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季九灰白的髮絲上，我低聲道：“沒想到你見她的面還能這麼平靜。“
”我以爲你恨她！”
我掃了他一眼，直截了當的問：“你在西蘭皇宮遭了暗算，她不是脫不開干係麼？”
“怎麼現在還有臉跑來請求你一起離開？”
我連珠帶炮的問了幾個問題，伸手在亭子邊的花從上折了朵不知名的野花，拿在手中掰下幾片道：“不日就得開戰，西蘭國的兩大勢力都悠閒得緊。”
“一邊兒巴巴的送了信來，推遲見面的機會，還忙着賞賜次這個賞賜那個。”
“另一邊更離譜了，自個兒親自跑來，還打算把你捎帶走。”
“你要是被她說動跟着走了，不怕她帶你到戰場上作爲要挾女帝的籌碼？”
季九望着我，耐心聽我說完那一通抱怨夾雜着關心的話，笑道：“我說了不跟她走，你怎的不信？”
“我耳朵又不背，她不是說了明早就走麼，你可是沒拒絕啊。”
季九眼神閃了閃，輕描淡寫的道：”小林，我現在跟你說，今晚就走，你信還是不信？“
”啊，“我張大眼睛擡起頭看他道，”說真的假的？你在竹園一呆就是幾年，今晚能說走就走，東院那裡的侍衛，我看着功夫可不低，就不怕他們攔着你不讓你離開？“
我瞟了他一眼，語帶肯定的道：”那一批都是效忠女帝的人吧？“
季九脣邊浮起一點淡淡的笑意，負手看着我，目光不閃不避：”我現在就在外面，並不在竹園，我能出的來，自然也能離得開。“
腦中亂成一團，我情不自禁的道：”那你跟女帝的約定呢？“
季九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嘶啞，口氣聽起來卻是很輕鬆還帶着幾分玩笑：”你怎麼比我都惦記這件事。知道是她約了我，不知道的還以爲約的人是你。“
”不是差不多麼？你都動了用替身的念頭呢。“
他倏地一笑：”約定還在，換個地點就成。“
我衝他眨眨眼睛問：”你的意思是，你要離開竹園去西蘭北？直接去戰地找她？“
季九說沒有取消約定。但是他又預備離開東院，我自然會想成他要去西蘭北戰地見女帝，這是很合理的推斷。
”原以爲可以不見，現在看來不行。“
他簡截了當的道。
我飛快的想了一下，搖頭道：”這不符合我的既定計劃，我是打算幫你爭取到一個離開的機會，才答應去做你的替身。“
當初考慮要不要幫這個忙，我就曾經猶豫過，但是在竹園當他侍從的這些日子，他的言行我都挑剔不出讓我不滿意的地方。單單是身爲一個侍從的角度，能找到這樣的主兒算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我現在什麼身份，我不就是坐實了這個侍從的身份麼。
”現在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事實上你是有能力脫離女帝的掌控的，所以我沒有必要非得幫你了。“
他改變了計劃。我就適當的作出調整，我想不出要繼續跟着他的理由。
心底當然明白我現在的困境，還是那句話，要去西蘭國都需要籌措些資金，我在想，要不要跟季九開口詢問一下，但是又怕這個詢問出現在如今狀況不明的時刻。不太妥當。
我正猶豫着，季九眼神專注的看着我問：
”你的計劃是什麼？“
季九若有所思的對着我詢問道，”小林，我的計劃暫時擱淺了，替你完成你的計劃不就行了？“
他擡起頭望了一眼天邊道：“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邊下山邊說。”
他選的居然是跟我一樣難走的那一條道。我跟在他身後，腳步同樣是慢悠悠的，我想問他怎麼沒坐馬車從正門走，冷不防季九再一次開口問道：
“小林，你跟我說說計劃是什麼？你的計劃？”
我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了，連忙試圖抓住路邊的小樹枝，季九伸手過來拽了我一把，我心中一跳，他握在我胳膊上的手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久病之人虛弱無力。
雖然醫術不怎麼的，功夫也只是泛泛，但是我感覺到一個人手上的力氣，我便清楚季九的狀況是有所保留的，他至少是從前習過功夫的。
也許是因爲身上的傷病，那一次意外影響了他，更大的可能，是在他出生地的那一場宮變中受到殃及。
我的計劃當然是要去西蘭皇宮的，我幾乎要脫口而出，按捺下這句，我低聲跟他道了句謝，接着側頭看他道：”去西蘭國都。“
”那就聽你的，按照你的計劃先走，去西蘭國都，我也正好見見幾位故人。“
我有片刻的懷疑，但是他說話的樣子委實不像在開玩笑，凝神想了想，默默點頭算是同意了。
眼前亂局迷了眼，離開是非地比呆在這裡要穩妥，季九見識過宮廷傾軋的人，他作出的決定，總有他的道理，且看他怎麼抽身而退。
對我來說，能去西蘭就是比心中的計劃更接近了目的地一步，我當然樂見其成。
......季九帶着我從偏門進去，跟我先前獨自一人出來的時候一樣，偏門處沒有其他人。
進去沒多久，順着湖畔小路走動的時候，季九手下的那一位淡定的得力管事倒是在半路截住了我們。
東院跟所有的煙花之地一樣，大清早的都不會有人來光顧。
湖畔的小路安靜聽得到湖裡魚兒躍出水面的聲音。
管事從袖中摸出一封信雙手遞給了季九道：“剛剛收到的，加急。”
季九眉間蹙了蹙，接過信飛快地看了一遍，沒有像上一次那樣直接遞給我看，他停留在原地片刻，沉思着，似乎在考慮對策。
我觀察他的表情，追問了一句：“是女帝送來的信？情況有變？”
季九驚訝的轉頭看着我，半刻不說話，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然後才低聲對着管事大道：”我讓你準備的，都好了麼？“
管事的恭恭敬敬的道：”都準備好了，九爺，您今晚要用上的東西都妥當了。“
未雨綢繆，看來季九的計劃不是一兩天了，他是早有打算。
我的神思還停留在那一封被他收起來的信件上，不知道信中寫的究竟是什麼，我直覺是女帝那邊有了新情況。
季九跟管事的低聲交代了幾句，我眼看着管事走出我們的視野範圍，季九帶着我經過一處小樹林的時候壓低聲音道：”從這個地方走。“
”哪裡有路啊？“我詫異的望了一眼前面的山牆。
讓我驚訝的一幕隨後發生了，我看季九簡直跟變戲法似的從樹叢邊一繞就沒了影蹤，那不是一堵牆麼？我正困惑着，聽到他的聲音傳來：”還不跟上。“
我只得也往樹叢那邊去，眼看着要撞樹了，他從樹後伸出胳膊拉了我一下，原來那裡有扇在外頭看完全不會被察覺的暗門。
我讚歎了一句，八卦道：”這樣的門在東院還有很多麼？那豈不是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捷徑？“你早上從東院出去，不會也是走了這樣的門吧？“
季九帶着我穿過捷徑，眨眼間就進了竹園，出口也是在一處假山石的後頭，因爲緊靠着牆，表面上看，完全是走不通的道路。
”當初設計這個院子的時候，女帝動用了西蘭全境最高明的工匠師傅，所以你問的問題我不需要回答你也該知道答案。“
”就是有很多了，“我再次讚歎了一句道，”看得出她居安思危啊。“
季九揚眉問：”這句話怎麼講？“
”能想出這麼多機關的人，不是整天擔心被人暗殺，就是心思很重常懷着憂患之心的。“
我掰掰手指道：”但是跟她的人也有些矛盾，這樣的人怎麼能放得下國中的事宜，外出遊歷呢？“
”我很難想得通，大約只有她親近的人才瞭解。“
“人都是複雜多面的，你看到的永遠不可能是全部。”
“同意。”
......同樣的地點，天色剛亮，三駕馬車帶着那一位尊貴的主人，停留在昨日會面的同一處地點。
她在車上久了，指關節輕輕叩擊着車壁，遲遲不見侍從來回報，她終於按捺不住，從車上下來。
目光停留在半山涼亭處，昨日的溫言軟語猶在耳邊，可是亭子裡直到現在都不見人影，要知道已經比約定的時辰晚了大半刻鐘。
她的心情越來越焦躁，隱衛從昨日到現在，沒有傳過任何異常的動向到她這裡，莫非，是又病倒了？
等到日頭升起，終於見到管事打扮的人匆忙跑來，跪倒在地三言兩語間就讓她勃然色變！
......我坐在馬車車廂的另一頭，昏昏欲睡。
季九太會挑時辰了，選在大半夜的跑路，要知道人的作息規律一旦養成打破它就很痛苦，一路上我總擔心有人追來，外頭隨便一輛經過的馬車動靜都讓我神經緊繃起來。
我睜大眼睛撐到現在實屬不易！
當聽到淡定的管事跟季九對話時回了一句：“已出地界，對方絕對追不上了。”
我才很放心的閉上了眼睛。
我們的馬車正在通往西蘭國都的山路上，按照預定的路線，大約三到四天可以到達，要視山區的天氣狀況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