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習藍與帝國簽約發佈會如期舉行,帝國總裁元東昇、藝人部總監vincent雙雙出席發佈會現場。
考慮到習藍粉絲衆多,習藍又想趁機親自跟粉絲交流一下這件事,發佈會就安排在室外舉行,就在帝國專屬大樓外的廣場之中。
顧若河趕到附近的時候,現場早已經被習藍粉絲和各路媒體記者擁堵得水泄不通。
她只能站在距離廣場百米以外的天橋上,隱隱約約好像聽見元東昇正在講話,但距離太遠也聽不到具體內容,她猜測大概是宣佈習藍日後的發展規劃之類的。
她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以爲是跟她一樣來晚了找不到更近地方落腳的吃瓜羣衆,顧若河也沒太在意,支起耳朵聽了半天,確認是真的什麼都聽不到後她才嘆了口氣,轉過身想走,卻在擡眼瞟到旁邊那人時腳步驀地給釘在原地。
那人戴着一副黑超幾乎遮掉了大半張臉,換了別人或許就認不出來了,可惜他們倆那讓人牙疼的孽緣一出接着一出,顧若河倒是有心想當認不出,可惜那人同時也轉向她的大黑超表明她已經錯過了唯一能裝成路人遁的機會。
咧了咧嘴,顧若河干巴巴道:“林總,這麼巧。”
“不巧。”林總——林栩文一點沒有要摘下黑超的意思,一張臉卻給掩蓋着一時也看不見表情,“在下面就看到你,特意上來問候一聲。”
今時不同往日,顧若河已經成功從無人問津小透明轉型成有點眼熟十八線,出門之前也還是做了一番裝備的,頭髮扎高高戴了一頂遮陽帽,鼻樑上同樣架着大墨鏡,襯衫短褲加運動鞋——運動鞋當然是某人送的那一雙。
這形象同樣與她一貫示人的差距頗大,但林栩文對她大概也有一種“牙疼的想裝認不出都難”的情結,是以纔會遙遙一瞥後出現在這裡。
而士別三日的林栩文又一次恢復了他的人模狗樣,再看不見那天被元·真老流氓嚇得涕淚滿面屁滾尿流的風采——當然這話她也只敢在心裡頭腹誹而已。沒注意到之前也就罷了,這時已然面對面自然也就注意到五米開外視線牢牢放在自己身上的兩個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假裝的路人。
目光隨着她瞟一眼那兩人,林栩文笑了笑:“別誤會,我出門之前可沒曾想會遇到你,就是經歷了上回那一出,出門身邊沒兩個人跟着我心裡頭沒個底。”
顧若河無語。
林栩文又補充一句:“我聽了元總的話,這次的人有精挑細選過。”
“……”顧若河很誠懇地問,“你既然沒打算對我怎麼樣,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值得問候的嗎?”
“當然有了。”林栩文更加誠懇地回答,“你和元總教會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我看見你就想要過來鞠躬叫一聲老師。”
顧若河:“……”這貨必然也刷過前段時間的八卦吧!刷過吧!
“最近我無論工作方面還是做人的方面都比從前努力了很多,這都要感謝你和元總的教導。至於人際交往方面,”頓了頓,林栩文終於擡手取下黑超,露出他那張稱得上英俊瀟灑的臉來,而黑超下的目光正直直放在她的身上,“我努力了一下,發現心裡面無論如何也忘不掉你。”
顧若河干巴巴道:“您可別說您這是愛上了我了。”一邊說一邊在大夏天裡冷得自己打了個顫。
林栩文卻沒回話,倚在欄杆上看向前方人山人海的最中央,半晌有些譏諷牽了牽嘴角:“習藍之所以有今天這種風光,這還真是託了你的福。可惜她耀眼得像個花蝴蝶,你這個‘恩人’卻只能站在這種地方當個旁觀者。”
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顧若河謹慎地暫且決定閉上嘴巴。
“你算個什麼東西呢?無名無姓無權無勢,除了一張臉要什麼沒什麼,這種小臺子連個走近點看的席位都掙不上,就仗着元東昇的寵愛竟敢接二連三的讓我……”話音陡的尖銳,林栩文短促地冷笑一聲,“臺上那又是個什麼東西,當初爲了點利益主動爬我的牀,臨了倒是裝出一副貞潔烈女的姿勢,像是我怎麼了她似的。”
“偏偏我一時半會兒還真拿你們兩個沒辦法,只能躲在這兒跟個怨婦似的偷窺她風光找下家,對你更是一個手指頭也不敢伸一下,你猜這是爲什麼?”林栩文尖銳了那麼一秒鐘,這時刻又恢復了他那假裝出來的風度翩翩。
當然是因爲元總當日的英姿以及說過的一字一句都還深深印刻在您腦海裡。
顧若河口中沒答,心裡卻字正腔圓回答了他這問題。
林栩文這時刻倒是跟她心有靈犀了:“主要是元總太嚇人了,怎麼看都不像個上市公司的總裁,我一個沒忍住就深入調查了一下,你猜我都查出了些什麼?”
大概是查出了元總當年也曾經是“道上的人”吧。
顧若河再一次在心裡回答。
林栩文微微一笑:“魁元社這三個字你聽過嗎?”
他自問自答了半天顧若河一個字沒回他,他起先不介意,這時候卻不知怎麼又執着起來,眼睛牢牢盯着顧若河似乎非要等她一個回答。
顧若河只得無奈道:“沒聽過,也並不十分感興趣。”
“我就知道!”林栩文興奮地一拍欄杆,自動無視她的後面半句,“元總再怎麼寵着你,也不可能把他這層家底透給你知道。”
皺了皺眉,顧若河重複一遍剛纔的話:“我沒興趣知道。”尤其沒興趣從元東昇以外的第二個人嘴裡知道。
但林栩文如果懂得適可而止那他又不是林栩文了:“魁元社無論資歷還是年齡可都足夠給帝國當爺爺了,我要是查的沒錯的話魁元社還真是元總爺爺那輩就成立了的,幾十年盤根錯節,算是……c省的黑道龍頭吧。”
c省就是碧城所屬省份。
“魁元社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因爲當年建立幫會的老大姓元。這年頭黑道不好混啊,有點資歷有點本事的誰不忙着洗白,至少面上功夫也該做一做,偏偏魁元社到今天都還佔着黑道第一的名頭,似乎一時半會兒也沒有給後輩讓位的意思,牢固得跟個王國似的。”林栩文朝着顧若河十分友好笑了笑,“你說堂堂黑道帝國家的太子爺親自來跟我訓話,我怎麼敢不聽?我現在要是碰了你一根手指頭,會不會回頭我自己的手指頭就乾脆保不住了?”
這當口,顧若河不知怎麼卻有些莫名想起她第一次跟元旭日走進帝國的那一天,她知道元旭日就是元東昇的弟弟以後他自稱是帝國太子爺。這會兒又來個什麼?黑道帝國太子爺?所以是姓元的男人都特別容易跟什麼帝國、太子爺這類浮誇的稱呼扯上關係麼……
她神思恍惚,林栩文卻不由得十分不滿:“你聽了這麼大一個秘密都不發表點什麼看法?”
顧若河有些迷惘看着他:“你想要我表達什麼看法?”
“發表你在無知無覺間成了魁元社太子妃候選人的看法呀。”林栩文嘖嘖嘆道,“你當初如果跟我……我的身家背景想必元總跟你交代過了吧?你跟我好歹也能混個林家未來當家夫人的候選人,再不濟也是個前任,結果一念之差給自己招惹來這麼大一身麻煩和危險,要說你這眼光也真是絕了。”
顧若河皺了皺眉:“危險?”
“當然危險了。”林栩文要笑不笑看着她,“畢竟人家家裡是早有太子妃正選的,你聽過這些年有誰能混到元總身邊候選人這一步的?偏偏你無知者無畏,年紀小野心卻不小,本事居然也挺大。”
耳朵一時被“太子妃正選”幾個字震得嗡嗡作響,顧若河卻心知決不能在眼前這男人面前有絲毫露怯,面上仍是維持與原來一模一樣表情道:“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我就是最近想你和元總的事情想得多了點,有一天突然就琢磨出了點不一樣的東西。”林栩文表情饒有興味當中蘊含着極端的輕視與嘲弄看着她,“你們倆不會是在談戀愛吧?你,和元東昇。”
哪怕是在兩分鐘之前,即便講出這句話來的是林栩文,顧若河也確定自己必將爲之喜得要跳起來,但是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全部的力氣維持自己表情與任何足以流露她真實思想的細節都不要有任何變化。
她這樣鎮定,林栩文倒是一點不覺得敗興的模樣:“好歹你也是我曾經魂牽夢縈過的人,知道你在談戀愛,我還不得想盡辦法也要告訴你你戀愛對象的真實身份以及你的真實處境呀。”
看着他,顧若河半晌細聲細氣道:“你別侮辱魂牽夢縈這個詞好嗎?”
林栩文仍是不以爲意:“我還有另一件事也想告訴你。”
他說話間往前一步,兩人幾乎身子貼着身子。林栩文卻偏偏又將距離把握得極好,看似嚴絲合縫的身體卻連衣服的邊角也沒有捱到。他的頭捱到她的頭旁邊去,嘴脣杵到她右耳旁邊,遠遠看去竟很有兩分交頸纏綿的味道。
“有一天如果你被自己惹來的這個最大的麻煩纏身,不妨來找我,即便再怎麼害怕太子爺我也會幫你一把的。”林栩文輕聲笑道,“畢竟你主動來跪在我的腳下求我的情景一天沒有實現,我就對其他女人始終提不起太大興趣,這很苦惱的,是不是?”
他說完這句話就從她身邊撤開了,退後兩步的過程中甚至舉起了雙手:“你回頭可別跟太子爺告狀,畢竟我遵守諾言,一根頭髮絲都沒有碰到你的對不對?”
他一邊說一邊就用這樣舉着手後退的姿勢一步步遠離顧若河了。
怎麼看都是他十分忌憚顧若河的模樣。
事實卻是這場堪稱他一個人脫口秀的談話裡他佔盡了一切上風。
一直到他走下天橋去,顧若河都還站在原地發愣。
兩人今天這場相遇必然是意外的。
但林栩文跟她說的這番話卻必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如果就是爲了膈應她這個目的,那林栩文堪稱圓滿達成。
如果林栩文是認定了她和元東昇是在“談戀愛”,想要讓她內心裡產生嫌隙進而膈應到元東昇,那他……大概也成功了——至少讓她內心產生嫌隙的這一半他已經成功了。
再無心看什麼簽約儀式,顧若河朝着與林栩文剛纔相反的方向慢慢往橋下走。
什麼黑道什麼的……也許是因爲沒有實感吧,老實說她其實沒有很在意。
隱瞞一些東西……好像也感覺還好。畢竟認真算下來,她纔是那個隱瞞更多事以及講過更多謊話的人。也因爲自己是這樣的所以能夠明白,很多事不是不想說,而是根本無從說起。
所以……真正介意的大概只有那個“太子妃”吧。
倒不是質疑元東昇人品。
元東昇那個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可能不會全部說實話但也絕不可能說謊話,顧若河腦子裡過了一遍一時竟然沒想出有什麼是值得他放下原則去起意哄騙的。
無關緊要的他大概不屑騙,放在心頭的他大概又不想騙。
也不知道爲什麼,兩人要說了解有多深細想想真的說不上,但顧若河就是很篤定他那樣的一個人。
只是“太子妃”無論是真的存在還是傳言,無論這名號的後頭有多少的緣由,但是這名號的本身就已經足夠讓人心酸了。
……大概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而她也是到現在才發現,她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喜歡上的人,是比她年長十來歲、經歷過超過三分之一的人生波折的人,那天她跟施翔說之所以想要跑得更快一點是因爲有太多人等着她去追逐和超越,然而這時明白到她和自己喜歡的人之間十幾年人生與閱歷的差距,她除非是坐上反方向的時光機,不然即便她贏得奧運冠軍也是永遠都追不上的。
他經歷過許許多多的事。
他有過一段更大可能是不止一段的戀愛關係。
又或者他真的曾經有過婚約,有過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他總是能夠輕易的看穿她的心思並且很好的安慰到她,而她也總是沉浸在他看上去不顯卻實打實的溫情之中,自以爲他的心思與她如出一轍,但其實,他們之間的差距那樣大,他們各自的想法以及表達想法的方式或許也是南轅北轍。
那晚被他擁抱的溫度彷彿到此刻都還停留在心口,但——
顧若河怔怔停下腳步。
但她卻已經從“自以爲是”的這個幻象裡清醒過來了。
究竟她要怎麼辦呢?
怎麼辦,才能用盡全力去追趕她還來不及經歷的他卻早已經度過了的那些時光?怎麼辦,纔能有一天站在跟他相同的階梯裡,不必仰視也不必再有任何隱秘的坦然的跟他說:你的過去我沒辦法經歷,你的未來我可不可以一起參與?
可不可以喜歡你?
可不可以……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