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花含香輕輕吁了口氣,說道:“勞無病,你妹妹的暗器根本救不了你的命。”
花含香顯然已明白勞無病剛纔那一瞥的用意。
勞無病終於咳出聲,但他的飛刀卻不敢出手——
花含香還能說話,就能拔劍出鞘!
“劍不出鞘,出鞘封喉!”勞無病多年來總想粉碎花侯爺的這一神話,現在,他害怕了。
他咳得很厲害,他的身子一直彎下去,他的頭幾乎碰到了自己的膝蓋!
彷彿一口氣接不上來,就會頹然死去!
勞無病當然不會死,他在咳得無聲之時,忽然直起了腰,對花含香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花含香嘆道:“你們兄妹做的壞事不少,可是替別人送死,總是不值得。”
勞無病哼了一聲,道:“你說什麼?”
花含香道:“難道我又說錯了?”
勞無病頓了頓,才道:“沒錯。”
接着道:“你還知道什麼?”
花含香微微側身,注視着勞池,道:“我還知道叫你在樹下賣煮雞蛋的人是誰?”
勞池不由問道:“誰?”
花含香沒有回答。
勞池道:“你爲什麼不說?”
花含香道:“沒必要說,爲什麼要說。”
勞無病道:“什麼叫做沒必要?”
花含香淡淡道:“因爲那個人很快就會出現了。”
勞無病道:“很快是什麼時候?”
花含香道:“你們出手之後。”
勞無病的刀終於出手——
只見他手裡的破蒲扇輕輕一揮,一道寒光激射!
他的刀原來在蒲扇裡!
由於快,根本看不清刀的形狀。
甚至連刀飛行的線路也看不清楚!
只覺得刀光炫目。
只覺得刀最終的方位乃是花含香的致命之處!
勞無病出手的同時,妹妹勞池也動了動——
一面狹長的鐵牌疾飛而出!
這正是勞家的成名暗器!
九叔一直留意着勞池,竟然沒看清她的鐵牌是如何出手的!
但九叔明白一點,在大樟樹下,勞池正是用這面鐵牌抵擋了他軟鞭的致命一擊!
勞池雖比勞無病出手稍晚,但她的鐵牌卻比飛刀快了許多!
九叔瞪圓雙目,眼露驚駭。
勞池的暗器,不是射向花含香,而是挾着勁風,劈向勞無病的咽喉!
這一着任何人也想不到!
勞池又露出迷人的笑容,她眼裡幻出這樣一些情景:勞無病飛刀出手在先,花侯爺拔劍出鞘在後,花侯爺的劍比勞無病的飛刀更快,勞無病的刀還未傷及對手,對手的劍已來封勞無病的咽喉……
照理,勞無病必將死在對手的劍下,可是,勞池眼前又幻出另外一些情景:就在花侯爺的劍抵達勞無病的咽喉之前,一面淬火冷鐵已護住了勞無病的脖子,這面淬火冷鐵乃是勞家的祖傳寶物,硬韌無比,任何刀劍也休想穿透它!
花侯爺的劍也一樣,他的劍被鐵牌一阻,勞無病的刀已經得手……
很多次都是這樣,飛刀與暗器聯手,總是萬無一失。
這次,死的人也一定是花含香。
勞池與兄長勞無病的配合當真是絕妙無倫,一出手,便已經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情形也正如勞池所料。
——勞無病飛刀在先。
——花侯爺拔劍在後。
——花侯爺的劍比勞無病的刀快得多。
——照此情形,勞無病的刀根本傷不了花劍侯。
勞池的笑臉更迷人,她期待着轉機的出現:此時,她的淬火冷鐵已經出手,以一種難以形容的速度飛向勞無病的咽喉……如果她的鐵牌能趕在花侯爺的劍之前護住勞無病的咽喉,那麼,一切就會如她所願……
可惜,她的鐵牌慢了——
她看見一縷柔和的水一樣的輕風從勞無病的咽喉劃過。
輕風悅目,有如飛逝的透明的翅膀。
又如空中的雲彩投下的暗影。
待她明白,風是無形無色的,她才醒悟:
她看到的絕不是風。
不是風,是什麼?
什麼從勞無病的咽喉處劃過?
只有花含香的劍!
——她看到的不是風,而是劍。
風一樣的劍。
水一樣的劍。
翅膀一樣的劍。
雲彩一樣的劍。
這就是劍侯花含香的劍!
劍光從勞無病的咽喉劃過,勞池的鐵牌才堪堪趕到!
此時護住脖子,又有什麼用?勞池的反應還算快,她一覺不對,縱身便逃,可是,她提起的足尖還未落地,只覺脖子一涼,真氣疾泄,身軀僵住,哪裡還動得了分毫!
勞池曾無數次殺人,當她看着別人的鮮血迸濺或頹然死去時,她想:臨死一剎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也見過死的各種表情:有恐懼的,有痛苦不堪的,有臉神扭曲醜陋無比的,也有猝然死去坦然安詳的……
她睜大雙眼,她想看一看自己留在世上的最後的表情——
她果然看見了一張臉:一張充滿了絕望和失望的臉。
這張臉上,枯萎的肌肉在抽搐。
血色正江河一樣迅速退去。
而在眼神中氾濫的,是燃燒過後的灰燼!
這是自己的臉嗎?
自己的臉怎麼會這樣?
她努力轉動眼珠,接着看見這張臉的下面,脖子上的一道血痕。
血痕耀眼,就像落日一樣輝煌!隨着喉結的滾動,血正一絲一絲往外滲……
她清醒過來:她看見的並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勞無病的臉。
她有些失望。
她的目光開始模糊。
她聽到花含香說道:“我的話,你們總是不信。”
花含香的聲音很遙遠,勞池想看看花含香的表情,她的頭已無法扭動。接着,她又聽到一個艱難的聲音:“我們已經出手,你說,那個人是誰?”
她知道說話的是她哥哥無病,此時,她已看不清哥哥的臉,可她神志尚存,她清楚無病問的是那個叫她在大樟樹下賣煮雞蛋的人。
她也很想知道,花劍侯是不是真的知道那個人,他憑什麼猜出那個人是誰……她不相信花劍侯真的無所不能……過了好久,沒有聽到花含香的回答,她不知是失望,還是欣喜,在心裡道:“天下根本就沒有無所不能的人。”
很快,她體內傳來一聲水珠滴在岩石上的聲音。
水珠碎裂,聲音四散。
須臾便無聲無息……
勞池死了。
她沒有聽到花含香的回答。勞無病聽到了——
花含香答道:“那個人便是鬼手寒燈。”
勞無病的咽喉已被割斷,聽了花含香的話,臉部一陣抽動,猶如又被砍了一刀!
他忽然彎腰急咳起來,一邊咳一邊說道:“劍侯花含香,果然名……不……虛……傳……”說完這句話,已然縮作一團。
片刻,咳聲驟止,氣息已斷。
“嘿嘿嘿!嘿嘿嘿……”勞無病氣息剛斷,就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冷笑不止。
九叔聞得此笑聲,臉色一變,他已聽出,冷笑的正是鬼手寒燈!
剛纔花含香稱自己並沒中毒,九叔心下稍安,如今聽到寒燈的笑聲,他頓時明白,花侯爺剛纔是騙他的——
寒燈對花侯爺恨之入骨,她的手段又是陰毒無比,令人防不勝防。
在煮雞蛋的茴香裡放毒,這種惡毒的點子,普天之下,只有寒燈纔想得出來!
九叔仍在馬車上,他忽然俯身,左臂一探,極快地去抓地上的小火爐——
火爐上有煮雞蛋!
煮雞蛋是侯爺的解藥!
可是九叔快疾的一抓,卻落了空。火爐被一股無形內力所吸,往左側飄了過去!九叔一聲低喝,軟鞭急揮,朝火爐直捲過去。
眼見鞭梢就要搭上火爐,“哧”的一聲勁響,一道銀光流星閃至,不偏不倚,正好擊在鞭梢
上!
“叮!”軟鞭被一股柔韌的內力反彈,居然反擊九叔。
九叔一側身,腕力順勢斜扯,纔不致被自己的軟鞭擊中。
寒燈的追命環果然非同小可!
一試之下,九叔知道自己絕非寒燈的對手,眼睜睜看着火爐從侯爺身邊飄過,“砰”的一聲撞在牆壁上,火爐撞得粉碎,鍋裡的煮雞蛋散落一地。
九叔飛身下馬,他要去撿煮雞蛋,花含香道:“九叔,算了,不要去撿。”
九叔向來很聽侯爺的話,他站住,茫然道:“爲什麼?”
花含香微微道:“我已經用不着它。”
“哈哈哈!”隨着笑聲,大廳裡多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一個美麗的女人。她就是寒燈。
鬼手寒燈!
寒燈的眼裡閃着嫵媚而得意的笑,在如此的冷天裡,她穿的並不多,粉紅的裙衫襯托出她優美的身段,她款步來到花含香身前,柳眉一挑,笑道:“花侯爺說得沒錯,就算你吃了所有煮雞蛋,也沒有用了。”
花含香沒動。
他這時感到一陣暈眩,兩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他體內的毒正在發作。
剛纔他拔劍殺了勞家兄妹,已用盡可利用的功力。
他甚至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過,他相信,除了他自己,別人是看不出他已到了力竭的境地。
不然,寒燈絕不會這樣站着,她早已出手。
寒燈這時緩緩擡手。
她的手從衣袖中伸出來——
十指如蔥。
雪白。
細嫩。
這樣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竟然能夠追魂奪命!
但她沒有發出恐怖的“奪魂針”和“追命環”,而是在花含香的臉上輕輕撫摸,口中幽幽道:“花含香,你知道我多麼喜歡我的彈郎,你殺了他,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多痛苦?”
九叔素知侯爺自愛,若非無能爲力,他是絕不會讓女人碰一下的,九叔怒道:“賤女人,放肆!”說罷,一掌擊去。
寒燈眉頭一皺,右臂一甩,長長的衣袖正好拂在九叔胸口。
九叔氣血翻涌,竟被撞得踉蹌後退,還未等他站穩,寒燈手指一彈,一枚指環飛出,“突突突”在九叔的胸背疾跳,霎時點了他“氣戶”、“秉風”、“肺俞”三處穴道。
幸好九叔正退到馬車旁,三處穴道被封,斜倚馬車的橫木上,喘息不已。
寒燈不理九叔,仍幽幽對花含香道:“花侯爺,你知道我會用什麼方法殺死你?”
花含香搖了搖頭。
寒燈道:“那麼,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花含香還是搖了搖頭。
寒燈嘆道:“你是不是還沒有力氣說話?”
花含香答道:“是。”
寒燈展顏一笑,道:“看來你不是一個喜歡撒謊的人。”
花含香道:“是。”
他向來愛惜體力,多一個字也不肯說。
寒燈頓住笑臉,道:“可是你剛纔卻撒謊了。”
花含香道:“沒有。”
寒燈道:“剛纔你說,花侯爺只要有力氣說話,就能拔劍出鞘。”
花含香道:“是。”
寒燈道:“現在你還在開口,也能拔劍嗎?”
花含香道:“不能。”
寒燈忽地又笑了。
花含香道:“剛纔是剛纔,現在是現在,況且,剛纔我已經證明了。”
寒燈道:“那現在呢?”
花含香道:“現在無需證明。”
他稍頓片刻,嘆道:“因爲我並沒拔劍。”
寒燈道:“你真的是沒力氣拔劍?”
花含香道:“是。”
寒燈道:“你不是在耍花招迷惑我?”
花含香道:“不是。”
寒燈默默地盯着花含香好久,道:“難道你不想活了?”
“想活。”花含香道:“可是像你這樣的人,最多隻會上一次當,你怎會再錯過殺我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