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的氣氛倏忽間像是凝固了，就在董大娘開口的一剎那。
我壓下心底的驚疑，望着她問：“何出此言？”
董大娘轉身熄掉爐膛內的火，搬了凳子坐在桌邊。
她眼中閃過一絲陰沉，垂了頭低聲道：“消息雖然還沒有證實，但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小林你該懂得這個道理。”
我默默無語地看着她，少頃，我再次開口道：”莫非您家中，也有人在朝廷任職？“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推斷。
說實話，一般的市井小民，誰會在意那麼多朝中的事情，那是離自己遙不可及的。
要在意的，大約也就是如何經營好自己的生活，放在穿越前的現代來說，就是小家的概念。
朝中的風起雲涌，放在茶館都是閒聊的話題，還都是隱晦的，不敢大張旗鼓的。
從剛纔顧六跟我敘述的那一番話，再到眼前董大娘的忠告，隱約能嗅到幾分不尋常的意味，我能在邊陲小鎮附近偶遇那家來西蘭投親的陌生人，能聽到西蘭高層的一點內幕。
我能在投宿的旅店老闆那裡聽到同樣的忠告，這是不是在明示着女子當政終究跟男權存在的差異。
消息會比預想中的傳播速度要快得多！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酒杯，無論是佯裝的還是事實上的，我今日喝下去的酒的確遠遠超過我平日的酒量了。
在岐北的那一段苦悶的惆悵彷徨的日子，別的未曾收穫到，酒量卻是好了很多。
當然，西蘭畢竟是個女兒國，她們家釀的米酒也沒有西南陲那裡的烈性。
董大娘的夜酒卻纔剛剛開場，我一看她喝酒的姿勢便知道這是個海量的，她見我目光鎖定在她面前的酒杯上，呵呵笑道：”現在及不上年輕的時候了，那個時候才真正稱得上是好酒量。“
”我能說。我就沒有醉過麼？“
我回應她一笑，露出欽佩的神情道：”我信。“
”小林，你且別管大娘這裡的消息是從何處得來的，但是我既然願意跟你開口說。便是爲了你好。“
”我知道，“我輕輕吐了一口氣道，”關於尋親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家中長輩在做主，況且還有我哥哥。“
”我剛纔已經說過了，這一趟到西蘭國都還預備替他瞧病的。“
”湖國，你們居住的地方就沒有好的大夫麼？“董大娘露出微微詫異的神情道，”畢竟湖國比這裡的疆域還要大。“
”實不相瞞，我自個兒也懂點三腳貓的醫術呢，大娘。“我語氣頓了頓道，”但是醫術博大精深，各地的大夫專長各有千秋，我大哥的病十分的棘手，湖國的好大夫看過不少。均沒能徹底斷了根。“
廢話，情根還種在女帝那裡呢！
”趁着這一趟到西蘭國都，聽說那裡也有中醫聖手，多瞧瞧總沒有壞處。“我語氣柔和的道。
”那倒是。“
”大娘，其實局勢起波瀾，未必就會直接威脅到國都的安全，我來的路上也曾偶然聽到一些傳聞。照我推測的，如若消息屬實，不太平的應該是北邊，您說是也不是？“
董大娘眯起雙眼打量我，接着搖頭道：”你心中有計較。看來今晚上的一席話是多餘的了。“
”今晚喝酒暢談，聽了典故。豈會有多餘的話，再說大娘做的羊肉湯，的確是我平生喝過最美味的。“
碰了一次杯，桌上另一側趴着的顧六不安分的動了動身體。
”爐火熄滅，怕是她覺得冷了。“大娘瞥了顧六一眼。輕聲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小林，勞煩你送她一起回鏢局了。“
”您就這麼信任我麼？“我玩笑般的看着大娘道，冷不防她伸手在我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信任！“
......董大娘幫着一起將顧六弄上了馬車，一路回去到了鏢局自然會有接應的人前來，我倒是不用犯愁的。
馬車啓動，我將顧六在車廂內的軟墊上安置妥當，還替她蓋上車廂內的一條薄毯，動作輕柔且小心。
感受到身旁大娘注視我手的目光，我擡起頭低聲笑道：”不能放平了，萬一她半醒的時候要吐，需得側靠着才適宜。“
董大娘嘆息了一聲道：”顧六是個沒有福氣的。“
她這一句話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綜合今晚上顧六的表現跟這兩天她的一系列舉動，我其實在心底裡能猜到一些背後的故事，所以董大娘的這一句話既是惋惜也是感嘆。
”像她這樣心地仁善的姑娘，會有福報的，您大可放心。“
”小林，借你吉言了。“
”大娘，夜深了，我會穩妥的送她到鏢局，您回去吧。“
......馬車啓動，車行的速度比來的時候慢得多，是我特意要求了車把式的。
輕微的顛簸中，顧六再一次動了動身體，我注視她幾秒鐘，目光慢慢轉向車外。
恆城的秋夜，節日的氣氛已經漸漸退卻，現在街上的人比之我們晚上剛出來的時候少了六七成，走動的身影也沒那麼多了。
馬車經過最熱鬧的那一條街，我見到街邊的食肆酒坊還有不少都開着，店門口擺放了方桌條凳，不少年輕的女子帶着家人在吃飯喝酒，中間也能偶然見到一些年輕的男子，大多是摘掉了帷帽，露出真容來。
雖然用上”秀麗“這樣的語彙有些彆扭，但是我在恆城夜裡的街上見到的男子的確都當得起這兩個字。
相比之下，他們身邊的姑娘倒是更像女漢子，連喝酒的姿勢都豪放得多。
我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些，這樣的恆城，就是西蘭的縮影，我在這裡見到的跟將來在國都遇見的應該差不離。
男生女相，所以，我是安全的，我的裝束是靠譜的!
若是有一天要恢復身份，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根據情勢需要的選擇！
......馬車在夜霧籠罩的街道上緩緩行駛，漸漸的靠近鏢局所在的那一條巷子。
還沒進到巷子裡，不過剛剛拐彎在外面的街上，我聽到外頭有些凌亂的腳步聲，撩開車簾子，透過縫隙間看見夜霧中有幾個身影快速的朝着馬車所在的方向跑過來。
定睛一看，不是鏢局的人又是哪幾個？
數了數，來了三個人，其中兩個是傍晚被交代去採買物品的丫鬟，還有一個像是我有過一面之緣的管事，記不太清了。
她們臉上的神情顯得十分的焦灼，不知道是不是顧六難得回來的那麼晚，況且還是跟我這個”單身年輕男子“一起出門的！
視線越過那三人，居然在他們的身後見到季九也慢慢吞吞的跟了過來。
誰把這尊大神給請來的？我蹙眉瞄了他一眼，夜半了興致還這麼好，一起配合着出來尋人麼？
跑近前，丫鬟中的一個人急忙跳上車查看，見到顧六好端端的靠在那裡，是酒醉後睡着了的安靜模樣，似乎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我有幾分好笑的看着她道：”攔不住你們當家的，她非要喝那麼多。“
”算起來，董大娘跟你們當家的熟悉得很，連她都不幫忙勸着。“
丫鬟對上我的視線，臉紅道：“謝謝林公子送小姐回來。”
還沒等我回話，馬車車廂被人叩了幾下，車窗外，季九仰頭看着車上的我道：”弟弟，你真好興致啊，大半夜的出門喝酒。“
......望着幾個丫鬟將顧六半架着回了她自己的屋子，我纔跟在季九的身後穿過林間的小徑走去我們自己住的地方。
半路遇上來找我們的管事跟趕車的把式，兩個人臉上的表情跟顧六手底下見到醉倒的她時候沒有多少差別。
季九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你們出來幹什麼，立刻回去，明早就要出發的，休息好了才能趕快車。“
那兩個人迅速消失在我們的視野內，季九在小路上站定，望了望頭頂月亮，語氣乾巴巴的問了我一句：”夜酒很好喝？“
明明他的語調是平靜的，聽不出絲毫情緒，我卻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皆因眼神出賣了他！
”今晚是難得的，明早就要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住在人家家裡，承了別人的情，總要報答一二。“
季九咳嗽了一聲道：”小林，你報答的方式是陪着她夜半出去喝個爛醉？“
”讓她手下都出動了來小院找我一同出門尋你們？！“
”攪了你的清夢不好意思啊。“我歉意的道。
”不過，大哥，你剛纔那句話聽着很奇怪哎，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曉得麼？我跟她出去怎麼了，我跟她都是......“
我猛然間收聲，迅速朝四周張望了一眼，目光掠過樹叢，安靜無人的小徑，沒有異常，我撇了撇嘴道：”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季九的臉瞬間黑了黑，月光明亮，我都看到他臉黑了黑！
我打了個哈欠，覺得睏意泛上來，在小院喝下的酒這個時候也體現出後勁來了，不等他繼續，我擺手道：”有事明早再說，或者你願意，一路上嘮叨嘮叨也可以，現在我要回去睡覺了。“
懶得再看他臉上的表情，我一個轉身就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ps：今兒是週六啊，姐忙得快心塞，最討厭換班補假神馬的了，多增加幾天假不行麼？不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