喃喃自語道：“阿榮，這會兒萬師傅人不在，咱們倆人分這點饅頭都差不多了，何況還得留點給他的吧！”
阿榮揭開上頭覆蓋的布，低頭看着籃子裡的食物，悶聲不響。
看得出來，他的情緒也不太好。
看着籃子裡的東西，誰能高興得起來嘛！
我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壓低了聲音道：“我沒想到來了這裡，待遇會這麼差，還比不上在山中的訓練營地呢！”
要說不是侍從從中作梗的話，我想不出別的緣故。
我望着他忍不住吐槽道：“阿榮，我們在先鋒營訓練地那會兒......可是有熱湯喝的，還專門有人負責做飯食！”
那位熊少爺負責的就是營地的餐食，他不是還幫我拿過吃的麼？
我不清楚阿榮他們在一線營地是怎麼樣的，但是顧綺梅大姐手底下的兵，我覺得應該不會有太差的待遇。
聽說附近山中分佈好幾個營地，但是顧大將軍一直都在一線。
阿榮看着我指了指籃子道：“小林，你餓的話先吃好了。”
我一愣，剎那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覺得他誤解了，看向他道：“哪怕只有一個饅頭，既然是一起做事的同伴，當然得分的。”
“我只是說宅院裡的人有點過分了，好歹是調撥來做事的。”
他看着饅頭幾秒鐘，稍後擡起頭對着我笑道：“小林，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吃好了，不要緊的。”
我沒有伸手，只是望着他重複了一遍之前對話時候的情形。
我看着阿榮道：“送飯的人說是別人讓他送來的，拿開看的時候，連他都沒有想到裡頭放的東西會這麼少。”
“我想來想去，可能就是下午替咱們帶路的那個人作怪呢！”
“他就是不待見咱們啊！”
“陛下身邊還有女官的，明早說不定有人來院裡察看，”我斟酌後接續道：“咱們到時候可以跟她提一句，要是還這樣的話......”
阿榮聽言搖頭打斷了我道：“只要女官過問了這件事，那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沒聽過像這樣的，工匠師傅要幹活，肯定得吃飽飯的。”
“好了，那今兒就先將就。”
我伸手正要拿饅頭，想到這連碗水都沒有，要怎麼辦呢？
於是我看向他又道：“院子角落有口井，要不......先去打點水，燒點熱水再吃。”
他想了想看着我道：“我去打水，小林，你去生火好了。”
我視線掃過阿榮，看着他的身板，還是聽從了他的意見，差距很明顯的。
打水這種力氣活交給他，我負責生爐子就好了。
我自己都沒想到來了宅院，第一回點爐子居然不是幫萬師傅熬藥，而是給自己煮水喝。
阿榮動作很快，隔了小會兒就將水打來了。
要點燃爐火，倒是費了我好一會兒，等我直起身子，阿榮看着我咧嘴笑。
我用手一抹，果然臉上沾到了灰塵。
我不好意思地伸手擦去，也不敢太用力地擦。
雖然我知道自己易容塗的藥沒那麼容易掉，可是心裡始終有點顧慮。
......爐火燃起的時候，我在屋子裡找到一口小鍋，拿出去清洗後放在了爐子上。
我思量着......不曉得這裡以前是什麼人住過的，沒機會打聽。
那一刻，我望着爐火，忽然間想起了袁秀，她說她爺爺是宅院的花匠，豈不是一直都住在宅院裡的麼？
我眼前一亮，馬上想到要是下回碰見了袁秀，可以婉轉跟她打聽一下這裡的內幕。
她已經在院子裡住了那麼久，說不定知道之前住在這裡的人。
我還想打聽一些別的事情，因爲今兒是第一回碰見她，兩個人完全不熟悉，不方便問太多。
我決定趁着這幾日停留宅院內，我得找機會去西門外的樹林碰碰運氣。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會遇見袁秀。
那姑娘看上去人挺好的樣子，面相生得很和氣。
......沒有茶葉，只能煮了清水。
看着爐火上小鍋子裡的水逐漸冒出白色的水汽，我守在邊上一動不動地看着。
阿榮又折返回偏屋的那間臨時倉庫，興致勃勃地幫忙萬師傅整理東西了。
他的情緒只不過低落了一小會兒，這時候看着熱水煮着，好歹有些吃的東西了。
看樣子，阿榮是個閒不住的，他不想浪費時間乾等着，於是又開始幹活去了。
依照他的說法，等萬師傅回來後看到倉庫裡整理好的物品會很高興的。
說起來，他纔是那個合格的助手，比我稱職啊！
......從窗口看出去，遠處樹影搖晃.
我守在爐子邊，一旁的小桌上就放着我從北地鎮上藥鋪帶來的藥材。
臨走的時候，若不是少東家提醒，估計我肯定會忘記帶的。
我閒着無事，忍不住打開包袱裡的藥材包，拿在手上看了看。
我對於藥材有種特別的喜好，一想到這些東西可以起到的效用，拿在手裡是很有成就感的。
藥材分成兩類，一種是我配製的易容藥粉，如今還有不少，我給帶來了。
另一種就是萬師傅需要服用的必須得經過熬製的藥材，以他目前的情況至少要用兩天。
我在燈火底下打開藥房帶來的紙包，拿在手裡足足看了好一會兒。
正在這時，我隱約聽見外頭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似乎是從某個方向來的。
我有些不在狀態，聽到聲音後遲疑了片刻才辨認清楚，好像是從院子西門那裡傳來的。
我守在爐子邊，水快開了走不開，但是阿榮這會兒剛巧來了院子裡察看馬車。
他站在院子中，聽到聲音後立刻朝着院子西面那扇合上的門處走了幾步。
他遲疑了一下，靠近門邊提高聲音詢問道：“誰啊？！”
......我頓時擡起頭朝着院中看去，看到阿榮靠近了門邊，接着他在那裡站着聽了一會兒。
敲門聲再也沒響起來過。
我聽見他嘀咕了一句，接着便走回偏屋的庫房裡去了。
我出神地望着院中西邊的那扇門，心中有了點猜測。
這個時候，小爐子上燒的水終於開了。
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將鍋從爐子上移下來，直接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隨後我收好桌上的藥材，重新放在包袱裡。
這藥我不打算提前熬製，還是等萬師傅回來後開始弄不遲。
我走到庫房去找阿榮，他跟着我一同過來。
兩個人就着碗裡的熱開水，先吃了點饅頭。
因爲晚飯時間都錯過太久，我倆實在是餓得很，吃東西的時候甚至顧不上交談。
隔了一會兒，阿榮喝了一碗水後放下手裡的碗看向我道：“小林，剛纔我好像聽到院外有一陣敲門聲，出去看的時候又......你聽到了麼？”
我心中轉過念頭，看向他語氣平靜地道：“沒有，大約是你聽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