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多謝了，你先回吧，本公主自己進去就好了。”
看着前面的路口，和那不遠處的花簇，換意笑着對秦原說道。
秦原先是微微一愣，繼而笑道:“那公主請便，待娘娘那裡好了，雜家稍後便來喚公主。”
“嗯，有勞公公了。”
待得秦原走後，換意慢慢地踱步往裡走去。
許是這北國的氣候極爲適合石榴花的生長，這夏日裡，石榴花倒是開遍了整個御花園。
北國的御花園不似南國的那般婉約，卻是端的高華大氣。
花簇與亭臺隔開而來，並不七轉八繞，靈蛇曲折。
看着這嫣紅的石榴花，不知不覺，竟是入了神。
似乎，又看到了那白的如雪般的梨花……
“以後爹爹就這樣陪你一生一世好不好啊……”
“梨花欲謝恐難禁，你還記得嗎？”
“你說，爺若是微微用力，你這脖頸……”
“小東西，爺與你來個約定……”
一幕又一幕的情形，在換意的腦海裡映過，如同一塊塊破碎的琥珀……
有小時候的爹爹，有孃親，還有……
周子默。
那個與自己有約定的男人，那個把自己帶到這裡來，那個拿着六瓣梨花簪與自己說着梨花不離的男人……
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男人在自己的心裡佔據了這麼一大塊位置？
“移來西域種多奇，檻外緋花掩映時。
不爲深秋能結果，肯於夏半爛生姿。
翻嫌桃李開何早，獨秉靈根放故遲。
朵朵如霞明照眼，晚涼相對更相宜。”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突然被一道柔細的女聲打斷，換意微微蹙了蹙眉。
“本宮遠遠瞧着，想看看是何人，原來是公主，怕也只有公主與本宮這樣的閒人，纔有空閒看看這花了，你說是也不是？”
吟完詩後，女子笑着開口，看着換意的眼神，眯了眯眼。
“娘娘。”
換意緩了緩神，不去深究女人話裡其他的深意，將眼裡複雜的情緒掩去，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已是婦人的她，卻是未曾讓歲月在臉上留下多餘的痕跡，仍是如同這石榴花一般，嬌豔動人。
眼前的女人，東方笑笑，周子默的母妃。
說不清對她的感覺，也是不知該用如何的態度待她。
“若本宮未曾記錯的話，公主名換意罷。”
不知爲何，換意覺得眼前的婦人，在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眼裡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是的，娘娘有何要事嗎？”
看着換意，東方笑笑忽而笑了。
“公主莫要緊張，本宮只是恰巧過來看看這園裡的花兒，卻是遠遠的看着有人立在這樹下，白衣紅花，狀若仙人般的姿態，讓本宮想起了一位故人，便過來看看罷。”
“故人？”
換意微微一嘆，眸子裡疑惑一閃而過。
“是啊，故人，本宮初見他時，他便立在那石榴樹下，那樹開滿了一樹的紅，他便着了白衣，似你今日一般……”
說道這，東方笑笑的眼裡閃過一絲落寞，聲音也小了很多。
“只可惜，他告訴本宮，他愛的是那白如初雪的梨花。”
看到換意微微錯愕的眼神，東方笑笑一愣，繼而苦笑了一下。
“疑是故人，本宮失態了，倒是讓公主見笑了。”
“不過話說回來，公主的神態與舉止倒與本宮那位故人有些相似了。”
換意心裡一動，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公主，相見便是有緣，可否陪本宮聊上片刻？”
說完，東方笑笑看着換意的眸子，等着她的回答。
目光落在那秀髮中斜插的梨花簪上時，不由哂笑了一下。
換意在心裡微微思量了一下，繼而頷了頷首，倒是未曾發覺東方笑笑的表情。
“那，公主請。”
說完，東方笑笑率先走到前頭，往近處的八角亭走去。
不知爲何，這偌大的御花園，此時也就她們兩個人，這東方笑笑也是未曾帶宮婢過來的。
兩人都落座後，東方笑笑看着那滿園的石榴突然微微一笑。
“公主，說起來，這石榴樹，還是你們南國的呢。”
換意一愣，這個，她倒還真不知道。
似乎也沒有等換意的回答，東方笑笑繼續說道。
“這樹兒，種在你們南國其實不如種在這兒好看，只是，它移來了這北國，便結不了果了。”
“公主，你說，這石榴樹是不是也不願在別國待呢，所以它不願在這裡結果，不願意在這裡綿延下去？”
不知東方笑笑爲何會對這石榴樹如此的執着，換意眯了眯眼，終究是什麼也沒能說出。
“公主，你母妃是何許人？你上次說你的名字是你娘給你起的罷。”
換意一愣，今日一天，便有兩人問起自己的孃親了，當下便道。
“孃親，姓蘇，名瑤。”
“是她！”
聽到換意的話，東方笑笑猛然一驚，竟是直接站起身子，眼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你？”
“哈哈，你居然是她的女兒，怪不得會有這樣一個名字。”
東方笑笑宛如入了魔障一般，看着笑道，邊說邊搖頭。
“娘娘識得我孃親？”
換意一驚，今日的事情，怎的會如此湊巧？
“自然識得。”
“那……”
擺了擺手，阻止了換意將要說出的話。
“我識得你孃親，你孃親卻不識得我的。”
許是過於激動，東方笑笑連本宮都忘了說，直接用我代替了。
沉默了許久，東方笑笑突然問道:“你孃親，現在還好嗎？”
換意眸子一沉，“孃親九年前去世了。”
“去世了？怎麼會？”
東方笑笑似乎不敢相信換意所說的，整個人都有些張皇失措了起來。
看到換意的眸子，才微微斂了斂神情。
“對不起，我只是沒有想到……”
“無事，可以告訴我，你爲何識得我孃親的嗎？”
“爲何識得？”
東方笑笑呢喃了一會兒，突然看着換意，眸子有些希冀。
“你認識南宮逸吧？”
“南宮叔叔？”
換意微微一愣，繼而點了點頭。
“叔叔？”
東方笑笑有些錯愕，繼而道:“對，就是他。”
“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
“轟！”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換意的腦海裡炸開，她說她最愛的人是南宮叔叔……
“只可惜，他愛的人是你孃親。”
眼裡略過一絲苦澀，東方笑笑說的有些無奈。
“我第一次見他，他就站在石榴樹下，那時我隨爹爹去了南國玩，遠遠的便看着了他……”
“後來，想必你也能猜到了……”
說道這兒，東方笑笑又將眸子落在換意的髮髻上。
“今兒個，我才知道，他爲何喜歡梨花了，怕是你孃親喜歡罷？”
微微一笑，看在換意的眼裡卻是無比的落寞。
“放心，你孃親那般的人，我也只是看過一眼。在他告訴我，他有喜歡的人時，我偷偷地去看了一眼，也就那一眼，我知道爲什麼了。”
“你孃親她，在當時，卻是無人比得上，我也就釋然他爲何不愛我了，只是，想不到你娘居然沒有和他在一起，還……”
看着滿園的石榴，換意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只知曉南宮叔叔癡戀孃親，卻是不想這裡還有一個人癡戀着南宮叔叔……
“後來，我回了北國，陰差陽錯的就入了宮，我想，入了便入了罷，反正心都丟在別國了……”
終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眼裡有着化不開的惆悵，輕輕轉向換意道。
“現下看來，你與你孃親，倒都是得天獨厚之人，只是……”
微微一凝，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東方笑笑還是問出了心裡最想問的。
“南宮他？可還安好？”
“南宮叔叔依舊一人。”
雖是問安好，但換意已經不是不懂情事的孩子了，她要問的，她自然明瞭。
“還是孤身一人嘛？他倒是執着……”
東方笑笑重新坐下，閉上眼，呢喃道。
聽了她的話，換意不由心裡一愣。
執着？她難道不也在執着嗎？若是不執着，又怎能對周子默不管不顧？
而，現下，也能解釋爲何皇后會聽到自己孃親名字時的錯愕了，想必，也是瞭解過這些事罷……
想到這，換意的心不由被什麼刺了一下，脫口道，“即便是這樣，便可以對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顧嗎？”
只是，話一開口，換意便愣住了，她這說的……
而東方笑笑也顯然沒有意料到換意會問出這樣的話，當下也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半晌，終是東方笑笑開了口，只是那眸子再次鍍上了一層惆悵。
“默兒，是我對不住他。”
幽幽的話語裡，更多的是無奈，她把心丟在了異國，卻是忽略了自己的孩子。
“我雖嫁進了宮，但是，心卻淡了，看着他們爭寵，我卻是沒了那心思，但還是着了她們的道。”
說到這，東方笑笑轉向換意，看着她澄澈的眸子。
“你說，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你這般的眸子？”
似是說與換意聽，也似說與自己聽。
“後來，我懷上了默兒，卻是難產了，本來我們母子只能活一個的，許是默兒命大，硬是活了下來……”
“你！”
“你猜的不錯，那時，若是隻能活一下，我會讓我自己活下來的……”
無視於換意驚愕的眼神，東方笑笑搖了搖頭。
“在這個宮裡，任是出世了，能活下來的又有幾個？”
“可是……”
“聽我說完。”擡手阻止換意的話，東方笑笑垂下了眸子。
“我那時就想，若是那樣，這孩子也不用來這世上遭罪了，偏偏他來了這世上……”
“只是，我把他生下後，卻是因難產傷了身子，皇后便把他抱過去鳳儀宮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東方笑笑不由嘆了口氣。
“終究是我們母子情分不夠，所以，後來，就一直不親近了……”
說到這裡，東方笑笑便停了，只是還有一句話在自己心裡徘徊，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在皇后宮裡，雖是苦了點，卻是能夠更好的活下來……
聽完這些話，換意沉默了，她不曉得原來那個驕傲的男人也……
“爲何不能多關心他一點？”換意目光灼灼的盯着東方笑笑，終究是把想說的話說出了口。
“多關心……”
東方笑笑眼裡有什麼一閃而過，繼而看向換意盯着自己的眸子，突然笑了起來。
“孩子長大了，就該有媳婦關心了，是不是？”
說完這句話，東方笑笑便起了身子。
“在外邊晃了這麼久了，我就先回去了。”
“你這個媳婦，比那蘇家小姐好多了。”
走到換意身邊的時候，東方笑笑再次停了下來，“替我和默兒說一聲對不住，這些年苦了他了。”
“這句話，應該你自己和他說。”
東方笑笑腳步一頓，眼裡有什麼一閃而過，似是欣慰，又似其他的。
回頭，再次看了眼那站在亭子裡有着仙人之姿的女子，那明媚的眸子裡，有着她許久沒見過的光芒。
或許，她說得對……
看着東方笑笑那離去的背影，換意的心裡卻是久久的不是滋味。
她要怎麼和那個驕傲的男人說，他母妃一開始並不打算要他？
她又要怎麼和那個男人說，他母妃其實不是一直不理會他？
那句對不住，要她如何能說得出口？
原本以爲自己已經是被拋棄的，但是至少自己還在孃親身邊伴了六個年頭，至少還有疼自己的南宮叔叔……
雖然東方笑笑如此說，但是換意從她的話裡總感覺一絲別的什麼。
有時候，誰說冷漠不是一種保護呢？
只是，這樣的事情，雖能理解，但是換意並不認同。
許是她自己的緣由吧，但她就是不想替她說出那聲對不住……
她承認她自私了，可是她卻是一開始想要扼殺掉他的性命不是嗎？
別的，或許她會說，這是這句對不住，她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一個人，做錯了事，就該爲自己的事情付出代價。
或許她愛着南宮叔叔，或許她有些難言之隱，但是，這不是要扼殺一個孩子的理由！
滿園的石榴樹隨風而動，那滿滿的紅色，如同少女出嫁的裙襬，肆意張揚，卻是端的破碎離散……
“公主，膳食已經備好，還請公主隨雜家前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句聲音從換意的身後傳來。
微微緩了緩神，換意不由對這個老人再次刮目相看。
他，似乎站了很久了罷，剛剛他來的時候，自己便意識到了，卻是不想一直等着。
“讓公公久等了。”換意淺淺的一笑，不由出聲道。
“公主可是一直看着這石榴花，未曾看看別的？”
換意的眼神與背影，讓秦原覺得似乎有那麼一絲惆悵，這便也是他久久未曾出聲的緣故了。
看着換意點頭，秦原嘆了口氣道:“公主，這御花園裡，倒是終究有一半種下了石榴樹。貴妃娘娘喜愛，陛下倒也應允了，故而纔有了今日的景緻，只是，公主可是瞧累了這半園石榴？若是如此，飯後，雜家再好好引公主看看別的？”
不知怎的，看着換意蹙着眉的樣子，秦原總是不由得一聲嘆息。
這般美好的女子，怎的會總是縈繞這淡淡的愁緒呢？
換意一愣，倒是不想秦原會有如此想法，只得笑道。
“煩公公多慮了，並非生厭了才歇着，這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看着，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怎麼會厭煩呢？她只是看了這麼一小會兒，而有的人，怕是日復日，年復年的看了好十幾載了罷？
她都未曾生厭，自己這不到半日光景，又怎會有如此情緒呢？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秦原一怔，跟着唸了一遍，隨後看向換意的眼色都有了不同。
“公主說的是，是雜家俗氣了。”
隨着秦原回到鳳儀宮，飯廳裡早已經擺好了滿滿的一桌子菜。
“來來來，換意你終於來了，夢姨還以爲秦公公把你帶迷路了呢，還打算派人出去尋了呢。”
坐在主位上的莫夢歸一看到換意進來，便立即起了身子，笑着打趣道。
“夢姨多慮了，秦公公很好的。”
明知道莫夢歸說的是客氣話，換意還是如是道。
莫夢歸先是一愣，繼而臉上更深了。
“來，換意坐夢姨的身邊來，看看夢姨做的菜，可還合你胃口？”
看了眼坐在莫夢歸右手邊的周子顔，換意輕輕地移開了眸子，起身坐到了莫夢歸的左邊。
而那道緊緊盯着換意的複雜眼神，直到換意坐下後，才消失不見。
桌子上的菜……
看着這桌子上的菜，換意不由得愣住了。
這些菜，明顯都是南國的菜啊……
自她來了這北國後，這兩國的飲食差異也就顯現出來了。
南國偏清淡，北國味偏重；南國色清，北國色濃；南國菜雅緻，北國菜大氣……
而這……
似乎注意到了換意的疑惑，莫夢歸淡淡一笑，夾了一片魚放入她的碗裡。
“換意，說起來，夢姨也算是有南國的血統的。”
坐下來，放下手中的筷子，莫夢歸的眼裡似乎有着嚮往。
“夢姨的外祖母是你們南國人，她告訴夢姨，南國的美與好，夢姨想，若是有機會，便一定要去瞧瞧，只是……”
說到這，莫夢歸的眸子明顯暗淡了一下，卻也只是一瞬，似乎從未有過一般。
“還好，在外祖母還在的時候，跟着她學了這些，今日，也算是你圓了夢姨一個心願了，早知道，夢姨雖會做這些，卻還從未做過南國的菜食給別人吃過……”
是嗎？原來如此，她的外祖母是南國人，怪不得她會做這些了……
“夢姨做得很好，是換意有口福了。”
輕輕咬了一口，換意不由真信道，說實話，雖然是皇后，但是這飯食，做得着實不錯的。
“是嗎？”莫夢歸一喜，再次給換意夾了一些。
“既然如此，那便多吃點，你出門在外，任是公主，也難得事事順心，若今後想吃了，便讓子謙帶你進宮來，夢姨再給你做。”
說完，莫夢歸看着換意，真誠道。
說實話，不管是因爲私心還是別的，她是真的喜歡換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