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並不安靜,轟隆隆的重型車碾過的聲音不絕於耳,車上,站着身穿冰冷服裝的士兵,他們舉高了槍,在黑夜裡有如鬼魅,竟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葉微微和柳風連氣都不敢喘,卻不願意放過任何的線索,他們睜大眼,一一過濾車隊。
“你看!”夜深後,柳風推了她一把,遠處,原本墨綠的重型卡車變了顏色,是一種怪異的說不出來的顏色,上面描畫着看不出名堂的圖騰。那圖騰似張牙舞爪的鬼怪,看得人滲得慌。車上的人依然面無表情,他們穿着的衣服和車的顏色差不多,都鑲了那個怪異的圖騰。
這個圖騰……她好像在哪裡見過。
葉微微仔細搜尋,舉起了手中的偷拍器材,當看到車裡一個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那雙冷漠的鳳眼時叫了出來:“紅血!”
她這一聲叫驚動了行駛的車輛,除了紅血的那臺車快速駛過外,所有的車子都停下來,有人對着這邊張望,很快發現了他們。
那人大喊着什麼,有人擡過一架機關槍。
“不好!快走!”
葉微微聽到柳風叫這一句,馬上傳來了噠噠的子彈聲,她的身體被人突然抱緊,沿着坡道一直滾下去。葉微微睜大眼睛,她彷彿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不甘心地用力想要辨認,想要看清到底是不是範慕北。那個人的臂很粗很緊,幾乎將她鑲入懷中,這樣就減低了身體和亂石相撞的機率。
她想回撫他,她的手被他圈住根本動不了,只是,那氣息……太熟了。
“是你嗎?”她輕問,感覺後頸部一陣劇痛,直接暈了過去。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越野車裡,暗的天,連綿不斷的怪異圖騰重型卡車,還有重型機關槍,刺耳的槍聲全都不見了,就像做了一場夢。
後頸好痛,提醒她,那一切都是真實的。
“小柳!”她急切地喊,車門被拉開,王石的臉落在眼前。
“我怎麼回來了,小柳呢?”她急問,王石努了努嘴。
外面,柳風架着簡易天線在調整昨晚拍攝的畫面,看到她走過來,站起來抓抓發道:“還好吧,畫面已經弄好了,只差你的解說了,梳洗一下上鏡吧。”
畫面是他們昨晚拍的,最後關頭她甚至聽到了自己叫的那聲:“紅血!”
“昨晚是你救的我嗎?”她問,記憶中那灼熱的呼吸讓人臉紅心跳。
柳風杵了好久,才抓抓頭,尷尬地“嗯”了一聲,轉過了臉。
“你這小子,英雄救美的事兒都給你攤上了。”王石取笑他,葉微微的心慢慢沉下。大概是跟他太久了吧,纔會把每一個男人的氣息都想象成他。葉微微,你在想什麼,他是你哥哥!
手在袖中用力地捏緊,天知道,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仰天大哭。要抑制自己想範慕北,那是多麼困難的事啊,她甚至有時會把柳風想象成範慕北,對他格外地溫柔。
王石以爲她對柳風有意思,過來拍拍她的肩道:“看吧,這次他救了你,你就有機會以身相許了。”
葉微微苦苦一笑,擡頭,碰到了柳風的眼神,她覺得自己看錯了,迅速低下頭。
王石接了個電話說着話走開了,葉微微略略修飾了自己,開始對着鏡頭做報導。這個並不需要多長的時間,五分鐘,剪輯的帶子就放完了,她的報導也完成。
記者的工作就是如此,你有時候花幾天甚至幾個月的時間冒着各種危險拍到的畫面,在觀衆面前不過五分鐘,有時還會被永遠塵封。這是一項艱苦而不討好的工作。
葉微微做完報導的時候,王石已經打完了電話,朝她大步走來。“過去二十公里有一個臨時避難所,那裡有人想見你。”
是誰想見她?葉微微想到了範慕北,昨晚熟悉的氣息一直侵擾着她,就算她努力壓抑,還是忍不住要想起他。
她不敢去,又很想去,她好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不過,他是不可能來這裡的。苦笑一下,葉微微爲自己的多想感到無奈。
公路破損嚴重,好在多爲平原地帶,他們的越野車性能極好,雖然顛簸大些,但終究到了。
柳風和王石都沒有過來,他們還有事要做,張師傅一個人把她送到地方,坐在車裡點起了菸圈。她跳下車,穿過無數衣衫破敗的男人女人,尋找着要見她的人。
臂一重,她被人拉了一把,回頭時,看到的卻是一張英俊的臉。“紅……”她嚇得臉色發白,差點要叫出紅血的名字,只是,眼前這個男人分明戴了一副眼鏡,衣服妥貼,文質彬彬,是盧寧。
“葉微微,你真的到這裡來了,你瘋了嗎?”他撅緊她的臂劈頭蓋臉地罵,似要把心底所有的怒氣全部發泄。
“跟我回去!”他最後強行拉着她往外走。
“你怎麼來了?”葉微微靠在他的車門上就是不肯上車,語氣平淡地問。這個地方不適合旅遊也不適合做生意,更無法讓人居住,他來做什麼?
盧寧氣得直捶車玻璃,吼聲出奇地大:“我是爲了你這個王八蛋!”他第一次罵粗話,第一次生氣,以前他都是一副淡然無爭的樣子,就算她擅自改了他的稿,他也只是提醒。不過,他的提醒遠比罵人要陰冷,這個時候的他,反倒有了人情味。
不對,他說什麼,爲了她?葉微微茫然地看着他,眼底全然不解。
他突然抱緊她,用下巴用力地壓着她的肩:“微微,跟我回去,馬上跟我回去,好嗎?”
他稱呼她爲微微,以前他從來不這麼叫她,頂多叫她葉微微,或者微微。
他的聲音好柔好柔,幾乎要把她的心融化。好久沒有人這麼抱着她親熱地呼喚她了,她又想起了範慕北。如果昨晚擁抱她的是他該有多好,至少說明他還在乎她呀。呵,就算在乎又如何,她是他的妹妹啊。
思緒滾過千萬裡,她被盧寧的眸光盯回了神。盧寧準備去拉車門,她掙開了他的手:“我不回去,我還有工作。”
“你們臺長已經同意換別人,你跟我回去。”他很堅持,甚至霸道。葉微微火了,吼了起來:“我的事用得着你管嗎?你怎麼可以擅自做主!盧寧,我只是你曾經的員工,曾經的!”她氣得跳腳,氣沖沖地跑向越野車,沒等盧寧跑過來就對張師傅道:“開車,快開車!”
她一向有禮貌,難得這麼焦躁,張師傅不解地看她一眼,熟練地扭轉車頭跑遠。背後,盧寧孤獨地立在那裡,身體繃緊如一棵落寞的胡楊。
回到臨時住所,她閉口不談見到盧寧和臺長同意換人的事,王石竟也似不知道般沒有問。
嘴裡嚼着幹餅,看到出去的張師傅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幾袋大米,柳風正樂呵呵地幫他搬。
最後,張師傅提了一條大活魚和些幹臘肉過來。
葉微微主動跑過去提,她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讚歎:“張師傅,您可真是能人啊,這地方都能找到美食。天知道,我已經多久沒有沾肉腥了。”
張師傅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她貪婪地去聞臘肉的味道:“咦,這臘肉還真像我媽做的呢。”
老媽每年都會特意去鄉下薰一些臘肉回來,以前因爲老爸愛吃,後來因爲她愛吃。
她是唯一的女人,做飯的事自然攤到了她身上。跟着範慕北的時候也學過做飯,雖然做得不是極好但也進步不小。
王石幫忙升起了火,葉微微切菜洗菜,做飯。兩個人一對眼,總有一種父女的感覺。
當菜香溢出時,柳風終於跑了進來,搓着手直淌口水,嘴裡道:“葉姐,還真是託你的福,我們纔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哪裡是託我的福呀,還要感謝張師傅和王哥呢。”她笑嘻嘻地迴應,柳風“咦”了一聲,還想說什麼被張師傅叫了出去。
總算吃了一頓美味又夠分量的飯,葉微微撫着肚皮走出來。王石正在擺弄他的攝象器材,張師傅坐在車裡抽菸,她壘起幾塊石頭坐在太陽下,享受着難得的夕陽籠罩。
遠處一片荒涼,同樣生長在太陽下,這裡的人們卻要遭受滅頂之災,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像多數國家的人民一樣,過着平安溫飽的生活?
身邊不知何是多了一個人,是柳風。她在看風景,他卻在看她。
“有事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葉微微回視他。柳風的眸子尷尬地轉開,好半天像無話找話般道:“我覺得你哥哥應該很愛你啊,你看他……”
“好了!我還有事!”葉微微噌地跳了起來,粗魯地迴應。那一個“愛”字幾乎敲碎她的心,也不管柳風驚詫的目光,加快步子離開。
突然覺得很慌亂很無助,好不容易沉下去的對範慕北的思念再次被人提起,葉微微感覺到了無從躲藏的尷尬和煩亂。臉上冰冷冰冷,抹一把,竟是淚,她竟然哭了。
恨自己的無能,她沿着平原無盡地奔跑,恨不能跑向太陽的另一側,尋找一個黑暗之所,將自己永遠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