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靜默着相擁了良久,最後蔽月打破了這種旖旎的氛圍。
他低聲在暮湮耳邊輕輕說:“我們開始騎馬吧。”
暮湮柔順地從蔽月懷中離開,輕聲道:“好。”
蔽月牽着暮湮的小手朝馬廄邊走去,接着,開了馬廄門,進去將那風鳴牽了出來。
蔽月將繮繩交到暮湮手裡,鼓勵暮湮自己牽着風鳴去馬場。
暮湮學着蔽月平時的動作,伸手在風鳴的臉頰處撫摸了幾下,然後貼向風鳴的耳畔,用一種討好的語氣道:“風鳴你乖乖的哦,我雖然好些時候沒來看你,但是我很想念你的。等會我要坐上你的馬背,你不可以把我從背上摔下來的。你要乖一點,聽到了嗎?拜託拜託!”
蔽月忍不住笑,這嬌憨模樣,實在教人憐惜。
風鳴似乎聽懂了暮湮的話,回頭舔了舔了暮湮的手背。
暮湮不禁開心極了,她朝蔽月嫣然一笑:“蔽月,馬兒不只是能聽懂你的話,它一樣能聽懂我說的話了。”
蔽月微微一笑,心想,那你能聽得懂馬兒說的話嗎?但嘴裡卻是對暮湮道:“記住上馬要領,上去後,暫時讓風鳴帶着你在馬場以小跑的速度轉圈。”
暮湮答應着,牽着風鳴走了幾步站定。之前上馬便能順利完成,所以這一次也不例外,上馬的整個過程做得很好。
蔽月的笑意加深,靜靜地望着暮湮坐於馬背憑着自己教她的方法開始駕馭着風鳴小跑起來。
暮湮坐在風鳴的背上繞着馬場小跑了不下三十圈後,她便開始放慢速度。最後,風鳴慢悠悠地停在了蔽月跟前。
“蔽月……”暮湮居高臨下地看着蔽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蔽月疑惑,看着暮湮面色微紅,他輕聲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暮湮搖了搖頭,神色間似乎擔憂不已。蔽月心裡一軟,伸手便攬上了暮湮的細腰,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蔽月低眸看她:“騎着風鳴轉了那麼多圈子,肯定是頭暈不舒服了。先別騎了,好好休息一下。”
“蔽月……”暮湮喚着蔽月,剛要掙開他的手,忽然感覺到頭頂一片眩暈。
身子一顫,腳下便開始發軟,搖搖欲墜。
蔽月一把攔腰抱起暮湮,臉上霎時變得凝重,他抱着暮湮便朝自己的小屋而去。
暮湮偎在他的懷裡,面紅耳赤,低聲問:“蔽月,我什麼時候會死?”
蔽月心裡一驚,悶聲道:“你說些什麼?”
“可我知道自己肯定活不長。”暮湮嘆息,帶着一種茫然的情緒的聲音敲擊着蔽月的五臟六腑。
蔽月低眸看她,邊走便柔聲道:“有我在,你怎麼會死?”
進了屋,蔽月將暮湮輕輕放在那用木板搭成的牀上。
“別說傻話了,你只是昨夜沒睡好,心裡憋着事,再加上剛剛又騎着風鳴跑了那麼久,別說是你,就算是健康人也會不舒服了。”蔽月撫過暮湮額前頭髮,斂眸安慰。
暮湮伸手,蔽月便輕輕握住了她小小的手掌。
“蔽月,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湮兒,雖然說你有難以治癒的病症,但不代表這病治不好。何況季大夫有神醫之稱,人家調養你多年,你的情況即便沒有好轉,但也沒加重。”蔽月暗沉的眸子鎖住暮湮,半嗔半勸。
暮湮苦笑,心裡的感傷氾濫成災。若蔽月知道她的這病其實是與大夫人當年發下的血咒脫不了干係,蔽月又該作何想?
一直來,暮湮其實也不太相信詛咒一說。可二十年來自己的病不管用什麼靈藥用什麼方法都未能治癒,血咒一事,她開始有些信了。
暮湮嘆息道:“再好的大夫和再靈的藥草只能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命。蔽月,如果我告訴你,這是我的命,你信麼?”
似陰森天幕中一寒鴉飛過,蔽月的臉色微變。他定定地看着暮湮,沉聲道:“你爲何要這麼想?”
暮湮心裡流着淚,見蔽月微變的臉色,心裡的絕望隱隱地又加深了幾分。多年來,暮湮刻意忽略掉自己的疾病,也刻意忽略掉那所謂的血咒,只不過爲了讓父親和姐姐好受些,也爲了讓自己好受些。
她活在父親、姐姐還有季姜的編制的美好謊言裡,吃着那些所謂的靈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相信自己的病可以治好。也許是謊言說的人說多了,聽的人也聽多了,於是說的人和聽的人都真的以爲這病肯定能治癒。卻不知道,彼此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塊刻意不去觸摸也不敢去觸摸的疼痛。
直到,各大宮城的慘案發生。
直到,那個預言流傳市井。
直到,雙眼酷似淺哥哥的蔽月出現。
那些掩埋於心底的舊事隨着這些再度被撅出,讓所有人不得不去面對和思索。那晚偷聽到夜梟和父親的話,讓暮湮有說不出的絕望。夜梟之言,分明在暗示父親秦歸路,暮湮最終逃不過一死,這是她的宿命。
她反感夜梟,甚至帶着一種很強烈的厭惡。她告訴自己不能信夜梟說的話,更不能信夜梟這個人。可心底,又不由自主地會被夜梟的預言牢牢縛住而無法掙脫。
暮湮想告訴蔽月,可是,又不知該如何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告訴他。若告訴了他,他會信麼?
“沒事,蔽月,我只是一時感慨,隨便說說而已。”沉吟了好久,暮湮終究沒有勇氣告訴蔽月這些。
倒不是怕蔽月棄她而去,只是明知宿命不能改變又何必說出來讓蔽月擔心。
說出來,不過是枉自多讓一個人痛苦罷了。
蔽月溫柔一笑,暖言問:“你心裡的事,有什麼不可以對我說的麼?”
暮湮只是嘆息,轉念又想起自己爲了見蔽月而用花瓶砸暈了小池,她的內心十分歉疚。
她望着蔽月,喃喃道:“我來之前用花瓶砸了小池……”
“嗯?”蔽月訝異。
“小池執意阻攔我來見你,可是我很想來見你,所以我就砸暈了她。”暮湮忍不住難過,畢竟小池跟隨自己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對小池下了重手。
蔽月眸中的訝異褪去,雙眉卻蹙了起來,他深深地鎖住了眼前略帶蒼白的嬌容,低啞道:“你就爲了來見我,所以把小池砸暈了。”
暮湮頷首,眼中滿是愧疚之情。
“那……小池傷着了沒?”蔽月有些不放心,便多問了兩句。
暮湮眸子裡的愧疚神情愈加重了,她搖着頭,哽咽道:“我只是砸在她的頸背處,應該沒有,我沒有細看。”
蔽月微微的點頭,小池跟隨暮湮多年,她手下的力道不會過重,更不會選擇人體危險的部位。
涼風從敞開的門外拂來,聲聲鳥鳴歡快婉轉,暮湮卻苦笑不已。
小池雖然不會有礙,可是想起不日便會有不少人來無恨城求娶自己一事,心裡痛苦尤甚。
蔽月只是無言地陪在暮湮身邊,暗沉的眸子靜靜地凝視着她。
他握緊了她的小手,給她以力量。他似乎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會永遠保護她。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暮湮的頭不再眩暈。她將小手從蔽月的掌心抽出,淺笑着說要起來。
蔽月便起身將她扶起,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你以後要多吃一點,身子太弱了。騎馬一事得慢慢來,這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情,今天就到此爲止。”蔽月低啞着嗓音,眸色很深地看着暮湮。
暮湮臉上露出一絲擔憂,她不惜砸暈了小池特意來馬廄就是爲了早點學好騎馬,現在怎能就不停下不練習?
“蔽月,我沒事了。還是……還是讓我再練習一會吧。”暮湮仰着小臉尖,一臉期望。
蔽月笑開,伸手攥緊她瘦削的下巴,柔聲道:“別任性了,今天就這樣。其實,你已經騎得很好了,就只差去野外鍛鍊幾回。”
“真的嗎,我真的騎得很好了嗎?”得到蔽月讚美,暮湮臉上泛着光暈,彷彿人也變得精神了。
蔽月看着她頷首,笑得很深。那雙暗沉的眸子裡,有着一閃而過的柔情。
他決定再安一安她的心,希望她能乖順地回去好好歇息,不要再讓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好:“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相信你!”暮湮笑彎了雙眼,瑩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紅。
蔽月眸色暗沉,嘴角,微微揚起。
暮湮蹙眉:“蔽月,你說爹爹他請來夜梟巫師是想幹什麼?”
蔽月眉毛一挑,語氣異常平靜:“城主請他來,自然是驅鬼,伏魔。除此之外,巫師還能做些什麼呢?”
暮湮有些訝異,蔽月的話說得那麼明顯,莫非,他也知道有關妖魔作亂的預言?
暮湮沉吟,雙眸深深凝望着蔽月,低聲問:“那麼,你相信有鬼魂和妖魔麼?”
蔽月深深看了一眼暮湮,那水潤眸子裡的情緒,他了然於心。
“你相信麼,蔽月。”暮湮見蔽月沒回答,便又固執地問了一回。
蔽月這回猶豫了一回,復將暮湮拉向自己懷中,閉上眼,決然道:“不信。”
這兩個字,很輕。
可這兩個字,蔽月說得並不輕鬆,從脣間吐出時,宛如有千斤之重。說出來,他卻只能以一種雲淡風輕的方式,他怕說重了,懷中的人驚恐,起疑。
而云淡風輕往往能給人安慰和釋然,沒有讓人糾結惶然的負面情緒。
暮湮心情略略平復,或許,這世間真的沒有什麼妖魔和鬼魂。自己不去信,不去糾結這樣的情緒,就不會有煩惱。
至於血咒,自然也是人嚇人的謠言。
暮湮靠在蔽月的胸口,聽着蔽月胸腔內穩穩地心跳,而自己的一顆心也迅速地安定了下來。
蔽月對所有人,除了自己,都是一片冷漠。
可她喜歡和蔽月一起,因爲在他的身邊,她覺得無比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