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十八歲的淑萍孤身一人走出火車站。湛藍的天空飄浮着幾朵懶洋洋的雲彩,熙熙攘攘的人流晃得她有些頭暈,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這麼大的車站,簡直頂得上她們半個村落,也不相信一個車站裡頭涌動着這麼多人,比她們全村人足足多了好幾倍。
而這就是外面的世界!
淑萍拖着拉桿箱,佇立在車站的大門外,用力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混雜着熱氣和汗酸味,以及火車站特有的氣味,她卻並不討厭。她從兜裡掏出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錄取通知書,小心翼翼地翻開,又仔細察看一遍,但上頭標註的公交站還是找不着。
一個理着寸平頭的矮個子男人走到她跟前,問:“小姑娘一個人嗎?”
“啊。”淑萍點點頭,有些詫異地瞅着他。
“要去哪兒?”
“東方傳媒大學。”淑萍臉紅了,“可我找不着公交站。”
“我瞧瞧。”男人接過通知書看了一會兒,“這個公交站拆了。”
“拆了?”
“兩個星期之前,說是因爲火車站要擴建。”
“那最近的公交站在什麼地方?”
“如果想搭公交,應該走另一個出口。不過離這兒遠着呢,走過去起碼得二十分鐘。”男子停了會兒,盯着淑萍的眼睛,“乾脆坐我的車直接去傳大,差不了多少錢。”說着,伸手去拉淑萍的箱子。
淑萍問:“您是出租車師傅?”
男子答:“順風車,我剛好路過傳大,就算你十塊錢吧,你從這兒去公交站再轉兩趟公交也得八塊。”
淑萍在心裡權衡半天,跟着男子上了車。男子開着車,在寬闊的馬路上東拐西繞,接着又上了立交橋。二十分鐘後,車子停在東方傳媒大學古樸的校門前,拖着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羣,臉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興奮。校門前的人羣裡矗立着十幾杆標有各種專業名稱的指示牌,指引着年輕的學子們找到各自的新集體。
淑萍遞給男子一張十塊錢的鈔票,男子接過後說:“不對啊,總共是八十。”
淑萍吃了一驚:“您剛纔不是說十塊?!”
“十塊?小姑娘,你聽錯了吧?出租車的起步價就得十五了。”男人從後視鏡裡看着淑萍漲紅的側臉,笑着說道。
和剛剛在車站的笑容是一樣的,但現在這微笑的背後透着一股市儈和冷漠。
“可,可是我沒那麼多錢?”
“卡里肯定有吧?取款機在那兒。”男子朝校門一側的ATM機努起嘴巴。
“那,那些是要繳的學費。”
“我不管。坐車不給錢,大學生就這素質?!”
男子的聲音越來越大,人羣裡一個穿白襯衫的男孩朝車子走來。
“怎麼了?”他倚在車窗上朝淑萍笑了笑,稍微黝黑的臉頰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淑萍將事情的原委告訴這個男孩。他瞟了開車的男子一眼。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位大叔,我們傳大今年有補貼報到新生的車費,你可以去行政樓領取。”他指着校門後一棟米黃色的大樓說。
“那,那也太麻煩了,不如直接把錢給我。”男子面露不快。
“不麻煩不麻煩,你只要登記一下姓名、身份證還有車牌號就行了。”男孩回頭向遠處人羣中一個戴眼鏡的男子揮了揮手,“華老師,這位師傅要領車錢。”
男子望向車子這邊。
“不必了不必了。”開車男子向男孩擺擺手。
“既然大叔覺得麻煩,”男孩直起身子,“火車站到這兒的話,差不多三十塊,這二十塊我補給你。”說着,掏出錢包,抽出兩張鈔票遞給男子。
“好吧,算我倒黴。”男子說着,將錢塞進兜裡。
男孩將淑萍的箱子拎出車外,開車男子發動汽車,揚長而去。他望着遠去的汽車,罵了句:“這些痞子,專門坑新生。”
淑萍抹去額上的汗水說:“謝謝你,錢……我過幾天還你。”
男孩笑着擺擺手:“那算得了什麼,別客氣。——對了,你一個人來的?”
淑萍此刻才發現,不少學生都是由家長陪同前來報到的。有的父母幫着孩子提東西,有的正高聲說笑,還有一些父母拉着孩子在大門口合影,她的心底泛起一陣酸楚。她點了點頭。
“你可真不簡單,女孩子一般都是父母陪着來的,有好些個連爺爺奶奶都出動了。”
淑萍偷偷打量着這個男生。他的個頭估計有一米八,寬寬的肩膀,細細的腰身,濃眉大眼,鼻樑高挺,笑的時候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在略顯黝黑的膚色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白晰。不知爲何,淑萍在他跟前突然有種心慌意亂的感覺。
“你……你把箱子給我吧。”
“你哪個專業?我帶你去。”
“不用了。”
男孩把拉桿箱還給淑萍。
“好吧,那就拜拜嘍。”
“嗯。”淑萍接過拉桿箱,低頭向大門走去。沒走幾步,背後就傳來男孩的喊聲:
“喂,你說過要還我錢的,對吧?”
淑萍的臉刷一下紅了,回頭一看,男孩一臉壞笑地看着她。
“可你連名字都沒告訴我?”男孩走上前說。
“我,我叫鄭淑萍。”
“窈窕淑女,萍水相逢,好名字。”男孩烏黑的眼睛轉了轉,笑着說,“和現在這個場景蠻搭的。”
淑萍的臉頰更燙了。
“我叫蕭瀚文。”
淑萍當時並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這個名字將深深烙在她腦海裡,再也無法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