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文心都閉門不出。
幾個侍女每天按時送飯,文心都小心翼翼,就怕裡面下了什麼藥。至於洗澡,文心也不敢了,只是稍微擦擦。更可笑的是,發生那件事的第二日,曾被她誇過服務周到的某個侍女竟然還送了一套女裝過來!
哼!把她當什麼?供人褻玩的木偶?她沒有思想的麼?
文心猜想她是受了某人的指示,更是控制不住的將她轟了出去!
她現在已沒了自由,發發脾氣還不行麼?
或許別人是這麼想的,不過,文心時時刻刻都在等着出逃的機會。她還有不得不做的事,絕對不能軟弱的受制於人!
這日,天色微晴,初秋的風帶着一絲涼意,吹落了一地夏花。
文心自知時候已到,便起身步出了房間。
她不知道在這個趙王府內到底有多少人看穿了她是女子。從這幾天的觀察分析來看,每個侍女僕從都是循規蹈矩的做着份內的事,個個表情恭敬嚴肅,真正是做到了少說多做!竟然連聽牆角的機會都不給她!那麼,若想知道這府內的情況,她只有自己出來摸索了。
文心長嘆一聲,順着一條最冷清的石子路往前走着。以前的她,自然是往熱鬧的地方去的,可是現在,再熱鬧的地方也不會給她發現情報的機會,她只有另闢蹊徑,試着碰碰運氣。
小路的盡頭是個園子。黃綠的藤葉爬滿了牆頭,門前枯枝敗葉,似是長久無人打掃。
難道無人居住?
文心微感疑惑,遲疑了一會兒便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這一進園門,文心倒也愣了愣。這場景實在太過熟悉,不禁令她想起在飛雲山莊誤闖臨雨閣的那日!
明明已過了時令,眼前一池荷花卻依然盛放!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盡態極妍,一脈幽香!
並蒂蓮,又是並蒂蓮!此花雖美,文心卻總感排斥,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而胸前產生的燙人感覺,如沸騰的蒸汽熨燙着心口,想要遠離,卻偏偏不自覺的靠近!
此時文心根本無力追究原因,既然園中並蒂蓮開,自是有人打理。說不定又是一個嬌蠻的唐貝貝!
文心搖了搖頭,正欲舉步離去,一個清冷的女聲卻從池邊木屋傳來:“這位公子,且慢離去——”
文心猶疑着轉過頭去,卻見一位衣着樸素的少婦立於木屋門前。
說她樸素卻是不假!尤其在這尊貴的趙王府,她的服飾顯得尤爲寒磣。竟使她想起了廟裡的和尚庵裡的尼姑,一身青灰步袍,毫無修飾點綴!
可是她的面孔卻是極致美麗的!雖梳着最爲簡單的髮髻,那一張乾淨秀美的臉卻能讓文心想到“芙蓉如面柳如眉”這句詩。
此等佳人竟然蝸居一個偏僻簡陋的小院,實令文心大惑不解!
就在她顰眉沉思之時,婦人已來到了跟前。
文心只覺鼻端涌進一縷檀香,悠然寧遠,出離塵世。然而,在這奢華靡麗的王府內院,卻讓她感覺到一絲青燈伴古佛的淒涼孤獨。
文心擡眼,卻見少婦不停的打量自己,秋水盈盈的眸中溢滿了驚奇!
文心更是不解,便俯首一禮,輕輕問道:“夫人可是見過在下?”
少婦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爲似乎失了禮數,瞬間羞紅了雙頰。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水蓮般不勝涼風的嬌羞!
文心微愣,暗歎這趙王府究竟是何地方?蒐羅天下美女的大本營麼?
這愣神間,少婦已恢復了常態,歉意的答道:“公子太像一個人了。若非公子是翩翩男兒,妾身怕是要誤以爲那畫中人真的存在!”說罷,蹙眉搖頭,而那眼中不經意流露的絲絲哀傷,卻能輕易掠獲他人的憐憫。
文心好奇,畫中人?
她雖想追問,卻自知此刻不是時候,於是眼光一掃,隨意轉了個話題,開口道:“不知夫人是否識得四川唐門的五小姐?”
少婦忽而面露喜意,驚訝道:“公子見過家妹?不知五妹近來可好?”
文心釋然:果然是一家子人!
便微笑答道:“五小姐天真活潑,此刻應該還在飛雲山莊。”
卻見少婦眼角溢起一抹溫柔,似有些感慨的笑道:“五妹一向嬌蠻任性,然,對於自己歡喜的卻是奮不顧身的爭取。真不知道她哪來這份執着勁兒!”
所言名爲擔憂,實則暗羨。文心豈會不知?
這美貌少婦怕也是那人的妻妾之一,或許因某事開罪了人,便被棄於此地。現下雖然吃齋唸佛,心底的那份思念恐怕還是時時縈繞心頭,揮之不去吧。不知那人何來的魅力,竟連這朵嬌花也不能倖免於難!
文心恰似忘了刺探虛實的目的,心中同情萬分,便問道:“在下一進園便見了這滿池清雅的並蒂蓮,便猜想夫人應是唐門中人,只是不知夫人是唐家……?”
少婦脣角微彎,說道:“出閣前,妾身是唐家二小姐。”
文心點點頭,繼續道:“是否唐門獨愛此蓮?”
唐二微愣,隨後溫柔而笑:“非也。唐門諸人性格迥異,植花也是各有各的喜好。惟妾身與五妹偏愛這並蒂芙蓉。”言於此,眉眼微擡,盈盈秋瞳注視着文心。眼波溫柔,恰似含情,看的文心心跳都漏了一拍!
而唐二卻自顧自的繼續道:“關於此蓮,還有個鮮爲人知的傳說,不知公子是否有興趣一聽?”
文心暗想今日也不會有其他收穫了,既然回去也是一人呆坐,不如聽她講講,便一口答應。
原來上古時代天地間本沒有並蒂蓮,卻是一段姻緣,成就了這永世同心的並蒂芙蓉。
據說天女柔珈愛蓮,卻糾結於它的清高寡淡,以致終日醉心養花,就盼能開出一株能令自己真正心喜的花。不料柔珈偶遇人間男子珞篁,神女的心便因此失落了。只是人神之間的愛情何其辛苦,但最終他們排除萬難終於結得同心,連那試煉池中的蓮花也在一夜間花開並蒂!從此,並蒂蓮被譽爲愛情的象徵,諭意夫妻恩愛,美滿幸福。
這唐二說的甚是煽情,聽在文心耳中卻尤爲可笑!本以爲是多麼撼人心神賺人熱淚的傳說,聽了才知不過是團圓版的牛郎織女罷了!
傳說就是傳說,聽得多了,也不免覺得虛僞。只是看着唐二眼中隱含的豔羨,文心不禁苦笑,這故事,怕也只能騙騙這種無知婦人了。
唐二說罷久久不語,文心正想悄悄離去,她卻冷不丁冒出一句:“結根未得所,願託華池邊。”隨即悵然而嘆……
文心一陣憐憫,忽然聯想到自己,心中黯然。
罷罷罷!
她搖了搖頭,轉身出了園子。
剛回房,便見一侍女扣門而進,俯身說道:“公子,王爺請您去書房一趟。”
文心頓覺手腳顫抖,該來的還是要來。這麼多天不出現,終於要露面了麼?
她雙手緊握,竭力按捺住狂跳的心,吩咐道:“帶路。”
文心獨自步入書房,便見一架障繪着花鳥流雲的屏風立於中間。她深吸了口氣,滿臉肅然的繞過屏風……
本以爲會見他慵慵懶懶的倚於長案之後等待自己前來,卻未料諾大的書房之內全無人影!
文心瞬間驚愕!隨後,又忍不住自嘲,呵,他是誰 ?□□陳國尊貴的趙王!有必要爲了你在此等候?
心中雖是不滿,卻也不禁舒了口氣。幸好不在!她不得不承認,心中那份恐懼仍然存在,也許,將會伴隨她一輩子……
文心終是無法眼巴巴的站着乾等。於是環顧四周,她不得不承認王府的品味非凡,每件器物都精巧別緻,獨具匠心,擺放的位置也似遵循着陰陽八卦,看一樣,便覺得異常協調。
只是……文心疑惑的繞過紅木長案,卻見一古樸的花瓶置於地面。瓶上未有紋飾,顯得乾淨素雅。幾幅卷軸插於其中,本沒什麼引人注意之處。文心卻兩眼一亮,快速抽出其中一幅卷軸,迅速打開!
隨着畫幅的不斷展開,畫中人物也緩緩顯現。
文心一愣!竟是個貌如天仙的女子!那微微含笑的雙眸,亭亭玉立的身姿,怎麼……怎麼與自己如此之像?
她本見衆多簇新的卷軸中有一副甚爲陳舊,猜想必是先人名作,便毫不猶豫的打開欣賞。卻不知自己的一時好奇,竟然發現了唐二口中的畫里人!
文心緊緊的盯着手中畫卷,此刻她內心翻騰,急欲知曉這女子的身份!
爲何毫不相干的兩人長相如此神似?她是趙王的心上人?僅僅因爲相貌的緣故他就那麼對待自己?
文心仔細的檢查畫上的每個角落,可惜!竟然連個落款也沒有!
她頓覺失望,收起畫卷便要插入瓶中。誰知一時不慎,畫卷竟從她手中滾落地面!
直至落於一人腳旁才堪堪停住!
文心瞬時驚顫!那是一雙緞面上繡有金絲龍紋的紫靴,乾淨得不染一絲泥塵。往上看,是與靴子顏色一致的錦衫,腰間玉帶玲瓏,繁複的花紋描繪於袖擺,盡顯典雅華貴。而那玉色俊美的臉上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看的文心如芒刺在背。
她心中畏懼,不由倒退一步,卻見趙王小心翼翼的撿起畫卷,緩緩向文心走來。
文心如臨大敵,轉瞬便向左側移了數丈。
趙王卻是輕輕一笑,徑自將畫插於瓶中。隨後悠然坐於一旁,拿起桌邊的一本冊子便看了起來。
文心略有疑惑,不是他讓自己來的嗎?怎麼現在又沉默不語?
她茫然的望着他,忽而想到那畫裡的神秘女子,忍不住問道:“她是誰?”
趙王翻書的手指一頓,淡淡道:“明日城外護國寺開壇講經,西陵想邀你同去。不知你可願意?”
文心雖對趙王顧左而言他略有不滿,但聽得有機會出府,自然歡喜。
面上卻是猶猶豫豫,似是勉強的說道:“既然郡主有此雅興,文心也不敢不從。”
趙王靜靜的注視着她,文心被這麼一盯,頓時冷汗直流。
少頃,趙王勾脣而笑,言道:“我會派人跟着,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想你心裡應該明白。”
文心啞然,暗暗攢緊了拳頭。心中忍不住想,如果現在全力一擊,不知可有勝算?
她輕嘆一聲——行得通也不會等到今日了。
於是譏諷道:“王爺自是早有安排,文心又豈敢胡來?”言畢,甩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