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風,肆風……”空中飄蕩着少女有些哽咽的聲音,驚慌而失措。
她跪坐在地上,緊緊環抱着半躺在懷中的男子,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紀無站在他們面前,俊美的面容有些蒼白,卻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眼中地驚愕和複雜泄露了他的心思。
桓肆風一瞬不瞬地看着紀無,眸中一抹安心,但嘴角卻又不由得牽起自嘲,爲他那有些冷淡的表情。
“爲什麼?”他問,神情平靜語氣平靜,卻爲何,聽上去有些顫抖?
好像是頓了一下,卻又好像立刻就回答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他笑,輕鬆得如同在與人開着玩笑。
紀無不知該說什麼了。
“肆風,你爲什麼?爲什麼啊!你知不知道你會死的!”紀湘雙眼含淚,話語中滿滿地皆是指責,似乎對於他的做法極不贊同。但她似乎忘了,對方救的,是她哥哥。
這才收回目光,擡手拭去了她不小心溜出眼眶的淚水,“別哭,他是你哥哥。”好像他救他只是因爲他是她的哥哥,他只是不願自己心愛的女子因爲失去哥哥而傷心而已。
紀湘卻是哭得更兇了,“你心裡從來沒有我。”這句話在旁人聽來或許會認爲是自己心愛的人不顧安危去救人,卻反而弄得自己命不久矣,一時傷心之下的氣話,但桓肆風卻微微變了臉色。
看着無比虛弱的桓肆風,慕塵言目光中藏着濃濃的擔心,似乎在怕他死去。儘管面上依舊冷漠。
忽然,他看向了繁千夢,“解藥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家只顧着傷心,卻忘了問其要解藥。只要毒解了,那麼受得傷好好修養一段日子也就沒事了。
另外倆人的目光也都移向了她,閃爍着期待。
她先是一愣,隨後臉色“唰”地一下變得無比蒼白,好像遇見了什麼令人絕望的事情。這般怪異神情讓衆人心裡“咯噔”一下。
“沒有,解藥。”她說,好像每一個字都用了極大地力氣才說出口,緩慢又清晰的一字一字鑽進其他人的耳朵裡,直教人當場楞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過了一會,紀湘發瘋般地衝着繁千夢吼了起來,“不可能!你騙人!你騙人!!你就是想讓他死,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不是說喜歡他嗎?!那你怎麼還忍心讓他死?!你這個騙子!你快點把解藥拿出來啊!你這個虛僞的女人!”紀湘已經激動的語無倫次了。
被紀湘激烈的話語激怒了,繁千夢冷笑着說道:“我虛僞?你可真擡舉我了,比起你我還差一大截呢!”
尚來不及細細體味其中的意思,便又聽紀湘驚慌得聲音,“肆風!你怎麼了?肆風!”
痛苦的表情浮於面上,桓肆風咳嗽着,鮮血順着嘴角蜿蜒而下,拖迤出黑紅的痕跡,透露着死亡的氣息。
慕塵言走近了幾步,擔憂地看着他。紀無沒有表情的臉上也出現了裂縫。
繁千夢撲了過去,清媚的臉上寫滿了恐懼、慌亂、內疚與自責,“肆風!肆風,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殺你,真的!肆風,肆風……”
“你滾開!”紀湘一把推開了她,“你不想他死就把解藥拿出來啊!”紀湘衝着繁千夢怒吼。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晶亮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繁千夢意外地沒有與紀湘爭執,哽咽的聲音傷心而自責。
“她沒有說謊,”好不容易平順了呼吸,桓肆風輕聲道,“她的毒從來沒有解藥。”到底在一起生活了近兩年,哪能不瞭解對方呢?
“肆風,對不起,對不起……”繁千夢傷心地抽泣,淚眼朦朧地看着他,不斷重複的“對不起”似乎覺得這樣就能減輕一點內疚感。
怎麼可能真的恨他呢?沒有愛,哪來得恨?只有愛了,纔會有期待、不滿、憤怒和慾望。當不滿與憤怒累積到一定程度,爆發了以後,那就變成恨了。可是,歸根究底,恨的源泉是什麼?說到底,還是因爲愛啊,既然愛,哪又怎麼捨得傷害呢?
愛有兩面,另一面就是恨。然,愛得深,恨得也就深;恨得深,說明愛得也深。若真是不牽不掛,不糾不纏,不吵不鬧,不恨不怨,那,又與陌生人,有何分別呢?
“千夢。”
她擡起眼看着他。
好像是猶豫了一下,他問:“剛纔那個解藥……”
繁千夢楞了一下,傷心又自嘲地笑了,“到了現在你還想着他。那個解藥是真的,我爲了你特地煉製的,所以只有一份。”頓了頓,“其實,我方纔是真的想給你的,可惜,你沒給我機會。”如果剛纔他真的答應自己了,那麼,自己又怎麼捨得再令他傷心呢?
桓肆風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可以,再煉製一份嗎?”他說,似乎有些吃力。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對她來說很不公平,甚至可以說殘忍,但是,他沒有時間了。
繁千夢沒有回答他,只是看了他一陣,才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你呢?”
桓肆風愣了一下,沒說話。
“我愛你,所以不想傷你的心。可是,我沒有那麼大度,不會吃醋,不會難過,不會怨恨,否則,也沒有這些事了。更何況,”繁千夢突然指着紀無,平靜的聲音猛然拔高,甚至有些尖銳,“都是因爲他!都是因爲他我們纔會分開!你也是爲了救他纔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憑什麼還要答應你?!你告訴我答應你的理由!”
桓肆風沉默不言。他知道,繁千夢不會答應的,卻還是想試一試,可惜終究改變不了什麼。
看了一眼紀無,目光中的情緒毫無遮掩,熱切的,不捨的,內疚的,迷戀的。話都說得這般明白了,該猜到的早就猜到了,再掩飾也就沒有意義了。
紀湘只一味低低地哭泣着,沒有說話,只是眼神變得怨懟起來。
沒有一絲意外的,似乎早就知道了,紀無臉上很是平靜,只是眼神有些閃爍。似乎承受不起那樣的目光,他轉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也對,如果真的喜歡,不管如何掩飾,總會流露出些什麼,再加上繁千夢的態度和她說的話,怎麼着,也該明白了。
然而這樣一個動作,卻教桓肆風黯然了眼中神采,果然,他討厭自己了。
看着他的動作,紀湘眼中的傷心加深了,怨恨,也加深了,“爲什麼,你從來不看我一眼呢?”低低的聲音,帶着不甘與迷惑,只有她懷中的桓肆風可以聽到。
回過頭,看着她的表情,桓肆風愣了愣,恍然間明白了什麼,神情一瞬間變得極其怪異,似是震驚,似是不可置信,卻又突然臉色一變,一大口鮮血毫無預兆地衝口而出,噴灑在地上,暈成渾濁的一團,衣襟也被染成了沉重的難看顏色。
“啊,肆風!肆風!你怎麼樣?”紀湘再次變得驚恐起來,什麼怨恨,什麼不甘,都拋到了腦後。
“肆風!”繁千夢也緊張地圍攏過來,臉上除了擔心再找不到半點憤怒得影子。
“肆風……”紀無喃喃,臉色比之方纔更加難看,盯着桓肆風的雙眼一眨不眨,緊張而擔憂。
慕塵言看着他痛苦又虛弱的樣子,思忖了一下,一臉鄭重地開口,仿若誓言,“我會幫你把解藥找回來,你放心。”這樣,也算完成他一個心願了吧?
桓肆風的目光第一次移向了他,“爲什麼?”他問。他不懂,他們只是見過兩次而已,爲什麼要這樣幫他?
慕塵言沉默了會,走到他身邊,俯下。身,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頓時,桓肆風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是……你沒有……”
莫名地舉動讓人疑惑,斷續地話語更叫人摸不着頭腦。
慕塵言點了點頭,“對,沒錯。”別人不明白,他卻聽懂了。
桓肆風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好像無法理解一般,臉上即錯愕又驚異,半晌,才略顯欣慰地笑了,“好,好啊。”只是,卻那麼蒼白。
山頂寒風呼嘯,在這還不算冷的時節裡令人遍體生寒。衣衫獵獵作響。
又是一陣劇痛,桓肆風痛苦地蹙起了眉,體內氣血翻涌,似乎嘴裡又嚐到了血腥的味道,但他卻感覺身體愈來愈冷,眼皮愈來愈重,所有的一切感官都模糊了,耳邊聽到的聲音好像遠遠傳來,似乎還帶着迴音;人就在眼前,卻怎麼努力也看不清,但那焦急擔憂的神色卻比任何時刻都清晰,怎麼也揮之不去。其中,也包括紀無。
“肆風!”
“肆風!”
“肆風。”
“肆風……”
耳邊迴盪着他們的聲音,卻已然分不清誰是誰。勉強地笑着,看着不知道是哪個人,“別哭。”他說,因爲他感覺到有水滴落在自己臉上,總不會,是下雨吧?呵呵。可是,他卻覺得落在自己臉上的水滴更多了。
“對不起。”伴隨着嘆息般縹緲的聲音,桓肆風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肆風!!!”
“啊——!”
一瞬間,兩道同樣悲慼的聲音響起在落燕山頂上,入骨地悲愴哀慟直刺雲霄,響徹天地。
對不起?對不起誰呢?他想對誰說?又或者是對所有人?然而,隨着那雙眼眸的閉起,一切,都無從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