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問題貌似無法解決,可最後的處理方法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
淑萍的姑媽給她打來電話,說每月將給她一千塊的生活補助。淑萍婉言謝絕了,姑媽自己有三個孩子,一家人的生活也是緊巴巴的。姑媽卻說,淑萍的姑丈最近和朋友合作了一項不錯的生意,讓她儘管放心。淑萍在電話裡哭了,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學習,報答姑父和姑媽,並爭取在畢業前將所有的錢款還清。
中秋晚會如期舉行,可容納四個班級同時上課的大教室被佈置成晚會現場。天花板垂下各種絢麗的綵帶,牆上綁着五顏六色的氣球,講臺用作表演的舞臺,而教室的正中央則闢出一大塊空間作爲舞池。
大二、大三的學長學姐們準備了各種節目——唱歌、跳舞、相聲、小品、魔術等等,大一的新生們時而揮手吶喊,時而捧腹大笑,晚會漸漸走向高潮。
節目表演完畢後,會場響起悠揚的舞曲,同學們雙雙步入舞池。淑萍坐在角落,看着別人跳舞。華強走到她身前問:“淑萍,能請你和我跳支舞嗎?”
淑萍慌忙起身擺手道:“我不會跳舞啊,不好意思。”確實,她來自偏遠的鄉村,不像城裡的孩子打小就學唱歌跳舞。
華強僵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旁的彭莉起身說:“我和你跳吧。”說完拉着他的手走向舞池。
又有幾個不明就裡的男生前來邀舞,其中大多是二、三年級的學長,但一個個都悻悻而歸。淑萍心裡挺不好意思,可她確實不會跳舞。她託着腮望着翩翩起舞的同學們,心底有一陣酸溜溜的感覺。
“賞臉幫個忙好嗎?”
淑萍擡起頭一看,蕭瀚文正笑眯眯看着她。
“我不會跳。”
“我不是找你跳舞的。”他用手摸摸鼻子,“陳老師讓我負責分配等下要發給大家的紀念品,可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這,這我也不太懂。”
“簡單,你幫我打下手就行。況且只有你沒在跳舞,只能找你了。”
淑萍紅了臉,起身跟在蕭瀚文身後。他卻朝着舞池走去。
“繞過去吧,大家都在跳舞呢。”淑萍說。
“不要緊,直接穿過去比較近。”他突然拉起淑萍的手。淑萍隱約覺得不對勁,但已然來不及了。
蕭瀚文一手抓着淑萍的手,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身子飛快地旋轉起來。他的個子比淑萍高了不少,她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道甩離了地面。淑萍看到周圍的一切都在飛速地旋轉,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她什麼也看不清,除了位於這個漩渦中心的那張俊朗的臉龐——蕭瀚文的臉上依舊是他那種標誌性的微笑。
兩人轉了一圈後,蕭瀚文藉着慣性又將淑萍甩離地面,一圈又一圈。
“快放我下來!”淑萍大聲喊着。
“當真要我放開?”
“是啊,快點兒!”
蕭瀚文放在她腰間的手稍微鬆開,巨大的慣性幾乎把淑萍甩飛出去。她嚇得緊緊摟住蕭瀚文的脖子。
“我看還是抓緊點兒比較好。”蕭瀚文笑着重新抱緊淑萍的腰。
“你,你打算轉到什麼時候?
“我有個毛病,聽到音樂就會轉圈圈,估計音樂一停就好了。”
“你真是個混蛋!”淑萍說。
“而且是特大號的那種。”蕭瀚文笑道。
淑萍沒轍了,碰到蕭瀚文這樣的人,她註定一點轍兒也沒有。她就這樣任憑蕭瀚文摟着轉圈,從舞池的邊緣轉到中央,又從中央轉到邊緣。她的紫色連衣裙輕快地擺動,如同一株綻放的鮮花。
其他人漸漸退出舞池,只剩下他倆伴隨着音樂瘋狂地舞動着。音樂終止時,全場爆出最熱烈的掌聲。她的心劇烈跳動着,臉頰燙得她有些迷糊。蕭瀚文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淑萍不確定晚會之後她和蕭瀚文之間的關係有沒有和以往不同。然而,自那以後,確實有種不尋常且微妙的情感在兩人之間悄悄發了芽。上課時兩人總會坐到一塊兒,吃飯前他們也總是互相等着對方。沒課的時候,他們一起看電影、逛街,睡覺前則會打上一通電話互道晚安,可往往聊至深夜。
有一天下午後兩節沒課,淑萍拿着幾本書去圖書館。一個穿黑衣的中年男子走到她跟前問她:“您是鄭淑萍小姐嗎?”
“嗯,我是。”淑萍有些訝異地看着這個陌生人。
“瀚文少爺的母親想見您。”男子用手指着停在不遠處的一輛白色的保時捷轎車,後排座位上有個戴墨鏡的女人正透過車窗望着淑萍。
她跟着男子走近轎車,男子打開車門,讓淑萍坐在那個戴眼鏡的女人旁邊。女人脫下墨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淑萍。
“你就是淑萍吧?”女人臉上露出微笑,“我是瀚文的媽媽。”
“阿……阿姨您好。”淑萍低聲說。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貴婦人是蕭瀚文的母親,她看起來好像只有四十歲不到,和過早衰老的媽媽儼然不同。蕭太太握住淑萍的雙手。淑萍想把手抽出來,可蕭太太緊緊抓着不放。
“確實是個美人,難怪……”蕭太太沒把話說完,淑萍很納悶那個“難怪”是什麼意思。
她只能紅着臉,手心也滲出汗水。蕭太太垂下眼簾,良久才又擡起頭,微笑着說:“我今天找你是想和你談談瀚文的事。瀚文愛上你了,你呢?你愛他嗎?”
她放開淑萍的手,淑萍趕忙將手縮回。
“阿姨,我,我……”突如其來的問題令淑萍手足無措。
“不,你並不愛他。”蕭太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真正愛一個人並不應該只想佔有他,而是希望他真正幸福。你說對不對?”
蕭太太美麗的雙眸凝視着淑萍。她低頭不語。蕭太太的目光裡透着一股不易察覺的犀利,幾乎令她渾身發顫。
“你在瀚文身邊只會給他帶來不幸,我說得沒錯吧?”蕭太太淡淡地說了一句,將漂亮的雙手輕輕疊在一起,擱在膝上。
淑萍默然了,蕭太太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狠狠擊中淑萍心底最柔弱的部分。
“我這麼說是因爲我已經知道你的過去,原諒我對你所作的調查,我沒辦法不對兒子的未來負責。”蕭太太說,“富人和窮人在我看來其實都一樣,都是在和生活賭博,只不過富人的賭本和賭注都要高一些罷了。瀚文是獨子,將來必定要繼承蕭氏集團的所有產業。生意場就好比戰場,你沒法想象它有多麼殘酷。這麼說吧,無論瀚文即將繼承的家業多麼龐大,只要輸上幾次就會全部賠光。”
淑萍依舊不發一語,她以爲自己把過去那些陰暗的往事藏匿在記憶深處,甚至已然忘卻。可實際上,她正如一隻慌忙逃竄的野獸,以爲逃脫了獵人設下的陷阱,卻沒有意識到受傷的部位始終淌着血水,任誰也能一眼看出。
“你也許會認爲我迷信,不過也對,擁有的越多也許就越迷信,任何人都一樣。我絕不能容許任何閃失。”蕭太太湊近她,“你不希望瀚文遭受不幸吧?”
淑萍點點頭,強忍住眼眶裡打轉的淚花。
“那就好,你是乖巧的女孩,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原諒我這個做母親的,我怎麼勸瀚文也沒用的,這孩子打小就是驢脾氣。不過由你來攤牌就不同了。”
淑萍心底有某種東西,隨着她的淚水滾落臉頰而轟然崩塌。
蕭太太臉上重新浮出微笑:“我也不會虧待你的。”
她從精緻的手包裡掏出一張銀行卡。
“這裡有五十萬,就當作你們年輕人時下流行的分手費吧。”
淑萍將卡推了回去。
“阿姨,我明白應該怎麼做。這卡我不能收。”
淑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車,又是怎麼回到宿舍的。她好像在圖書館邊上的湖畔坐了一會兒,但她也不確定。記憶裡白茫茫一片,只剩蕭瀚文母親的幾句話不停地在腦海裡翻騰。
是的,若不是瀚文母親點醒,淑萍幾乎忘卻從小就糾纏着她的那股神秘而可怕的力量。瀚文母親說得沒錯,若要瀚文幸福,她就必須離開他。可是每當她下定決心,瀚文的每道身影,每個微笑,每句話語,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眼前,怎麼也散不去。就這樣,淑萍在反反覆覆的下定決心和再度反悔中,渾渾噩噩地耗到晚上。
夜裡,她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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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意推遲作出最終決定的時刻。她知道那一刻的到來無可避免,她想延長和瀚文在一起的時間,雖然只是無謂的垂死掙扎。
一天清晨,淑萍在宿舍看書,彭莉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喘着氣告訴大家,有個騎摩托車的男生在市區被卡車撞了,目前正在醫院搶救,該男生很可能是本專業的學生。
淑萍猛地站起身,緊緊抓着彭莉的手,追問她詳細的經過。彭莉說,因爲無法確認受傷男子的身份,輔導員正在調查本專業每個男同學的去向。淑萍問了醫院的名字,就抓起包往外衝。瀚文也常常騎摩托車!她的腦海中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一到醫院,淑萍就直奔護士臺。護士說男子和卡車正面相撞,臉部血肉模糊。個頭呢,體型呢?淑萍問。護士告訴她,男子瘦高個兒,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左右,膚色偏黑。她坐在走廊冰冷的長椅上掩面而泣。
“是我害了他!”
那個詛咒再一次應驗了,這一回是瀚文。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涌出,順着冰冷的手臂,滴落在灰暗的地面。
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淑萍仰起頭,淚光中出現蕭瀚文熟悉的身影。她愣住了,隨即扎進他懷裡,哇哇大哭起來。蕭瀚文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他抱緊淑萍,柔聲道:“你以爲我出事了?”
淑萍猛地推開蕭瀚文說:“我們不能在一起!”
“淑萍,你怎麼了?”
蕭瀚文想拉淑萍的手,卻被她甩開。
“我們只能做普通朋友。”
“爲什麼?!”
“我,我訂婚了,和老家一個小夥……”
“你騙人!”蕭瀚文大聲吼道。他用力搖頭,突然又用灼熱的眼神緊逼着淑萍。
“誰和你說了什麼?”
“沒人和我說了什麼!你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還記得我還你那二十塊錢嗎?你直接在學校的超市買了幾包零食請我吃,錢就沒了。可你知道二十塊我能吃多久嗎?貧苦人家出身的孩子,他們的艱辛,你這個做大少爺的又怎能體會!”
“我的家世反倒成了累贅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我都可以不要!”
“你別像小孩一樣任性。”
“你不相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我蕭瀚文一定能靠自己的實力獲得成功。”
“你別再逼我了!”淑萍扭頭朝走廊一側走去,按捺不住的淚水滑落臉龐。
蕭瀚文在背後朝她喊着。
“你可以拒絕我,但不能剝奪我愛你的權利。”
淑萍在走廊盡頭站了一會兒,直到蕭瀚文聲嘶力竭地喊完這句話,才衝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