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莫離躺在醫院的陪護病牀上,聞着消毒水的味道,緊張不安了一天的心漸漸放鬆下來。她知道,她就要知道答案了。
熟悉的黑暗再次襲來,莫離一動不動地站在黑暗中,沉住氣等待着答案的揭曉。一秒,兩秒,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夢境中的莫離對時間的長短極不敏感。她就那麼耐心地等待着。此刻,她反而一點兒也不慌張了,似乎和白日裡那個坐臥不安的莫離判若兩人。因爲,內心有個堅定的聲音在告訴她,舒彥會來的。莫離想,也許舒彥已經偷偷在她的心間種下了一顆信仰的種子,並且在不知不覺間開始發芽長大。
莫離就那麼在黑暗中靜靜地等着,病房中傳來母親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時鐘滴滴答答地走着,莫離站在現實與夢境的交界處,堅定不移地等待着。終於,壓抑的黑暗中閃爍起令人心安的白光。莫離在看到白光的那一剎那,突然間淚流滿面。
莫離透過滿眼的淚水,看着遠處模糊的白光一點點靠近,一點點幻化出一個清晰而熟悉的身影。當舒彥微笑着站定在莫離面前時,莫離再也無法抑制住內心噴涌的情感。莫離死死地一把抱住舒彥,感受着舒彥微涼的懷抱,泣不成聲。
舒彥伸出雙臂環住莫離,下巴抵在莫離因爲哭泣而微微顫抖的頭頂,溫柔地說道:“不哭了,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莫離沒有說話,依然不管不顧地大聲哭着。舒彥溫柔地撫摸着莫離長長的頭髮,靜靜地擁抱着哭泣的莫離。如果你不曾失去過一個摯愛之人,你就不會懂得失而復得的喜悅也是如此得令人難以承受。
不知過了多久,莫離終於從哭泣中漸漸平靜下來。平靜下來的莫離爲自己剛纔的行爲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莫離用手揉揉哭腫了的雙眼,眼角撇到舒彥嘴角那絲促狹的笑意。本已經因爲哭泣而泛紅的臉頰頓時變得更加通紅。
莫離用自己的核桃眼狠狠瞪了舒彥一眼,氣憤地說道:“你還好意思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我還以爲,還以爲……”莫離又一次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舒彥又一把拉過莫離,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喃喃地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因爲我也一樣。”說着,在莫離的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了一個吻。電光石火之間,莫離彷彿不能夠呼吸了,腦海中許多畫面一閃而過。身着白衣的舒彥牽着莫離的手,模糊的黑色身影,漫天飛舞的花瓣,一片刺拉拉的白色,洶涌的海藍……
莫離的心一陣悸動。她伏在舒彥懷裡,輕聲說道:“舒彥?”
“嗯?”
“謝謝你!”
“謝什麼?”
“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但還是謝謝你來夢中與我相見。”
“就讓我成爲你所擁有的最美的一個夢吧!”舒彥把莫離抱得更緊了。
“對了,照片!”莫離突然想起了照片。
“對你有啓發嗎?”舒彥放開莫離,問道。
“我想我已經知道阿維在哪裡了。”莫離有些得意地說道。
“哦?哪裡啊?”舒彥看着莫離的小得意,笑着問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它就埋藏在我此刻呆的這座小城裡。”
“你怎麼能肯定呢?”
“直覺,女人的直覺。”
“這……有點兒不太靠譜吧。”舒彥明顯不太相信莫離的直覺。
莫離不快地送給舒彥一個白眼,沒好氣地開口道:“哼,除了直覺,我還有推理。第一,昨晚拿到的照片中,有一張是這裡拍攝的;第二,阿維喜歡大海,她說大海能夠帶給她心靈的平靜;第三,阿維曾經在這裡喜歡上一個男孩。雖然他們後來分開了,但她曾對我說過,愛上一個人,戀上一座城。我相信有關愛情的回憶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沒有之一。”
“嗯,分析得很有道理。”舒彥微笑着點頭表示贊同。
“那我們現在出發嗎?”莫離有些心急地問道。
舒彥卻沒有起身,眼中閃着一絲促狹的笑意說道:“今晚恐怕不行?”
“爲什麼呀?”莫離不解。
“你難道沒有發現,今晚你都把天給哭亮了。趕不及的。”
“哼。還不是都怪你。”莫離從鼻子中發出悶哼聲對舒彥的嘲笑表示了反抗。莫離看看四周,他們依然呆在原來的那片黑暗中,“那,我怎麼回去?”
“咦?哭完鼻子就想回去啦?”舒彥打趣道。
莫離撅起嘴巴,扭過身去佯裝生氣。舒彥一把拉過莫離,將她按坐在地上,同時他自己也坐在了地上。他使莫離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後語氣頗爲愉快地說道:“睡覺。”
“啊?我不困啊,睡什麼覺啊?”
舒彥“呵呵”地自個兒傻樂了兩聲,纔開口解釋道:“不困也要睡,只要睡着了,你就能夠安然地回去了。”
“真的嗎?那你幹嘛不早告訴我?”莫離不滿地叫到。
“難不成每次和我在一起,你都希望是在睡覺?”
“你……”莫離狠狠擰了舒彥一把泄憤。
“呵呵,忘了告訴你。對於需要用心感受的例如傷心,喜悅,幸福等感覺,靈魂卻能夠比人類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並且無法屏蔽。所以,靈魂是無法撒謊的,因爲他們無法承受因爲撒謊所帶來的巨大的愧疚感。而對於冷熱痛癢這類物理類的外在感覺。靈魂都是可以將其屏蔽在外的。也就是說靈魂可以選擇他想感受到的一切外在感覺。”
“是嗎?”莫離又狠狠擰了舒彥一把,然後懷疑地問道,“那你怎麼還疼得齜牙咧嘴的?”
“呃……我不想屏蔽掉外在的感覺。”
“爲什麼?你傻啊?”
舒彥呵呵地傻笑了兩聲不回答,莫離發現舒彥居然可疑地紅了臉。莫離把舒彥的臉掰到自己面前,義正詞嚴地審問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快點兒老實交代。”
舒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然後莫離就聽到一個溫柔地聲音說道:“因爲,我想感受你的溫度。”
莫離怦然心動。莫離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於是閉眼靠在舒彥肩上開始假寐。原以爲一時半會難以入睡,沒想到,也許是身旁的人太過讓人心安,沒一會兒,莫離便失去了意識。等到再次睜開雙眼時,耀眼的陽光已經傾瀉在了被子上。
陪母親吃早飯的時候,莫離發現母親總是時不時地偷偷瞅着自己。莫離擡頭望向母親時,母親立刻轉頭盯着眼前的菜。
“媽,我臉上有朵花嗎?”在母親第十次偷眼瞅自己時,莫離終於沉不住氣開口問道。
“呵呵,沒有沒有。”母親訕訕地笑道。
“那您到底想瞅出什麼呀?”莫離皺着眉頭不解地問道。
“那個……”母親欲言又止。
“您就直說行嗎?我都快被您給憋死了。”
“好吧。那個,阿離呀,你老實跟媽說,你是不是失戀了?”母親神秘兮兮地問道。
“怎麼又來了?”莫離無奈地看着母親說道,“我不是跟您坦白過了嗎?我真沒談男朋友,更別說什麼失戀了。要是談了的話肯定會告訴您的。”
“那你大晚上的哭什麼呀?”母親的眼神中帶着明顯的懷疑。
“這……”莫離一時語塞,只好搪塞道,“我昨晚兒做夢,夢見數學考試沒及格,您拿着笤帚狠命地揍我,您說我能不哭嗎?”
“真的?”母親還真是難纏。
“當然是真的。您看看您的教育方式,給我造成了如此深重的童年陰影。您是不是也該深刻地反省反省。”莫離妄圖轉移母親的關注點。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媽打你那是爲你好,俗話說得好,不打不成才。要是天天把你捧在手心裡,指不定你現在混得有多慘呢!”
“是是是,您英明,您神武,您的教育方式是經過實踐檢驗出的真理,是我說錯話了,行了吧?”
“那是……”母親開始喋喋不休地敘述如何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莫離喂大的了。莫離悄悄舒了口氣,只要能讓母親從自己昨晚的哭泣中轉移注意力,給她喂多少把屎,多少把尿她都心甘情願。
中午吃過午飯後,莫離陪着母親在醫院中慢慢地散步。綠茵茵的草地上並沒有幾個人。整座醫院顯得巨大而空曠。這座醫院是十年前修建的,當時新上任的領導決定響應國家政策,率先解決基礎設施問題。所以斥巨資修建了這個醫院。可是治標不治本,只修醫院而不降藥價,老百姓依然看不起病。後來,領導被調走,城裡的年輕人也都朝着繁華的一線城市奔了過去,原本的二線城市也逐漸淪爲三線乃至無線城市了。最後只剩這座龐大的建築物默默守護着一個曾經渴望飛騰的夢想。現在,這座醫院很大一部分已經淪爲療養院了。
莫離正陪母親說着話,突然接到了欣兒的電話。這麼長時間過去,欣兒終於從張大爺去世的悲傷中緩過神兒來了,語氣間也漸漸帶上了原本的朝氣。
“莫離姐,最近好無聊啊。你有空嗎?我去找你玩吧。”
“呃……”莫離抱歉地說道,“這恐怕不行,我現在不在梅城,我媽生病了,我請假回來照顧她。”
“啊?這樣啊。阿姨沒事吧?”
“嗯,沒什麼事,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不過我還是想多陪她幾天。”
“是呀,我們本來就該多陪陪長輩……”說着,欣兒的聲音又暗淡了下去。
莫離知道欣兒肯定又想起了張大爺,於是趕緊轉移話題道:“你要實在無聊的話,也可以過來找我玩啊。兩個小時的飛機而已,反正你們家也不缺錢。”
“嘻嘻……那倒是。”孩子的情緒就是轉換得快,“話說,莫離姐你家鄉是哪兒呀?我還不知道呢。”
“我家在荊城。”
“荊城?”電話那頭的欣兒突然驚呼道。
“荊城怎麼了?”難道荊城很出名?莫離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當年上大學時聽某位號稱地理通的教授的課,老教授誇口說大家的家鄉沒有他不瞭解的。結果等到莫離介紹時,老教授立刻傻了眼兒,絞盡腦汁都不覺得這個城市是屬於中國的。再得到了莫離三番五次的保證絕不是隨口編的名兒來糊弄他時。老教授由衷地感嘆道:這個城市實在是低調得很啊!
“哦,哦,沒什麼,就是……我去過一次。”
“哦?難得你這個大小姐居然來過我們這窮鄉僻壤。那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兒也一大片的紫荊花樹,現在正是盛開的季節,很漂亮呢。你要來看看嗎?”莫離盛情地邀請道。
“嗯……”電話那頭的欣兒似乎是認真地考慮了一番,然後肯定地說道,“我去。”
“好的,我等你。不過我這幾天都住醫院哎。”莫離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是不是荊紫醫院?”欣兒緊接着問道。
“咦?你怎麼知道?”
“呃……你們那兒不就那一個大醫院嗎?而且還特扎眼兒。”
“這倒沒錯。那你來之後可就只能住醫院旁邊的小旅館了。我們這兒可沒有五星級大酒店來任你揮霍你爸媽的人民幣。”
“沒問題,看你把我說的……我可是勤儉節約的新時代好公民呢!”
“得了吧,就你?行了,別貧了,到了之後打我電話。”
“好……”聽得出來,欣兒還挺興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