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刻,天微微黑了一點,沒完沒了的大雪終於消停了一會,喬儀煎了藥碗捧進裡屋裡去,蘇徵音已經睡醒了,看起來精神似乎很好。
看見喬儀走進來,擡頭看她,“師傅走了嗎?”
喬儀笑了笑,點點頭,“你剛睡下沒有多久師傅就離開了,走的時候吩咐我一定要叫你喝藥。”
蘇徵音大驚失色,看着那碗濃色泛着苦味的黑色藥汁,皺起了眉頭,“我這病我自己清楚,犯不着喝藥了,你……你拿去倒了。”
大抵是跟過蘇徵音的,她自然也瞭解他的脾xing,沉了氣笑道:“蘇徵音,你該不是怕苦吧?”
沒想到被喬儀一激,他神色馬上就激動了起來,倒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你別亂說,我……我纔不怕苦呢……”他纔是說了兩句話,喉嚨一癢,猛地又咳了起來。
她急忙上前輕拍他的背,欲幫他順上一口氣,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徵音,你還是那麼倔強……”
等到咳順了氣來,他擡起眼來看喬儀,眼裡又多了些茫然迷惑,“喬儀,你在徵音館一定跟了我很久吧,不然爲什麼我對你總是會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這種感覺……好奇怪……”他的白髮微散,眉眼糾結,似乎陷入什麼苦惱的事情當中。
喬儀忙端過藥碗來,“來,把藥喝了,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他瞪着那碗黑色藥汁,精神上奮鬥了許久,到底還是接過碗來,用奇怪的眼神望了喬儀好一會兒,然後咕嚕嚕一口氣喝完。
微苦了臉,他又綻了笑出來,“真的好苦,下次我絕對不喝了,好了,這下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喬儀滿意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藥碗,努力扯開了笑,“其實在徵音館跟在你身邊,也不過是三個月時間,並不長,那時的你很討厭我,我也很討厭你
,好像天生八字犯衝,一見面就針鋒相對,我可是在你手下吃了不少苦頭。”
蘇徵音聽得非常入神,一字一句,很是認真,喬儀坐在他的旁邊,從側面望過去他的容顏,精緻柔和,一時竟有些入神起來。
如果……能這樣,安靜地看上一輩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久久等不到下文,他卻是有些不滿意了,催促起來,“怎麼停了,繼續說啊。”
她徵徵回過神來,笑了笑,繼續開口,“師傅把我留在了徵音館中,指派我做你的隨從,那時我一心想找到你的把柄,然後我們因爲一點小事,大吵了一架,差點就離開了徵音館,還好啊離一直在我身邊幫我,一直到後來你對我改觀,才完全接受我的存在。”
“啊離?”他皺了眉頭思索了半餉,復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喬儀,我有點記不得了,啊離……啊離也是徵音館的人嗎?”
喬儀臉上的笑一僵,不自然地別過臉去,“恩,啊離,還有啊莫,都是徵音館的人。”
“原來我忘記了這麼多的事情啊。”他低低一嘆,“喬儀,我總是覺得,我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你知道是什麼事嗎?我一直想,想了很久,都只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但我就是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事。”
“如果那是很重要的事,你一定會記起來的。”她陡然想起那個有皎潔月光的夜裡,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夢的晚上,她坐在角落裡,與蘇徵音怡然自得地聊天。
“那如果……記不起來呢?”他的聲音有些失望。
喬儀眨了眨大眼,巧笑,“如果你記不起來,就證明不是很重要的啊。”
他卻是笑不出來,怒瞪着她,“我總是覺得你有什麼事情還沒告訴我。”他又低聲咳了起來,咳得脣角都滲出了血絲。
喬儀一驚,從懷裡抽出帕子來,蘇徵音卻是伸手擋住
了她的,“不礙事的……咳咳……”
她心裡一痛,背過身去擦掉眼角邊的點點晶瑩,裝作若無其事般又轉了回來,然後見他掛着笑看她。“喬儀,你不用擔心我,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人總是會死的,我知道。”
“恩……所以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又扯出了一抹僵硬的微笑。
“恩……那你再跟說說以前的事吧,比如,你是怎麼到徵音館來的。”他又笑了,低頭又是一陣咳嗽,臉色有些蒼白無力。
喬儀覺得鼻子有些酸,正了正神色,又開了口,“家裡人逼着我成親,我逃婚,就去了徵音館。”她一語帶過,不提起琉璃山莊,也不提起軒流沉。
蘇徵音呵呵地又笑了,“你不中意家裡爲你挑選的夫婿嗎?”
“恩……我只能當他是兄長,不能嫁給他。”
他又有了疑問,“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纔不肯嫁給他?”
喬儀有些失神,然後皺了眉頭,“我發現你的問題好多,一點都不像個病人。”病人不都是病懨懨的樣子,哪裡像他這麼精神,哪裡像他這麼活力?
“我本來就沒說我是病人。”他不滿,又堵了回去。
喬儀眼眶一熱,連忙又站起身來,拿着空碗揹着他往外走,“天色晚了,我去準備點吃的。”
蘇徵音無奈地又低聲笑了笑,像在安慰她一般,“喬儀,人總是會死的。”
她步上前的腳步停了一下,聲音有點哭腔,“我知道。”
“所以你也不需要難過,我不想你總是擔心我,雖然你沒說,但我看出來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很難受……”
喬儀沒再說話,點了點頭,走出屋外去,抿着脣角,眼淚肆無忌憚的掉了下來。
有些無力地蹲下身來環抱雙膝,她把臉埋在膝間,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