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楚天的眼底淚意閃爍。滾燙的淚水從他仰着的眼角流下,緩緩流進鬢間乾枯束緊的髮絲裡。拳頭似乎又握得更緊了一些,喉結嚅動,生生地將心底撕裂的殘忍疼痛壓回去,由胸口那道不停滲血的傷口排泄無可訴說的哀傷。
“王爺,您不能再使內力,否則這胸口會久難癒合,天長日久會留下遺症,成爲頑疾。。”
年輕的小士兵看着靳楚天又握緊的拳頭輕輕勸道,聞言靳楚天哀傷的冷冷一笑。不轉頭,眼神空洞地盯着軍帳帳頂,喃喃地淡漠說道,
“你也姓慕。在陳老將軍帳下,可是慕家軍麼?如此也是合理你會去莫愁山莊,竟也是與她一般惹人喜歡的。”
慕澤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小臉看起來平凡普通,只是多了一份耐看的清秀,看看靳楚天,他猶豫了一下,眼神閃爍許久才輕輕地又開口道,
“王爺。逝者如煙,王爺還是要保重好自己纔好,不然王妃——”
話未完,靳楚天的面容忽然變色。冷酷的面上眼神冰冷凌厲,寒光流轉,隱約散發着暴怒戾氣,猛然起身冷冷地一拍書案暴怒冷喝道:
“不要自作聰明妄圖揣摩本王的心思!本王念你是慕家軍,亦可能是王妃同族,所以此次饒過你多嘴!下次再犯就給本王離開!滾出去!”
慕澤被靳楚天突兀的動作毫無防備地嚇了一跳,連忙迅速的哆嗦低頭轉身出去,瘦小身影蕭瑟。
靳楚天暴怒的脖間青筋暴突。看着慕澤轉身的身影緩緩從嘴角溢出一縷鮮紅的血絲來,可是他又冷酷面無表情的生生嚥了回去,眸子裡流光溢轉,傷痛的星光點點碎碎,隱約悲傷一笑。
——她當真就這樣拋下他了麼。
曾經淺笑着說,要許她這一生攜手看江山煙雨呢。爲什麼,爲什麼就連一聲楚天也沒有叫,便這樣再次帶給他撕心裂肺的傷痛?
這幾日以來沒有人知道他痛到極致,傷到極致,絕望到極致的感覺。
像是被什麼絞碎了,胸腔裡一團攪得生疼的血肉,卻空洞的讓他無法言喻。
潘存陽幾乎是崩潰地告訴他,慕汐湮死了。因爲內力完全沒有恢復,死在深宮的一場大火裡。而那場火,把一切消失無痕。
他不信。但書玄三天來秘密調查的探子告訴他,確實如此。莫愁山莊莊主在江湖上下了死殺令,要不惜一切代價查清楚原因,以萬金碎絞殺了慕汐湮的人。他多想回一趟京城,無論是怎樣的真相,至少能讓他親眼目睹親耳聽聞。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啊,他是這大靳堂堂的四王爺,要爲這邊關數以萬計的百姓負責!當初便是因了他任性幼稚的大貼皇榜,才造成邊關如今局面,倘若他不能處理好這一切,他要如何面對慕汐湮?!
無論她是生是死。他都不要做一個讓她失望的夫君!
可是。他很痛啊。痛的心如血滴,支離破碎。幾次窒息,無人可訴。
誰懂。誰懂。誰懂他的絕望。
那些美麗的回憶,那個女子美麗空靈的脫俗容顏,如今只剩下腦海裡無數次的嫣然一笑。多少次從夢裡醒來,枕邊兩鬢髮間冰冷溼透。他連掩藏的勇氣也沒有,只能對着虛無的空氣一次次伸手,喃喃地自言自語,
“湮兒。”
彷彿她還在,還是他離去的那天清晨,一頭飄逸長髮上緊束着他親手攏上去的碧綠玉簪。可是,如今,怎麼眼前只有這些現實而冰冷的殘酷呢?!
冷意漸起,暮色四臨。軍帳中的氣溫漸漸的降到冰點,似乎能把人也給凍成僵硬的石頭來。靳楚天就這樣半裸着冰冷的肌膚呆呆地坐在軍帳中硬椅上,面色慘白的嚇人。
潘存陽似乎更加消瘦了。一身冰冷的戎裝泛着冷冷的鐵甲寒光,步履中隱約叮呤之聲。看着個子瘦小的慕澤一聲不吭地貼着軍帳垂首站立,旁邊兩個侍衛同情的時不時看一眼慕澤,他愣了一下聲音嘶啞問道,
“你是前兩日玄侍衛帶來的那個小軍醫吧?怎麼站在這裡,王爺一個人在帳裡麼?!”
慕澤輕輕地點了點頭。
潘存陽苦澀一笑。微微一猶豫,伸手掀開帳子走了進去。帳中冰冷昏暗,隱約的看不清楚人影。潘存陽的心忽然就來氣,忍不住開口朝帳裡隱約昏暗中縮坐在椅中充斥滿頹廢哀傷氣息的靳楚天大聲氣道,
“靳楚天。你當只有你疼麼?!莫要怪我阻止你回京城,且不說你現在有傷在身,便是無傷在身,你也不能就這樣丟下邊關這數以萬計的將士與百姓而爲湮兒回京!因爲我們不是平常人家的男人!”
“若你當真是在乎她,就爲她好好的振作起來!莫忘記你與我到這邊關打的最後一架你說的話!”
話語中隱約哽咽。
縮在昏暗與冷冷空氣中的靳楚天身影絲毫未動。靜靜地聽完潘存陽生氣的吵鬧,許久才喉結微動,聲音平靜的可怕,淡淡地開口道,
“你以爲我要決意離開你可以攔得住麼?我不離開,只是感覺,感覺她還在,你信麼?我在心裡答應過她的,絕不會讓她失望。她的夫君怎麼會是一個不顧天下萬計黎民百姓的人呢,我絕不會做讓她失望的事。我相信她在某一個地方等着我,因爲她還要等着我帶着一起遊盡大靳江山呢。”
聲音冷靜平靜淡然的似乎讓人快要窒息。這凌亂毫無順序的話,像是一個人神經斷了層,被抽掉了思維跳躍着靜靜地講述自己心裡故事般空蕩。
潘存陽的眼底淚意漸涌。這昏暗窒息的空氣快要讓他崩潰。這幾天來每看到一次靳楚天,他便會覺得自己的心瘋狂跳動一回。捏緊了雙拳,潘存陽忍着想要暴發的衝動,努力平靜冷冷地道,
“靳楚天,你清醒點吧。湮兒死了,她死了!靳莊主已經下了追殺令,你能不能看清楚點事實!這邊關的戰事又到了緊急時刻,你身爲掛帥出征的王爺,要如何做,想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縮在椅子裡的身子一動。
軍帳忽然被掀開,揚起微冷的風,跟着光線一亮。潘存陽轉頭,只看見身影瘦小的慕澤手裡舉了兩個火把,輕輕地走進來將火把放到火把架上,又走到另一邊將另一個火把也放好,還不忘把火把落灰的盆放到不偏不倚的位置。
一連串安靜的動作輕盈俐落,溫和得似乎像是一個溫柔的少女在點火燭。這輕輕俐落的動作將軍帳裡帶來一縷溫暖,大帳裡瞬間似乎因這明亮的光線暖的溫馨了許多。
潘存陽怔怔地目光隨着慕澤瘦小的身影轉動。似乎剛纔那幾近崩潰的心靈,忽然就被淡淡暖暖的火光給撫慰,竟然瞬間怒氣全消。
縮在椅子裡的靳楚天被突然的火光照亮,眼睛忍不住一眯,卻忽然的感覺心莫名一動,隱約有些溫暖,那份偏執的瘋狂也微微被拉回這溫馨中。看着慕澤忙碌完,靳楚天忽然將身子緩慢坐直,擡眼看着自顧忙碌完了要走出軍帳的慕澤淡淡出聲道,
“慕澤。去替本王打了熱水來,拿兩件衣衫,準備一些吃的。”
慕澤似乎微微一怔,瞬間恢復平靜謙卑的表情,輕輕地回答道,
“是,王爺。”
然後才轉身走出去。
潘存陽一愣,啞口無言地看着眼前眼神快似翻書般變得溫和的男子挑眉。可是靳楚天在慕澤走出帳蓬後面容立刻又變得冰冷凌厲,像是被冰封了千年的寒潭,冒着悠悠的寒氣,似乎適才對着慕澤的那一絲溫和僅僅是一閃而逝的錯覺。
“我說過,我不會讓湮兒失望的。所以你放心,這些日子我會盡快的恢復,作好滅掉夏國的準備。半個月之後,我們一定直攻夏都邑!”
靳楚天扯扯披風,將眼前放得整齊的公文伸手打開,冰冷麪無表情的對着案前的潘存陽冷冷說道,
“你負責在半個月之內做好所有邊關防線事宜,另外傳書給陳老將軍,讓他負責編制莫愁山莊調集的各位高手,準備好三萬大軍。”
潘存陽被靳楚天淡然的幾乎是冰冷讓人窒息的吩咐嗆得胸中一悶。疑惑的盯着靳楚天慘白的面容端詳半天,潘存陽大腦反應過來,啞然失聲叫道,
“靳楚天你瘋了!?半個月之後直攻夏都邑?!你活膩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邊關物資很是不充足,總共兵馬才八萬!這七個月來的連番征戰,已經讓我們損失極大,目前總兵馬才五萬多!你竟然還說要帶三萬大軍去攻夏都邑!?”
靳楚天面無表情的翻閱着手裡的軍文,擡手間感覺到腰間被靳沐盈派人送來的玉隱約生溫,絲絲縷縷地浸向他的心臟。那是慕汐湮自小帶着的與他一模一樣材質的鳳玉呢。他的龍玉已經送給了慕汐湮,此刻不知道隨着慕汐湮遺失在哪裡。似乎是想到了這些,靳楚天憔悴的容顏上深邃眼眸輕輕微眨,淡然的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