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的對外事務,首當其衝就是鄭國。
鄭國已經公開倒向楚國,兩國聯手,在中原事務上影響漸大。相形之下,晉國屢次敗下陣來,暫居下風。晉成公繼位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左右中原局勢的核心國,重新拉回晉國的陣營。
公元前606年,晉成公親自率軍抵達鄭國的郔邑。楚軍未至,鄭國被迫求和,訂立盟約倒向晉國。
這一年,楚莊王非常忙碌。
經過幾次與晉國的正面或側面交手,大大增強了楚王的自信。他不再滿足於在中原示威,他要去到更廣闊的天地證明自己的實力。
這年春天,楚莊王親率大軍北上,以“勤王”的名義攻打陸渾的戎。將其打敗後,楚王駐兵洛水,逼近周天子都城洛邑。周王室在側,楚軍卻陳兵於此,可見其驕縱蠻橫,大有向周王室示威之意。
周定王非常惶恐,生怕楚軍一個擦槍走火,越過邊境,兵臨王室。爲此,他派出大夫王孫滿,以犒勞楚軍爲名,面見楚莊王,探明楚軍的真實意圖。
王孫滿到達楚軍駐地,只見營帳林立,兵強馬壯,軍士個個士氣高漲。已經有人去報,說是周天子的使者到來。楚王爲諸侯國國君,依例應當出帳迎接天子使者。可是,使者等了半晌,遲遲不見楚王。
不得已,王孫滿只得硬着頭皮,紆尊降貴,獨自入營,求見楚王。
見到楚莊王後,王孫滿代爲轉達了周天子的慰問犒勞之意。楚王聽後,表示歡迎。賓主雙方沒話找話,閒談開來。
“九鼎在周,不知大小、輕重若何?”幾句客套之後,楚王便將話題轉移到鼎。
楚王談及的九鼎,相傳是大禹將天下劃分爲九州,命各州的長官——州牧,貢獻青銅鑄造而成。將各州的名山大川、奇異之物鐫刻於鼎之身,一鼎象徵一州,九鼎則象徵九州。九鼎集齊,象徵天下。鑄造完畢後,九鼎集合,放置於夏王朝都城。夏、商、週三代,先後相傳,視爲傳國之寶。
司馬遷在《史記 封禪書》中有記載如下:“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皆嘗亨鬺上帝鬼神。遭聖則興,鼎遷於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伏沒,伏而不見。”
此時,周雖德衰,九鼎仍在洛邑。九鼎既在,周王朝仍然擁有至高無上的國家權力。楚王問鼎,不禁令人懷疑其動機。
王孫滿既然能夠作爲周天子的使者,自然也是個聰明人。楚王問鼎,其意在天下,如今又擺足架式,可見有滅周之野心。必須讓他知難而退,否則周王室危矣。
“欲一統天下,在德不在鼎。從前大禹有德,各方朝貢,獻金九牧,以鑄九鼎。桀昏庸無道,鼎遷於商。商紂暴虐荒淫,鼎遷於周。成王定鼎於郟鄏,問卜周王朝可三十代,國祚綿延七百年,受命於天。”
說着,王孫滿看向楚王。
楚王臉色難看,聽到最後幾句更甚。於是,王孫滿更賣力強調道:“如今,周王室德行衰微,但是天命不改,國運仍在。鼎之輕重,恐怕還不容他人輕問。”
楚莊王心想,這位使者進退頗有見識,說的話也在理。他來的目的,無非是想勸阻楚國,千萬不要有覬覦王室之心。仔細一想,他的說辭並非無稽之談。
既然周王朝國運還在,天子之位豈是旁人隨便可得?更何況,依目前諸侯國的形勢,楚國雖幾次三番把晉國打敗,都是小打小鬧,沒有傷及筋骨。晉國國力仍然強勁。
除了晉國,西邊有秦國,東邊還有個大國齊國。齊國雖不過問中原事務,實力尚存。如果楚國貿然攻打洛邑,這些大國必定以“勤王”爲名形成合力,攻打楚國。這樣一來,自己豈不成了衆矢之的,無端招來仇恨,自絕於天下?
無論是自身力量也好,目前所處的環境也罷,終究還不具備以楚國一國之力將周王室取而代之的實力和時機。
想通此事,楚王只得訕笑道:“大夫所言極是。不榖此問,實在有所僭越。承蒙大夫親自來訪犒師,替我謝過天子美意,不孤就此撤兵返國。”
周王室懸在半空中的心,隨着楚軍的撤離,終於放了下來。雖然目的沒達成,楚王的言行無異於將楚國的野心昭告天下——連周王室我都有想法,何況你們這些小國?
楚王班師之後,第一個要追究的就是鄭國。鄭國本來已經是楚國的忠實盟友,雙方合作無間,此時卻與晉國簽訂盟約。於是楚國發難,派兵入侵鄭國。幸好晉國及時派兵支援,楚國佔不到便宜,雙方相持不下,只得退兵。鄭國仍是晉國的盟國。
對內,晉成公給卿族封地設爵,穩定人心。對外又強勢出兵,把鄭國重新贏回晉國的陣營。對比靈公後期,此時的晉國可謂面貌一新。
反觀楚國,楚王雖有問鼎天下的野心,但是,楚國內部的隱患積重難返,已在爆發邊緣。
楚莊王對蔿賈越來越倚重。水利工程關乎百年大計,全面鋪開後涉及的所有人員協調、物資調配、地方軍政配合,均由蔿賈全權負責,只對楚王回報。蔿賈手上掌握了越來越多的資源,意味着他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相應的,其它人手中的權力就萎縮了。
深受威脅的當屬令尹鬥椒。他本執掌楚國軍政,發號施令,威風凜凜。左尹壟斷權力,相當於他被架空。從前令尹和司馬都是若敖氏的人,就算令尹成了虛職,起碼行軍打仗仍由若敖氏掌控。可如今,司馬由潘尪擔任,若敖氏的一半權力已經旁落。令尹也形同虛設,鬥椒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除了是位實幹家,蔿賈還是個有野心的政客。他知道楚王對若敖氏的忌憚,趁機大肆發展自己的勢力。楚王也默認他的行爲。這樣一來,更是激起鬥椒的不滿。兩人相互鬥法,蔿賈誣陷鬥椒,鬥椒對他懷恨在心,對外散播對他不利的傳聞。一天天,一月月,兩人的矛盾漸漸積累,已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
就在楚王北上與晉國爭鋒,爲爭取鄭國重回自己的盟友陣營時,士兵來報,國內發生重大變故。權衡再三,楚王不得不暫時放棄眼前,撤兵返國。
若敖氏隱忍多時,終於還是動手了。趁國內空虛,令尹鬥椒率領侍衛衝入蔿賈家中,將其捉拿。還將其家人全部驅趕,想斬草除根。遍尋不到蔿賈的兒子,幾番逼問無果後將蔿賈殺害。
對付完蔿氏,鬥椒又調派大兵駐守烝野,準備迎戰若敖氏最大的競爭對手——楚莊王。
楚莊王一路奔波,壞消息應接不暇。先是蔿氏被鬥椒攻殺,臨近國境線又獲悉,鬥椒已經擺出架式要與楚王室決一死戰。
眼前的形勢對楚莊王非常不利。大軍包括他的親軍全部都留在郢都,攻打鄭國,他只帶去了小部分兵力,實力比不上鬥椒;其二,事發突然,所有的王室宗親都留守在宮室,全部被鬥椒控制;其三,鬥椒有備而來,佔據地利天險,準備充分。力量對比、天時地勢,楚莊王都處於下風,貿然出戰,不過是白白讓軍士送命而已。
鑑於現實的困境,楚莊王派出使者與鬥椒談判,提出以“三王之子(楚文王、楚成王、楚穆王的子孫)”作爲人質,雙方議和。
鬥椒自知,此番私自調動軍隊殺死大臣,已經犯下重罪。就算與楚王議和,王是王,臣依然是臣,在楚王眼中,若敖氏仍是不得不除的隱患。難保有一天,楚王秋後算賬,到時,整個家族都將陷入萬劫不復。
既然已經發話與楚王對峙,要一決高下,犯上作亂的罪名已是板上釘釘。如果不趁此機會奮力一搏,當斷不斷,今日簽約議和,明日他便反悔,你能怎麼辦?伴君如同伴虎。老虎是沒有信用可言的,不定什麼時候一口咬過來,若敖氏就是覆滅的下場。
議和是萬萬不可。走到這一步,已經無路可走,只有拼個你死我活。最終,鬥椒斷然拒絕楚莊王議和的提議。
其實,楚莊王之所以提議和,不過是緩兵之計。若敖氏這根刺,紮在楚王的胸口,動不動就隱隱作痛,只有完全拔除才能安心。既然遲早要解決,求和又被拒,只得硬着頭皮,擇日不如撞日,就此決出勝負。