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宸不住在別墅的時候,秦銳林大多都住在公司,他從法國回來就一直處於夜以繼日的狀態,從國外傳回的大事需要他做決定,各種網絡會議需要他親自召開,一宗接着一宗的項目忙得頭昏腦漲,但即使如此,秦銳林仍然沒有回美國的打算。
秦父曾給他打過電話,質問秦銳林爲什麼取消秦羽歡在柏恩麗雅的工作,甚至還懷疑秦銳林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秦銳林並沒有太多解釋,比起語言,他更喜歡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柏恩麗雅在信息業有了質的飛躍,這就是他證明自己決策的最有利證據。
秦父無言以對,卻還是爲秦羽歡說了幾句好話,希望秦銳林能看在兄妹的份上,別做的這麼絕,然而對於秦銳林的舉動,他心中還是多有不滿的。
秦銳林是他兒子,但秦羽歡也是他女兒不是嗎?
但這件事並沒有影響到秦銳林的心情,即使每天忙得天昏地暗,他心中仍是抱着一份美好的憧憬,夏曦自從b市回來,待他的態度也一直有所好轉,與他說話的頻率從以前9小時一句,變成了現在6小時一句,秦銳林向來不曾抱有太大期望,所以夏曦能態度平和的與他說話,並能衝他笑一下,秦銳林幾乎就高興的能飛起來。
他不奢求夏曦能這麼快原諒自己,但至少讓他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三年,五年,或者是十年,終有一天他可以真正的重新接受自己。
至於henry,他早就被秦銳林送回美國去了,就算夏曦對他的研究真有天大的幫助,秦銳林也絕不能讓他動夏曦一根手指頭,無論如何,夏曦的秘密絕不能被公開,否則他這一輩子都會毀於一旦。
夏曦在首都的第三天,突然接到律師事務所打來的電話,急促的鈴聲讓他有些失了方寸,半晌他才收斂情緒,語氣盡量平靜道:“王律師,你好!”
王學深道:“夏先生,你好,你現在回首都了嗎?”
“嗯,我在首都。”
“是這樣的,前段時間你讓我起稿的變更撫養權協議書已經好了,我發給你看一下?”
夏曦頓了一下,他目光微微恍惚,卻又很快堅定下來,他語氣沉重道:“好,你發到我郵箱。”
“如果沒問題的話,這份協議需要家長雙方簽字,因爲涉及到國際訴訟,所以這個過程大概會很長,另外我會發所需資料給你,還請儘快備好。”
“好。”
掛斷電話,夏曦也沒有心情再研究劇本,他有些疲倦的在沙發坐下,這是一步他遲早都會走的路,雖然秦銳林還沒有同意轉讓撫養權,但形勢卻不容等待,他跟秦宸住在一起越久,消息傳出的可能性就越大,如果不盡快取得撫養權,他到時應該怎樣解釋?
爲什麼他的兒子,戶口本卻跟了別人的姓?
但要說服秦銳林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夏曦這段時間儘量去緩和與他的矛盾,只希望對方能看在曾經的情分上,別拿這件事來爲難他。
將《變更撫養權協議書》打印出來,夏曦先簽了名,他正猶豫什麼時候拿去給秦銳林簽字,卻突然接到對方打來的電話,秦銳林似乎心情很好,愉悅道:“阿曦,你明天有時間嗎?”
夏曦看着手中的《變更撫養權協議書》,遲疑了一下道:“有。”
“那能佔用你一天時間嗎?”秦銳林滿懷期待問道。
“你有事嗎?”
“阿曦,你能不能先別問?就一天,好不好?”
他語氣已帶了懇請,夏曦想到自己需要秦銳林做的事,還是點了點頭,同意道:“好。”
“太好了,那我明早來接你,真的愛死你了!”最後一句是他興奮過度不自覺帶出來的。
夏曦並沒有在意,他討價道:“不過明天過後,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秦銳林並未多想,爽快笑道:“行,別說一件,就算一百件也統統答應。”
夏曦嗯了一聲,他明明應該感到高興,卻不知爲何心中反而愈發沉重不安,他將身體砸進柔軟的沙發裡,閉上眼的同時,又用手臂將視線內的光芒遮住,他很感激秦銳林,但這種感激不過是朋友式的,他不恨秦銳林,卻也沒辦法生出其他的情感。
夏曦甚至想不起自己曾經爲何那般瘋狂的癡迷秦銳林,他的心早已空了,無論如何也補不起來,他再找不到愛一個人的感覺。
夏曦從來就不恨他,就像他說過的,秦銳林以前除了不愛他,並沒有做過什麼,他不過是單方面去愛了秦銳林,然而秦銳林並不是一定就要回應,夏曦甚至感激秦銳林,他教會了自己成長,他現在可以試着將對方當成朋友,卻再也沒有辦法迴歸原點。
所以秦銳林做的再多,也不過是枉然。
他已經不愛了。
秦銳林次日來的很早,在接夏曦的同時,也將秦宸順路送去了學校,秦宸在車內尤爲興奮,似乎以爲老爸跟daddy已經冰釋前嫌,他下車進學校的時候還輕輕哼着別看我只是一隻羊。
秦銳林好笑道:“秦宸活得可比我以前瀟灑多了,真希望他能永遠這麼開心快樂。”
“他還沒碰到什麼挫折。”
“真糾結,有時想快些鍛鍊他的能力,有時又想讓他多像現在這樣快樂,不過總沒辦法兩全其美,他以後想要撐起柏恩麗雅,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夏曦神色複雜,他沉默一會後,問道:“現在去哪裡?”
秦銳林神秘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原以爲夏曦會繼續追問,卻沒想到對方只是側頭閉上了眼,一副隨便你帶我去哪都行的模樣,秦銳林心中一陣欣喜,脣角弧度不受控制的高高上揚。
秦銳林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市中心廣場。
廣場人流量密集,中央有一個漂亮的噴泉,水柱像花瓣一樣灑向四周,水池內還有遊動的金魚,不少人受其吸引駐足觀看。
夏曦見秦銳林似乎打算在這下車,連道:“你幹什麼?現在下車會被堵起來的!”
秦銳林將準備好的墨鏡、帽子遞給夏曦,不無遺憾道:“雖然可惜,但也只能這樣了。”
“你不說幹什麼,我是不會下車的。”
秦銳林稍作思考,然後拿出一本厚重的相冊,將其中第一張抽出來遞給夏曦,滿懷期待道:“我想讓所有照片都有我們。”
夏曦看着照片,一時有些出神,“你哪來的這些?”
“我收集了你所有的照片,你看,這些全都是你的自拍,我們以後再去重拍一次好不好?然後把新的照片放進來,不過今天時間太短,我們就暫定五張照片,剩下的以後再一個一個完成。”
照片是夏曦很多年前在中心廣場拍的,他站在巨大的噴泉前方,一手舉着手機,一手比着剪刀手,笑容純粹乾淨,沒有半點被污染的痕跡,夏曦看着這張照片,幾乎有些認不出自己來。
半晌,他將照片還給秦銳林,低聲問道:“這樣有意義嗎?”
“有。”秦銳林道,“我想盡我所能去見曾錯過的風景,和你。”
見夏曦無動於衷,他又小心翼翼道:“你答應過我的,不能反悔。”
夏曦最終還是去了,他覺得這種行爲很傻,尤其是要在所有人注視下拍照,他比剪刀手的指尖都在發抖,等車開出一段距離,他才微鬆了一口氣。
“下一個地方?”
“意大利餐廳。”
照片裡的夏曦坐在餐廳角落裡,他點了兩大碗意大利麪條,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飢腸轆轆,畫面定格時,他手裡端着兩個空盤子,並伸出舌頭做出去舔盤子的姿勢。
同樣的餐廳,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兩碗意大利麪條,夏曦道:“我做不到……”
“怎麼會,就像你以前那樣做就可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麼做的。”夏曦態度無比真誠,“真的,這樣真的很丟臉。”
“我讓餐廳清場?”
“不……不是這個問題。”
“阿曦……”
夏曦不禁扶了扶額,他偶像包袱不是最嚴重的,但也絕對不輕,伸出舌頭去舔盤子這種事,他真是接受無能,但最終抵不過秦銳林的軟磨硬泡,他甚至還主動示範多次,就爲了讓夏曦進入狀態。
雖然起初難以接受,但拍出來的照片效果卻不錯,這都託夏曦超強的鏡頭感,無論如何,他都會盡量去做到最好。
但這種丟臉卻不過是個開場,接下來,在夏曦匪夷所思的注視下,秦銳林拿出的照片一張比一張不可思議。
夏曦曾穿着hellikitty布偶裝在遊樂場自拍。
也曾反手過來,然後自演自導假裝與人擁抱。
最後一張照片是在首都最高大廈拍的,這似乎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夏曦是自己爬上去的,否則他滿頭的汗水就無法解釋了,他當時衝鏡頭比了個ok的手勢,彷彿什麼不爲人知的陰謀得逞了,而在他身後,日落西山,夕陽彷彿燒紅了半邊天空,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夏曦已經累得不行,他今天運動量其實並不大,秦銳林因爲顧忌夏曦身體,能不讓他出動的就儘量不讓,但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原因,夏曦仍感覺比平時累了很多。
而當他仰頭看着那座幾乎高聳入雲的大廈時,腳不禁軟了起來,他連搖頭道:“這個我不可能爬上去的!”
秦銳林好笑道:“誰讓你爬了,就算你想爬也不行,等以後有機會再來,我們現在是乘電梯上樓,夕陽正好,一定能拍出比照片更好看的美景。”
夏曦連連點頭,這一天緊湊的行程讓他幾乎無法分心去想其他事,他試圖勸過秦銳林放棄,但對方卻始終固執已見,然而他越是這種態度,夏曦心情就越是沉重,他清楚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殘忍的事,他不該讓秦銳林抱有任何希望。
然而他卻沒辦法狠下心來打破現在的氛圍,秦銳林是很執著的在做這件事,他認真到夏曦覺得現在去打斷簡直殘忍至極,而秦銳林越是如此,夏曦也越是心中沒底——這一次的協商是否也會如前幾次一樣失敗?
秦銳林說一句你答應過我的,夏曦便只能一言不發的繼續奉陪。
電梯內只有兩人,秦銳林不知從哪搬來兩個凳子,讓夏曦先坐下休息一會,他自己則獨自翻着相機裡的照片,除了兩人的自拍,他還抓拍了很多夏曦的鏡頭,即使夏曦大多時候都一個模樣,秦銳林仍覺得每一張都獨有韻味,當看到比較好的照片時,他也會興致勃勃的拿給夏曦看。
一入樓頂,猛烈的風就彷彿要將人掀翻,落日猶如鑲了金邊,美輪美奐的夕陽籠罩了半個天空,細細暈開的色彩是人間無法演繹的絕色,秦銳林小心抓住夏曦的手,兩人一時都被這幅景色震撼住了。
在這種環境下,所有的負面情緒彷彿都能被洗滌而去,你會領悟到生命的短暫,繼而拋卻多餘的紛紛擾擾,從身體到靈魂都得到新的蛻變。
“好美。”
“嗯。”夏曦不着痕跡的抽出手,他目光看向那片絢爛的雲彩,卻又彷彿透過雲層看向更遠的地方。
秦銳林掩去心中一點失落,笑道:“我們拍照吧,你是在這邊還是那邊拍的?”
“那邊。”
傍晚,落日。
狂風,夕陽。
在這個城市最高的樓頂,秦銳林與夏曦做着同樣的動作,身下是萬丈深淵,身後是夕陽無限。
“準備好了嗎?”
“一”
“二”
“三”
——咔擦,咔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