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萍起身走到牀前,攤開的粉紅色馬甲、白色超短裙和黑色絲襪在雪白的牀單上特別顯眼。她褪去衣服,換了牀上這套裝束後,坐到鏡子前,用粉餅拍了拍臉頰,畫上淡紫色的眼影,描了眼線,抹了腮紅,塗上晶亮的粉色脣彩。她慢慢站起身,往後退幾步,臉頰便如火燒一樣。
她甚至從沒見過這種衣服,除了一次她從外地出差回來,因爲誤了班機到小區時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她在巷子口瞥見穿着同樣衣服的女人正和一個男人討價還價。
但鏡子裡的女人確實嬌豔欲滴,幾乎沒有哪個男人能禁受得住這種誘惑。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披上一件外套,把木盒塞進包裡,走出房門。
到達高架橋下時,路邊已經聚集不少人。淑萍看到阿昆的車,但沒去找他,而是站在角落裡靜靜等候。
好幾個流裡流氣的男人從身邊經過,都露出餓狼一樣的眼神死死盯着淑萍,好像他們的目光能夠穿透她的外套,把她身體的每一寸地方看得一清二楚。
淑萍裹緊外套,縮着身子,儘量低着頭。大約過了十來分鐘,那輛法拉利終於緩緩由遠處駛來,那個叫大尾的流氓頭子摟着兩個妖豔的女人下了車。
淑萍一咬牙,脫去外套,塞進包裡,向那輛法拉利走去。兩旁男男女女的目光貪婪地在她身上來回掃着,彷彿能剝開她身上最後一層衣物。
她走到大尾哥跟前,說:“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尾哥?”
大尾哥摘下墨鏡,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是啊。能爲你效勞嗎,美女?”他鬆開摟着的兩個女人,乜斜着眼笑着說。
“我想領略一下大尾哥當年飆車的快感。”
“好多年沒玩了。”大尾皺了下眉頭,依舊笑眯眯的。
“所以現在跑不動了?估計沒過多久就要成大尾伯了。”
“哈哈,我大尾從不在美女面前認慫。”他又朝身旁一個男子說,“第一場加我一臺車。”
大尾鑽進法拉利,衝淑萍使了個眼色。淑萍也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座,將揹包擱在併攏的兩膝上。大尾瞄了那個揹包一眼,把車子開到斑馬線前停下,位於並排着的車子的正中央。
隔着車窗玻璃,淑萍看見兩旁的人都張大嘴巴嘶吼着什麼,通過嘴型判斷,他們一致高喊着的是“大尾哥”三個字。
“大家如果都下注買你贏,你不就得賠好多錢。你等下不會故意放水吧?”
“賠就賠,爲了美女,那點兒錢算什麼。”大尾笑着把手伸向淑萍雪白的大腿。
“開車了。”淑萍格開他的手。
比賽開始,法拉利率先衝了出去,將其餘四臺車甩在後面。不!那只是速度上的錯覺,並非法拉利甩掉其他車,而是其他車壓根沒跟上來。它們只是緩緩跟在後面。
時速表指針一直在80的位置來回移動。馬路平直寬闊,直到隧道入口前,這條路沒有一點兒拐彎的地方。
“法拉利就這種速度?”淑萍斜了大尾一眼。
“要提速,得用變速桿。”大尾指着自己胯下,“在這裡。”
淑萍瞪着大尾,他怡然自得地握着方向盤,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就是這種笑容,讓淑萍全身乍起雞皮疙瘩。她想一巴掌摑在那張油膩膩的臉上,然後朝那件名貴西服吐口水,可這當兒小寶的臉又浮現在眼前。淑萍強忍着胃裡翻江倒海般的嘔吐感,將手慢慢從他褲子上方的縫隙裡伸進去。
十幾年前那隻水蛭又在她全身到處遊走。
“動一下。”頭頂傳來大尾的聲音。
淑萍的手上下移動起來,指針向前進了一小格。
“動得快,車速加得也快。”
淑萍的胃開始痙攣。她皺着眉頭,拼命抑制住越來愈強烈的嘔吐感,加快了速度。
指針慢慢向右偏移。
100,120,140……
淑萍將另一隻手伸進揹包裡,摸索着那個木盒。她的手被猛地拽出來,大尾將木盒一把奪過去。
“快還給我!”淑萍伸手來搶,卻被大尾閃過。
“這裡頭裝了什麼攝像機或者竊聽器吧?”大尾哼了一聲,“臭娘們,你是條子還是記者?”
“都不是,快還我盒子!”
大尾擡手甩了她一巴掌。淑萍臉頰火辣辣的,嘴裡有一絲黏糊糊的腥味。
“想搞老子?”大尾冷笑一聲,抓起木盒就要往下摔。
“住手!”淑萍來搶方向盤。車子搖搖擺擺地向前飛奔。
“你他媽活得不耐煩嗎——”大尾趕緊踩剎車。淑萍用高跟鞋的根部重重踩在大尾的腳上。他慘叫一聲,腳縮了回去。淑萍把木盒搶過來,一腳將油門踩到底,車子發出怒吼聲,又向前猛衝。
“臭biao子,你不要命啦?!”大尾發出野獸般的吼聲,來搶方向盤。
淑萍摁下按鈕。一陣白光之後,淑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又躺在路面上。她爬起身看了下時間,現在是下午三點半。
怎麼會這樣?她幾乎癱倒在地。爲什麼沒有回到小寶遇害之前?法拉利的速度還不夠快嗎?
她從包裡掏出外套穿上,坐上一輛出租車,司機正在聽廣播:
“米娜·約瑟芬的腦癱兒童救助會將在四天後正式運營……”
淑萍幾乎跳了起來。
“師傅今天是幾號?”
“22號啊,怎麼啦?”
淑萍沒有回答。她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小寶還活着!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她在小區附近的商場下了車,在商場三樓的女裝店買了一套衣服換上,然後步行來到小區門口。
淑萍不願再等到明天了。她看了下手錶,現在是下午一點整,正常來說這時候小寶正在午睡。她進入小區,用小區裡的公共電話撥打家裡的電話。
“喂,是鄭淑萍家吧?我是送快遞的,你有一份包裹請到小區門口拿一下。”淑萍捂着嘴巴說。
“可是我現在沒法下去,我家裡……”
“你鎖了門就下來,很快的,用不了兩分鐘。”她說完掛了電話,站在花叢邊直盯着六號樓下的鐵門。
沒過一會兒,鐵門開了,淑萍匆匆向小區大門走去。她迅速打開鐵門,衝上三樓,用鑰匙打開三零九室的鐵門,走進房間,小寶正躺在牀上睡覺。她用力晃動他的身子。
“小寶快醒醒。”
小寶揉了揉眼睛,見到淑萍,咧嘴笑了。
“快,媽媽帶你出去玩。”她給小寶穿上衣服,用圍巾裹了他的頭,拉着他就往外走。
兩人快走到大門時,淑萍和他倆擦身而過,不過她沒看見他們,而是徑直朝家裡跑去,估計已經發覺有問題了。淑萍拉着小寶加快步伐。他們出了大門,向左拐去。這條路比右拐的路更遠,卻可以避開那個工地。路旁是一排店鋪,大多是簡陋的小吃店,好幾家就在門口炒菜,煤氣罐就擺在路邊。
淑萍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足以震破耳膜的巨響,緊接着一陣滾燙的氣浪將她掀翻在地。
“小寶!”她扭頭一看,小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小寶!”
遠處傳來幾乎一模一樣的叫喊聲。她看見淑萍披頭散髮地跑來,趕緊爬起身,閃進一條小巷。隔着一道牆,她聽見了另一個自己嘶聲裂肺的哭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