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六他們組在井下已經呆了三天了,再過四天就要升井,所以要幹就要快點計劃。
在哪兒幹不引人注意,不會引起大面積塌方,不會誤傷他人。這種黑手段,他們這不是第一宗。在礦上,特別是小私礦,就是個不能說的秘密。涉及面太廣的話,引起衆怒,被扒出真相,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黃師父悄沒聲息的摸了兩天,把整個井下摸了個七七八八,下井第六天,就把小組人帶到一個比較偏的作業面,說這裡煤層不那麼硬,好?,別人都沒發現,被他們撿了個便宜。
大家嘻嘻哈哈樂着幹活,一干幹了大半天,人都累得筋疲力盡,停下來休息,等飯來。
挖煤的時候,煤屑煤粉揚得到處都是,吃飯的時候就要走遠些,不然弄的飯菜裡都是煤屑,吃着都磣牙。所以,黃師父帶着他們走到離人羣更遠的一個空洞裡,四處安靜,也沒那麼多煤粉。
沈小六心中忐忑,心想大概是準備行動了吧,不知道黃師父會怎麼開始,自己又要做什麼。他看了看黃師父,神色如常,也沒給他任何眼色。他想,莫不是要等到明天?明天就要升井了,如果來不及動手,就得等到下一次下井了。
正想心事,忽然腦後一疼,眼前就黑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小六被後腦勺那裡疼醒。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他心裡驚駭,出聲叫到:“有人嗎?有人嗎?黃師父?”
聲音悶悶的傳不出去,顯然他所在的空間極小。
沈小六伸出手想四處摸摸,摸到身邊躺着一個人,四肢已經冰涼。嚇得他大聲嘶叫起來,頭頂上立刻震落下來一些泥土煤屑,他立刻噤了聲,眼淚卻源源不斷地流了滿臉。
他被黃師父騙了,他就要死在這裡了。他的仇還沒報,老爹也不知道他在這裡死得無聲無息。
沈小六縮着身子哭了不知有多久,想起這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個該死的嚴明,憤怒立刻脹滿了他的心。他不能死,他死了就報不了仇啦!
他又四處摸摸,又摸到三具屍體。好狠的黃師父啊,他們一組八個人,被他一下子弄死五個。沈小六心裡詛咒他,“哼,你們活着的三個,我咒你們分贓不均,互相干死!”
死去的那四個,有兩個腿還埋在泥土下面,大約是黃師父他們從後面一人給了一棍子,之後把他們拖到一處,把坑道里的支柱弄倒,引起上面小範圍塌方,把他們埋起來,即使還沒死透,悶着壓着也該死透了。
幸運的是,外面的柱子倒了,裡面卻有兩根斜在那裡,爲他撐起了這個空間。可憐那四個被一下子打死,只有沈小六命大,只是昏了過去。
如今,他呆的這個小空間,不足四個平米。他怎麼才能逃出生天?
沈小六調動起他所有的腦細胞,尋找逃生的辦法。礦燈被黃師父他們都拿走了,沒有照明。他只能先把所有水壺收集起來,加上他自己的那個,一共五個。裡面多少還有些水,這些水,他得省着點喝,好多支持些時日。
他又往人身上仔細摸了一遍,竟然摸到一個人的懷裡藏着饅頭。那是沈大哥。沈大哥身子弱些,吃飯又吃不多,經常幹活幹到一半就沒了力氣。所以,他常在身上藏些吃的,累了就吃點,希望能補充點力氣。
這個人還曾經幫助過他,當時他被打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如果不是沈大哥,他會怎麼樣,沈小六想像不出來。可是,當黃師父說要害沈大哥時,他沈小六卻覺得沈大哥的確該死。
哎,如今該死不該死的,都死了。他這不該死的,能活下去嗎?
最幸運的是,他從一個人後腰竟然摸到一根釺子。他們此處的礦,煤層較淺,也比較鬆軟,一般用不着這個。可是,偶爾會有大塊煤矸石,用石頭不好挖,就要用釺子一點點撬。能有這個,挖洞方便多啦。
又摸了好幾遍,的確沒有什麼可用的東西了,沈小六又把幾個人的衣服都脫了下來,能穿的自己穿上,不能穿的就捆成一團綁在身上,又把腦袋包好,避免頭上掉東西下來砸着他腦袋。
他摸到一塊趁手的木板,開始挖洞壁。
沈小六雖然沒什麼文化,也不怎麼聰明,可是他方向感很好。他記得這個方向,離井口很遠,但是離礦區西邊的斷崖應該比較近。外面的通道被黃師父他們弄塌了,還不知道會用什麼法子堵他們呢。而且如果往回挖的話,一旦方向錯了,就十成十出不去了。想他們
從坑口到作業面走路都要一個多小時呢,憑他挖洞,挖到什麼時候?
所以,沈小六難得自己動了動腦子,決定往相反的方向挖。
這個小空間,氧氣太少,呼吸愈加困難。沈小六如果短期內出不去,也不用餓了,直接悶死在裡面了。
好在他這兩個多月,身子骨煉得比以往結實多了,也能吃得下苦頭,如今爲了求生,更是使盡全力向前挖。
爲了效率,沈小六把挖下來的土只管用木板鏟了往後鋪,洞寬只夠他能通過。不知挖了多久,他只覺得意識恍惚,頭暈目眩,兩耳嗡嗡作響。他倒些水抹了把臉,當自己清醒些,又喝了一口,繼續挖。
他好像看到嚴明就在眼前,他一邊揮着釺子一邊咒罵,“該死的混蛋,嚴明小崽子,看我不扎死你。”他把釺子狠狠地紮下去,撬下一塊土。
“爸、媽,我還沒孝敬過你們吶!”他還不知道他媽媽已經不在了。“你們可得等我回去啊!媽,你在家裡一定求着菩薩保佑我呢吧,可一定得拜拜菩薩呀。我得活着啊!”手上不停的紮下去,挖出土。
“還想娶我姐?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你這個癩蛤蟆!”沈小六又狠狠紮下一釺子,又撬下一大塊土。
黑暗的地下,不見天日,不知時間。沈小六憑着一股恨意,勉力重複着相同的動作,像一臺挖掘機器,不知疲累,不用休息。
一個冷饅頭被他一點點吃完,五隻水壺裡的水被他喝得只剩下一口。那一口,已經不再解渴功能,它成了一個象徵,象徵着生的希望。沈小六幾次拿起那個只剩下一口水的水壺,都強忍着喝下去的慾望,擰緊了壺蓋,背在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沈小六再一次使出全身力氣一釺子鑿下去的時候,忽然力道落了空,眼前金光一片,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沈小六忍不住光的刺激,用手矇住了眼。
他出來了,眼淚不知道是因爲受光的刺激還是太興奮,又源源不斷的流下來。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屬於“外面”的空氣,然後趴在那裡,昏了過去。
等他清醒過來,看看眼前,正如他計劃的那樣,這是礦區西邊的那個峽谷。沈小六挖通的地方,恰是峽谷一側的峭壁。好在這個位置偏低,峭壁上有些雜樹和嶙峋的土石,勉強可以落腳。
沈小六積蓄了力量,一點點從小洞裡蹭出來。有腳踩的地方就小心地踩上去,沒有腳踩的地方,就用釺子鑿個小坑再落腳。如此又費了半天功夫,終於下到谷底。
“啊……”他仰頭吼叫,聲音在峽谷裡迴盪,空落落的,可是他仍然覺得高興。
落日的餘輝照着峽谷的頂,谷底暗沉沉的。但是沈小六一點都不害怕,他全然沉浸在重生的喜悅裡。
他磕磕絆絆的只顧往谷外走,忽然被絆了一跤,趴在一個軟軟的東西上。之前在黑暗裡的印象,瞬間襲擊了他,“啊”的一聲慘叫,沈小六滾落一邊。
他敢肯定,他觸到的那個東西,是人,是死人。
沈小六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一坨黑乎乎的東西,一動不敢動。過了好一會兒,四周靜悄悄地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嚯嚯的叫。
沈小六定定神,爬到近前,翻翻那個死人,想找點有用的東西。那具屍體一翻過來,又把沈小六嚇了一跳。是黃師父!
那個天殺的黃師父,差點害得他死在暗無天日、人神不知的地下,如今又擺着一副猙獰的臉,眼睛惡狠狠的朝天瞪着,難怪沈小六會害怕。
可是,黃師父不應該拿了錢去享福麼,享受他黑鬼子頭兒的福?難道他的詛咒真的應驗了?
沈小六看着發了一會兒抖,又笑了。這就是個死人,還能嚇誰?他倒底爬過去,把黃師父身上摸了個遍,還真摸出些錢來。
雖然沒有吃的,好在身上的水壺也還在。沈小六打開水壺,剛想喝,就聞到裡面有股味道,是他熟悉的。他停下想了想,想起來了,是他給嚴明的藥盒裡放的那東西,毒鼠強。
“哈哈哈……”沈小六大笑起來,“黃師父啊黃師父,可憐你機關算盡,倒底還是沒算過黃雀啊!看來,三個人分不勻的贓,那剩下的兩個大概能分得勻了。哈哈哈……”
沈小六瘋狂的大笑,他的仇人自己死了一個,真好,老天爺都幫他報仇呢。
他笑着走着,歪歪倒倒搖搖擺擺,不想又被絆了個趔趄。他看看腳下,是不是又有個仇人,可惜只有個土坑。
他失望地擡起頭,繼續往谷外走,可是一擡眼,看面有個……有件衣服?他走過去,這下看到清楚了,不是衣服,是死人,兩個,摞在一起,死得不能再死了,頭都扁了,大概是兩個頭碰在一起了。
沈小六仰天大笑,“老天,天神啊,我給你磕頭啦!”說着就跪在草叢裡磕起來,直磕得額頭粘得都慢草汁子。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又趴在地上,這次他不用摸屍體了,直接把一個人的挎包摘了下來,裡面……裡面是錢,滿滿一挎包的錢啊!
沈小六快要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