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濃郁，慕雲歌愣愣地看着那個背影半晌，朦朧中反應過來，帝軒好像生氣了。
唔，原來一個人生氣的時候是可以這麼平靜的，就像是一顆石頭丟進平靜的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漣漪之後，又重新歸於平靜，平靜得讓慕雲歌的心裡有些微微發痛，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爲什麼。
一直到回家裡，她也沒想明白爲什麼一慣好脾氣的帝軒會突然對她發那麼大的火。
小白探出一個腦袋問道：“孃親，爲什麼今天帝軒叔叔沒有送你回來？”小孩子總是敏-感的，大人之間的感情，雖然不明說，可是慕小白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
慕雲歌看着慕小白天真的眼神，她從這眼神裡面看到了渴望，頭一次覺得，孩子也是有需求的，她也是頭一次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任性，不能總是讓小白沒有父親。
她輕輕招手，小白歡天喜地跑過去，然後抱住她的膝蓋，慕雲歌彎下腰，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地道：“小白，孃親給你找一個爹爹好不好？”
小白的眼睛亮了一下：“是帝軒叔叔嗎？”
空氣安靜了半晌，風劃過樹梢，慕雲歌的心裡也感覺空落落的，她沉吟了半晌，搖搖頭。慕小白沉默了，一直到青楓叫他回去睡覺，慕小白也沒有擡頭再看慕雲歌一眼。
卻說得了放鬆的慕瑤兒，端坐在發紅的喜牀上，看着雕花窗兩旁的龍鳳喜燭的痕跡——只有痕跡，真正的龍鳳燭早就在大婚的那一天燃燒殆盡，慕瑤兒甚至沒有看到過，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透過軟軟的煙羅帳，就像是隔着紅色的瀰漫的紗霧，眼底都是靡靡的紅色，讓慕瑤兒有些恍惚。
她用力眨眨眼睛 ，才發現自己這是困了，窗外的月亮孤孤單單掛在柳梢頭，一時間分辨不出是什麼時辰，外面空蕩蕩的，她叫：“臻兒，臻兒？”
機靈的小丫頭趕緊跑進來：“太子妃，是要奴婢伺候您休息了？”
慕瑤兒倔強地搖搖頭：“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臻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是不忍心開口，良久才輕輕道：“太子妃，三更天了。”
三更，慕瑤兒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忍不住問道：“太子呢？”
“太子……”臻兒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道：“太子妃，據說您在佛堂的這些天裡面，太子一直都沒有回來過，都是在御書房唸書。”
慕瑤兒的眼神盯着房間裡面的黑暗處，情緒莫名，臻兒甚至有點擔心她是不是哭了，又輕聲安慰道：“太子妃，您莫要傷心，太子唸書是好事，他畢竟是儲君，您這是……這是有福氣啊。”可能臻兒自己都知道這說法不是非常的有說服力，到最後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幾乎聽不見了。
慕瑤兒眼中的情緒稍縱即逝，長長的睫毛在燭火的照耀下投射在眼瞼上，像是兩片蝴蝶的翅膀，又像是深深的濃重的思緒
自己梳妝整齊在這裡等着，太子不回來，這算是怎麼回事？御書房裡有什麼，唸書還能不吃不睡地念？若真是這樣，慕瑤兒倒是也認了，良久，她終於起身道：“臻兒，收拾東西，跟我走。”
“太子妃，已經三更天了呀！”臻兒在後面提醒着，可是慕瑤兒不管不顧，臻兒心裡害怕，以爲太子妃怒氣衝衝是去找太子對質，這幾天的謠言種種，幾乎是宮裡每個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也就只有她家的太子妃整日在佛堂清淨地，這些污言穢語纔沒有傳到她的耳朵裡，可是太子妃這一出來，也就離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不遠了。
人說太子妃成婚第一日就被罰進佛堂抄書，太子愣是一句情都沒有給太子妃求，可謂是一丟丟的心疼都沒有。
說話的兩個小宮娥，用大拇指抵在小拇指的指尖處一點點，眯着眼睛道：“就這麼一丟丟的情誼都沒有。”
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傳來嚴肅的咳嗽聲，兩個小宮娥紛紛回頭，嚇壞了，趕緊站到一邊，訓練有素地低着頭道：“臻兒姐姐。”
臻兒一雙眼瞥這個，看那個，最後點在兩個人的身上，波瀾不驚道：“說什麼呢，這麼投入，也說給我聽聽？”
“沒，沒什麼，沒什麼……”方纔說話的小宮娥嚇得都結巴了，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臻兒揚起下巴道：“記住了，主子的是非，不是你們能夠說的，下次再讓我聽見的話，就不是教訓兩句這麼簡單了。知道了？”
“是，知道了。”兩個小宮娥齊聲答道，臻兒也就不再追究。
這件事情是壓下去了，可是就算她提點了一邊，也不可能堵得住宮中這麼多人的嘴，月色灑在宮道上，像是撒了一層鹽一樣，慕瑤兒的衣袂輕斂，提着一個精緻的食盒。
方纔，慕瑤兒並不是直接去御書房找太子算賬，而是先去御膳房親手煲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雖然不會別的，可是煲湯確實僅次於女紅，上京城每個姑娘的絕技，誰的湯好喝，就跟誰的繡活好看一樣，會被人津津樂道，加到擇偶的標準裡面。
臻兒在旁邊擔心地看着，生怕慕瑤兒一不小心傷了手，可是慕瑤兒就是不允許臻兒幫忙，非得從頭到尾都要自己來，做好了之後放在食盒裡面，又要親自提着籃子去給太子送過去。
臻兒這才明白，慕瑤兒只不過是給自己找一個可以正大光明地見太子的理由罷了。
人人都說太子在御書房唸書，很是用工，再有些人說御書房伺候的那一位，真是任勞任怨情根深種，此間種種臻兒也只是聽說過謠傳，人們嘴裡的“那一位”，據說是前朝公主，反正是史書當中不甚重要的一個存在，在宮中的地位也很尷尬，你說她是下人吧，好像也不是，因爲她不用幹活，反而還有自己單獨的院落，但你說她是公主吧，好像也不是，她的地位遠遠比不上九公主，甚至在九公主龍婉吟出現的場合，這一位公主都是不出現的，免得給龍婉吟心裡添堵。
可就是這一位，打小兒就對龍九淵的感情不一般，後來更是時時刻刻伺候着，比最貼心的大丫鬟還要貼心。
龍九淵冊立太子妃的那一天，這一位前朝公主並不在現場，當然，在人們的編排當中，這位公主乃是因爲心上人娶親而肝腸寸斷，當然了，太子妃自己不爭氣，大婚當天就被罰了，你說龍九淵與前朝公主是苦命鴛鴦也好，趁虛而入也好，反正流言蜚語這幾天，都在前朝公主身上打轉轉。
是以臻兒一邊跟着慕瑤兒往前走，一邊膽戰心驚地看着前頭，生怕一推門進去看到太子跟前朝公主兩個人卿卿我我，這麼抻着脖子一看，還好還好，御書房熄燈了，這就是睡了吧，臻兒的心裡隱隱鬆了一口氣，可是沒想到慕瑤兒根本沒打算放棄，她站在御書房的匾額下面，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雙手推開了雕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